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 第八十四章 落花時節又逢君(一)

作者 ︰ 冷雨音

沒想到三年後我又一次站在了A市的街頭。這個城市太小了,地標還是那些地標,古街仍舊游人如織。這個城市也太大了,周圍來來往往的都是陌生的面孔,大學時的同學大都遠離了這個城市,各奔東西。

三年前回到家鄉,我在縣城找了一份輕松的工作,每周雙休,上班時間固定的朝九晚五,偶爾加班。每周末回家一趟,陪老爸看抗日神劇,一邊大罵編劇神邏輯一邊又一集不落的追。老媽還是熱衷于給我安排各種相親,七大姑八大姨麻煩了個遍,而我除了見識到各種各樣奇葩的男人之外,別無所獲。我從不違背老媽,只是每次相親都要遲到半個小時,我再也踫不到不緊不慢喝著咖啡等著我的人了。我的拒絕理由很多,謊話連篇的。老媽常常被我氣得跳腳,我做得最過分的一次是我跟那小伙說我懷孕了,他一听倉皇而逃,我笑得花枝亂顫。然後一進家門就被老媽指著鼻子罵︰「死丫頭!你給我說清楚!什麼叫肚子里有一個?」

阿墨跟劉博凱領了結婚證,婚禮辦得很隆重,香格里拉的雪山和陽光一同見證了他們的幸福,我沒有去,把這幾年積攢的所有錢都匯給她。阿墨打電話給我,罵著罵著就哭了,她說︰「你讓我去哪再找個伴娘來?」我輕笑說︰「我怕高啊,你忘了?」

衛海和程靜結婚的時候就在縣城辦的婚宴,高中的同學來了不少,我看著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有些叫不起名字來了,就都一律說︰「老同學,好久不見了!」

穆秋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小子,老爸老媽高興壞了。我每次回家,眼前都是一副含飴弄孫的畫面,老爸被他這大孫子弄得一點兒脾氣都沒有,每天傍晚都要抱著他滿大街晃,老媽氣得大罵︰「外面風大,好歹衣服給他多穿幾件!」老爸皺眉說︰「男孩哪能這麼嬌貴,阿俟這麼大的時候都能跑能跳還能罵人了!」

這幾年的春節過得越來越冷清,小叔一家仍舊隔年才回一次。阿俟和穆秋每次回家也待不了幾天,往往大年還沒過完就走了,帶著寶寶走親訪友。女乃女乃精氣神比前幾年差了很多,記性也不太好了,每天睡得很早醒得也很早。

央視又在舉辦春節聯歡晚會了,一大群人穿著喜慶的衣服歡天喜地的拜年,甩胳膊甩腿的表演,節目質量越來越差,我听著那些爛大街的網絡段子笑得沒心沒肺的。老爸一吃完年夜飯就去找牌友了,女乃女乃也撐不住早早就去睡覺,樂樂縮成一團躲在狗窩里,它是最怕鞭炮聲的了。

我一個人霸佔了沙發,擁著被子歪著身子看電視,從來沒覺得大廳這樣空曠過。老媽收拾了殘留的滿桌飯菜,拿出一卷毛線織毛衣。她走過來一拍我的大腿說︰「坐好!一個女孩子怎麼這麼懶!」我嘿嘿笑著,身子往里縮了縮,將被子往老媽身上蓋。老媽笑起來,眼角的魚尾紋很明顯,鬢邊露出幾絲銀發,老媽是真的老了。

電視里王錚亮自彈自唱︰「門前老樹長新芽,院里枯木又開花。半生存了好多話,藏進了滿頭白發。」

我的眼楮有些濕潤,怎麼今年的春晚改走煽情路線了,說好的聯歡呢?

老媽也听得怔怔的,手里的動作漸漸停下來,轉身看我一眼,見我眼眶泛紅,笑道︰「怎麼好好的還哭了?」我抽了抽鼻子說︰「我在後悔啊,早知道我也一年跟我爸照一張相片,說不定現在也是網絡紅人了。」老媽醋勁十足︰「跟那個糟老頭子有什麼好照的?長得那麼丑就別浪費膠片了。」

我半坐起來拿過老媽手里的毛線往茶幾一丟,拍著不甚寬大的沙發說︰「躺著看電視舒服。」老媽嘴里嘟囔道︰「你們這些小年輕一個個眼楮都是這麼弄壞的,眼鏡比酒瓶底都厚,半個瞎子一樣。」話雖這麼說,她還是月兌了鞋子將腳藏進被窩,半倚在沙發靠背上。

乍伸進來的腿腳有些冰冷,然後慢慢被捂熱過來,我看著電視,內心感到安寧。

老媽突然長嘆了一聲,說︰「阿不,你回A市去吧。」我怔忪的看著老媽,她一臉平靜,慢慢說︰「你回來沒多久,鐘磊來找過你。他跟我說那時他們學院有幾個留學名額,他也爭取到了,阿婭不讓他走,大吵過一架,後來你表舅出事,鐘磊是不知道的。我問過希望,這事倒也是真的。」我愣愣的點點頭,說︰「哦。」老媽大概沒想到我的回應這樣冷淡,頓了頓還是接著說︰「你要是還想著他,就回去,我不攔你。」我淡淡的笑起來,說︰「媽,都過去了,我現在過得挺好的。」

老媽隔著被子拍拍我,說︰「傻孩子,你從小幾根肚腸我還不知道嗎?」。我比出個二的手勢,說︰「大腸、小腸,一共兩根。」老媽笑起來,學著電視里小品演員的口氣說︰「真二啊!」

然後那個晚上我做了個夢,劉玨向後拋了新娘的捧花,我是搶得最激烈的那一個,捧花在空中被拍來拍去,最後還是被英勇無比的我搶到了,我喘著氣抱著捧花得意的轉身,就看到了鐘磊。

做夢可真好啊,一轉身一抬頭就能看到最想見到的那個人。

他還是那樣帥氣,穿著筆挺的西裝,胸口別著一個新郎的胸花。我一愣,新郎不是希望嗎?學理科的人做個夢也這樣思維清晰。低頭一看自己才發現我的身上穿了一件雪白雪白的婚紗,盡管是平胸,腰身還是很縴細的,大大的裙擺像一朵白蓮花托著我,胸前佩戴著的一枚新娘胸花,嬌艷可愛。老爸也穿了一身西裝,直挺挺的站在我身邊。他用他有些粗糙的手牽起我,將我一步一步帶向鐘磊。

我慢慢跟著步子走過去,背景音樂應該是什麼,我沒心思去想了。應該要有落花,紅色玫瑰一片一片飄然而下,似舞者。我踏著落花鋪成的小路走向站在路口等著我的人。

倉皇醒過來的時候,悲傷得難以復加,這算是恨嫁的表現嗎?

床頭的水杯一直是空著的。我想,原來這只是一個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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