西風恨 第六十五章 懷璧其罪

作者 ︰ 舒靜

落日的余暉如瀑布般傾瀉而下,濺出的水花籠罩著天地萬物,一切林立著的事物都像是弄濕了衣服的沖浪者,上岸後在地上拖出長長的水印,拉長了數倍的影子,是漫漫長夜的報幕員。

夏雪兒站在家門口,抬眼看著西沉的太陽,大如圓盤,再也不是耀眼奪目的讓人不可直視的存在,背後家門上的鎏金銅浮漚釘和獸面門環在落日的余暉中更呈現出一種煌煌的氣氛,倍增建築的壯麗之美,讓人心生敬畏!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這樣吧,我們雙方訂立一紙契約,若你能同意上邊的條款便簽上名、印上章,從今往後,絕殺、幽冥,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再不摻和!」

當她對慕容澤韜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里其實是忐忑的,因為她並沒有十分的把握對方會答應。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看似無所畏懼的模樣只是一種偽裝。

只因師傅曾說過︰若要全然主宰自己的命運,就必須掩藏自己的弱點,要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驟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

她在努力的學習,而且她也做到了不是!

低頭看看手中捏著許久的紙張,嘴角勾起一抹由心而發的微笑,周圍的氣氛也更顯輕松,緊接著轉身進了侯府。

太陽,終究是全部藏進了大山身後,不過沒關系,它明天還會再升起來,而且會比今日的更加美好!

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府中掌燈的丫鬟正有條不紊的往大道小路旁的燈箱中放入熊熊燃燒的蠟燭,透過石雕燈箱上特鑿的小孔散發出昏黃的燭光,照亮了前行的道路,也守護著沉睡的草木,一切似乎都是那麼的安寧和諧。

那是……霜兒嗎?

夏雪兒不經意間的一抬眼,卻看到一個十分眼熟的身影,細細瞧來倒像是老夫人身邊的霜兒,只是為何她像是懷揣著什麼心事一般腳步匆匆,連前邊拐角處走出的竹瑄少爺都沒注意到!再看她方才行來的方向似乎是……南邊小院。

那是……

「三小姐,有人讓奴婢來請您過去一趟。」

駐足于燈箱旁正想的出神的夏雪兒听聞此聲後緩緩轉過頭去,只見一個身穿鵝黃色衣裙的丫鬟低頭站在一旁,恭恭敬敬,似乎方才說話的人就是她。

「是誰?」

「三小姐去了便知。」

夏雪兒微微皺了皺眉頭,她是個音控,只要听過的聲音十有八九都能記在心里,可這個聲音她似乎從未听到過,于是輕聲說道︰「抬起頭來。」

那丫鬟照做了,相貌平平,可卻是眼生得很,但她也沒多想,只吩咐道︰「帶路吧。」

天,完全暗了下來。

燭火幽幽,前行的路不再好走。不知丫鬟要領她去往何處,兩人並未走的大道,而是挑了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道,似乎不常有人打理,路面凹凸不平,隨意的起伏著,狹窄的小道兩旁不乏旁逸斜出的枝條,都得小心的避開。

眼前的丫鬟走路足尖著地,步履輕盈,呼吸極其微弱,即使是在寂靜如死的黑夜也難以讓人察覺到她的存在,若不是樹枝稀疏處那偶爾遭到月光照射而投下的影子,定當以為是大晚上的撞見鬼了呢!夏雪兒緊緊跟在丫鬟身後,嘴角不知不覺上揚起一個微小的弧度,看向領路人的眼神也更加興趣盎然,別有意味。

突然,一直在身前帶路的丫鬟身形一閃,不!見!了!

夏雪兒先是一驚,不過這份驚詫並沒有持續多少時間便消失不見了。她本就看出此人是個習武之人,而且武功不在自己之下,費盡心機裝作府中的丫鬟引她前來這沒人之地十有八九也是個圈套。不過夏雪兒的武功雖大不如前,可敏銳度卻更甚一籌,能夠在她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的逃走,那也是一種本事,此人果真不同凡響,想必又是叱 風雲的絕殺殿里訓練出來的殺手吧!

她不僅沒慌神,更沒想要四處去尋找,只自己一個人波瀾不驚的往前走著,踏著起伏不定的石子路,頂著皎潔如水的月光,腳步不亂,氣息平穩,絲毫不像一個剛被人丟棄在一個不知是什麼地方的偏遠角落里的女子。

「三小姐還能這麼氣定神閑,心智果真不是常人所能及的!」

叢林中突然傳出這樣一句話來,打破了夜的死寂,也驚醒了正在大夢三生的蟲鳥。一時間昆蟲齊鳴抗議,鳥兒撲閃著翅膀移木而棲。

夜,也是生機勃勃的。

盡管說話者掩在黑夜的保護色下,可夏雪兒還是一下子就听出了這個聲音的擁有者。直到這時她的臉上才涌現出一抹驚訝之色,不過隨即又被萬年雷打不動的面無表情所取代。

原以為來人會是慕容澤韜,卻不想竟然是他!

「沐公子說這話語氣怪怪的,不過我能當公子這是在夸贊我嗎?」。

「哈哈哈~」

男子的笑聲中帶有一絲意外。眼前這女子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可這遇事處事的風度絲毫不亞于在後宮的明爭暗斗中生活了大半輩子的母妃!是她聰慧過人,還是心死如灰?

沒了樹叢的掩映,沐飛揚整張帥氣的臉龐顯現出來,只有一雙深不可測的眼楮躲在一對濃眉之下,讓人看不真切。

「果真只有你夏雪兒才有資格做我沐軒龍的皇妃!」

資格?

哈!原來是這原因!

「你笑什麼?」

捕捉到眼前女子嘴角勾起的那抹不經意的笑,沐飛揚蹙了蹙眉頭,語氣中有一絲不悅,更摻雜這一抹讓人不容忽視的壓迫感。

不愧是皇帝老子的兒子,王者氣息濃郁,讓人有一種想要臣服于他腳下的沖動,風範十足。

「沐姓是大姓,也是國姓,雖然小女子認識的人中也不乏有幾個姓沐的,不過並不認識一位叫沐軒龍的皇子,更說不上與他訂立一紙婚約。夜風徐徐,想必沐公子是被這冷風吹得有些頭暈了吧!」夏雪兒特意忽略掉沐飛揚話中的某些詞,不緊不慢的回答。

六皇子,這個身份對她這樣的臣女來說太大了。但如果沐飛揚還是沐飛揚,不是身份尊貴的皇子只是一個家世隱秘的富家公子,那她就不用畏首畏尾顧忌良多,好多話說起來也能輕松些啦!

「與皇家結親不是天下女子夢寐以求的事情嗎?怎麼听你語氣中倒有許多不樂意似得!」

月色依舊皎潔,只是蒼白得過于冷清了些,夏雪兒抬頭看向那一彎明月,萬千愁緒一下子涌上心頭。

二十一世紀的她、現在的她,被媽媽忽視的她、備受恩寵的她,無憂無慮的她、殫精竭慮的她……

看似光鮮亮麗的背後其實是骯髒不堪的人心,看似寵辱不驚的面下其實是一根時刻緊繃著的弦……

每每這樣寂靜的夜晚,夏雪兒心中就會忍不住的害怕,會孤獨。她怕一直在偽裝堅強的自己終有一天會堅持不下去,怕自己剛剛愛上這個世界卻又一次被無情地拋棄,怕那根緊繃著的弦承受不住萬千的壓力而突然啪嗒一聲斷成數截,怕……

明月啊明月,千萬年來,你高高掛在那蒼穹之上,也是會孤單、會寂寞的吧!

猛一抬頭,已是來到了青蓮池畔。

也罷,這樣明月高照的夜晚,就讓我來陪你坐上一坐。雖然我們一個在天上,一個在人間,一個住在廣寒宮,一個鎖在金絲籠,但也不失為一對同病相憐的知己佳友!

這樣想著,夏雪兒抬步踏上那曲折蜿蜒通往碧水亭的石棧,尋了個可以望見整輪明月的方向坐下。

現在還是早春時節,青蓮池尚且不是名副其實的青蓮池,水面光滑,池里清透,府中的下人們都十分勤奮,偌大個池子里連一根立著的野草都沒有。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孤寂!

不過也好,夏雪兒面上微微露出一個孤寂的笑容,這一刻,明月、寒水加上一個自己,天地間最孤單的都在了。

青蓮池不遠處的一棵老榕樹上,蘇寒正樂得自在的坐在粗壯的樹枝上,腳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冷眼看著這個看似寧靜的夜里所發生的一切。若問他是什麼時候來的,似乎已經無從查證,府中侍衛眾多,竟無一人能夠發現得了他的存在。

看著亭中人兒杵著香腮凝視天上那一彎勾月的模樣,蘇寒不知為何心里竟生出一絲憐憫來,可他隨即便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強制自己忘掉那種不該生出的情愫。他和她,從第一次見面起就注定了兩人之間有的只能是利用。

飛身而下,輕輕的降落在青蓮池畔,毫不猶豫的抬腳向亭中的人兒行去。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姑娘要不要小酌一杯?」

夏雪兒忽聞此聲,忙轉過頭去,只見蘇寒站在她身後,臉上的笑容溫暖而舒服,溫潤如玉的手中還舉著一個琉璃酒壺。不覺得心中一暖,放下了所有的防備,會心一笑道︰「你怎麼來了?我竟都沒發現!」

蘇寒微微一笑,提著手中的酒壺灑月兌的在夏雪兒身邊尋了個位置坐下。

「剛來一會兒,四處晃悠時看你在這,想著既是賞月怎能少了美酒呢?于是,喏,這就送來啦!」說罷還顯擺顯擺自己手中的琉璃酒壺。

夏雪兒听後十分無語,用眼神白了蘇寒一眼,還四處晃悠呢,這可是夏府,守衛雖不及皇宮森嚴但也不是那麼好闖的吧!

「這嫦娥仙女兒還真是靈驗得很吶!」蘇寒突然看著月亮來了這麼一句模不著頭尾的話,夏雪兒一臉疑惑的看向他,等著他的下文,誰知他隨後低頭看向自己,深情的說道︰「你看你才在這想我多久啊,她就把我招來了!看來月老是該辭官回鄉養老咯!」

蘇寒繼續貧嘴,逗得夏雪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方才的萬千愁緒瞬間煙消雲散。

想起初次見面時,蘇寒是個超級樂迷,為了得到一本古譜硬是追到了听雨軒中,那時的他看起來是個呆萌的正經公子,言語不多,說多了都會臉紅。可兩人相處的次數多了之後才發現其實他也是一個純正的逗比。

不知為何,蘇寒的笑容總是有很強的治愈能力,讓人忍不住的將心交給他,莫名其妙的信任他,即使知道蘇寒這人和他謎一樣的身份一樣高深莫測,但她也能特意的忽視了他的隱瞞。和他在一起的時候自己可以不用緊繃著心中的那根弦,不需要時刻防備著周圍的人和物,不需要思考的太多,想說什麼大膽的說,想樂的時候大膽的樂!

這種感覺是與和蘇祁在一起的時候不一樣的。和蘇祁在一起時,她會留意自己的言語是否得當,會顧忌他的沉默寡言而少說話……總之,在蘇祁面前,她想展示的是自己美好的一面,而在蘇寒面前,她只要做真實的自己就好!

芊芊玉指接過蘇寒遞來的一杯美酒,仰頭一飲而盡。

「看來你是有什麼煩心事啊!」

「你知道沐飛揚嗎?」。夏雪兒歪頭看向蘇寒問道。

「知道,不就是皇帝老子的第六個小子嘛!」說罷,蘇寒也將杯中的酒飲盡。

「他來府中提親了。」

「啊?」蘇寒驚訝地從位子上一躍而起,語氣十分哀怨的說道︰「那豈不是說你要拋下我孤家寡人的了!」

「切~」夏雪兒白了他一眼,就是這麼的沒個正形!之後才緩緩說道︰「嫁不嫁的只不過是利益關系而已,權利,才是最終的目的,只要我應允了給他所要的,那便可以不嫁。」

夏雪兒說這句話的時候,眼中有淡淡的哀傷。為什麼所有的人都拿她作為衡量利益的尺寸?為了得到權利,沐飛揚要娶她;為了維護名聲,老夫人要為難她;為了得到寵愛,夏巧雲要害她;為了告慰亡靈,白伊寧要殺她……

似乎,這一切都只是因為她這個萬眾矚目的夏家嫡親小姐的身份。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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