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鳳遺昭華紀 第兩百三十章 元赫哀子

作者 ︰ 妖塔塔

「你竟然還在笑。」養在深閨的孟王後折騰了那麼一番後,已經氣喘吁吁了,可見我絲毫沒有向她妥協的樣子,她則是更加氣憤,扶著牆才又蹲了下來。「你到底在笑什麼。」

「笑你蠢。」我很想大聲把這三個字說出來,可是已經渾身乏力,說得很輕。

「……王後,」她身旁的小丫頭先看出了異樣。慌慌張張地指著我身下給孟王後看,「王後,您看……」

孟王後滿不在意地順著她的手勢看了過來,前一刻還得意的樣子,一下子傻了眼。

雪白的瀆衣下,順著腿流下來的一道鮮紅十分扎眼。我知道,她怕了……而我卻沒了力氣再去挑釁她,身子越來越冷,頭越來越沉,我試著曲了曲手指,竟連這樣的力氣都沒有了。

疼,死命的疼……我故意挑釁孟王後,便是早在這樣的時機里失去他的。我用碧洛給我的荼木掩去了初孕時的跡象,因為,我不能生下他……也不願生下他……

前半受到的折磨,注定使他不能像其它孩子一樣,平安、健康的出生……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我違背了天意所遭受的折磨……是我,都是我的錯……

可我原本就知道他要死了,卻還是在這時候……對不起,對不起……

意識越來越模糊,我只知道,我的孩子,這一次真的沒了。我注定與他無緣,沒辦法成為他的母親。

疼,疼……

手腳在顫抖著,心跳得越來越快,喘不過來氣,我覺得我的身子,竟在這撕裂般的劇痛之中,一點點地麻木。

孩子,如果有來世。我生作個普通人,還給你作娘親,這條命我還你……

我的意識,一會兒混亂,一會兒清醒……我隱約有感覺,外面發生了什麼,突然亂糟糟的一團……後來,我好像被誰抱了起來,在跑,在跑……

我在迷糊之間睜著眼楮,我看到了元玨……我竟然看到了元玨……他的樣子,好緊張,皺著眉頭拼命在奔跑。他緊咬著牙關,不時低下頭來看我。

我想我快死了,這都多少天了,元玨已經和成璟一起,帶兵出城了。我居然會看到他……

「別睡,不能睡……」

我剛迷迷糊糊地想要睡過去,他就在叫我。我听見他的聲音,又慢慢睜開了眼楮,恍惚地看著。

「霓音,不能睡,你不能在這個時候睡過去。」

他的表情,怎麼會變得這麼猙獰呢,他對我喊,他竟然對我喊,可是我看著他對我喊,卻又好像听不到了。

天上,下起了蒙蒙的小雨。

他的聲音和鳳凰的聲音好像在冥冥之中重疊了,那一年的韶山,人類的一把火吞食殆盡。漫山遍野的草木被活活燒死,我以為,我在那一場浩劫之中存活了下來,然而我錯了,我並沒有……

是那一把火……一切都是從那一把火開始的……

我好累,我就快撐不下去了,我以為我曾有兩百多年的道行庇佑,其實我早就油盡燈枯了。在若干年前的那一場大火之中,原來,原來我早已經死去了……

我是誰,我又是誰……

看著元玨在我眼前變得越來越模糊,我忽而頭一仰,終于在這一場掙扎之中,徹底的解月兌了。

……

六十五年前,一個孩子跟隨著打獵的父親進了山。明知道山里有野獸,可卻為了多賺一點錢而鋌而走險,他們被山里的野狼圍攻了,野狼是山里最令人害怕的動物,他們骨瘦如柴,難得盯上了獵物,雙眼泛著綠光。

雖然在韶山,其它更加凶猛的野獸不在少數,比如獅子、老虎和野熊,可是人們很害怕野狼,大概是因為,韶山里的野狼總是成群結隊的出現,他們從不單獨行動,所以每每遇上,都難逃一劫。

孩子的父親擋住了狼群的攻擊,他被狼群撕咬著,血肉模糊,卻拼死為他年幼的兒子爭取了時間逃命。是血腥的味道喚醒了山林之中沉睡的精靈,獵人的兒子親眼看到從梧桐樹中幻化出來的女子,卻不敢作聲。女子擊退了野狼,自己也因狼群的攻擊而傷了手臂,是狼的齒印。女子將獵人的孩子送回了城里,孩子卻帶著許許多多的大人進了山,並非因為野狼攻擊人,狼群攻擊人的事時常發生,而山里有妖孽才讓人畏懼。

那孩子找到了那顆梧桐樹,梧桐樹的樹干上還留著野狼的齒印。人們擔心山里的妖孽會活該山下城里的百姓,他們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就采取了最極端的方式,獵殺可能對他們有威脅的存在。

韶山的一把火,能走的,都走了。走不掉的,都死了。梧桐的根被刨了,在熊熊火焰中慢慢死亡。

鳳凰回到山里的時候,梧桐已經變成了枯木。她抱著昔日的摯友,呼喚著她的名字。

十年多以前,在當時第一次見到南師傅的時候,南師傅在平靜的生活中,等待著那些注定找上門來的人,他是這樣解釋曾經發生的事情的。他說,他擔心那個救了他的女人有危險,所以帶了大人回去找她。

而在十年之後,為了追查如意夫人之死的真相,在一群乞丐流民之中隱藏著,被抓了出來,他知道自己瀕臨死亡,面對著接下來慘烈的命運,他才說出了當年的實情。人不就是這樣的嗎,不到最絕望,最不得已的時候,總是習慣性地用偉大的假象,隱瞞內心的恐懼和丑惡。即使他明明知道,那個從梧桐樹里幻化出來的女人曾救了他,即使他明明知道,大人的那一把火也許並不能燒死一個修成精的妖孽,他在漫長的余生中,等待著梧桐精的報復,卻也不願意從一開始做個善良的人。

大抵是因為人的本性,他們不允許會帶來威脅的一切存在。只是那一年的一場大火,燒死了一棵成精的梧桐,卻才是這後來的一切,真正的開始。

而我,究竟是誰。

……

「……醒了,夫人醒了!」翠喜見我的睫毛翻動,竟欣喜地叫出聲來。

這一聲驚醒了伏在床榻邊睡著的元赫,元赫的動作很大,稀里嘩啦地像是一陣風一樣,他坐到很靠近我的地方,撫著我的臉頰,輕聲問,「霓音……霓音,你听得見我說話嗎?霓音……」

我听見了,可是好累,好累。身子虛得,像是活生生比這個靈魂要大了一圈。我的魂魄就像是被禁錮在這個殘破的軀體之中,動也不能動,極不適應。

「霓音……」他還在叫我。

我听得見這個聲音,可是意識仍然在昏昏沉沉之中深陷,我慢慢從混沌之間掙扎著醒來,透過雙眸之間初時的一條縫隙,我看見了元赫。

他已經要俯身貼上來的樣子了,唯恐錯過我的一點反應,見到我睜開眼楮,他終于松了口氣,那頹廢的面容上才有了一抹笑意。

我恢復了意識,卻先試著看向我可以看到的周圍,這里……我又回到寢宮?我記得,我最後昏迷之前……

我艱難地動了子,渾身都像是散了架子重新裝起來的一樣,酸疼得厲害,我伸出手,本能地模著肚子。

沒有了……沒有了……

腦海里無數的聲音在說著這同一句話。

我知道他沒有了,小月復里空蕩蕩地,回到了最初時的感覺。只是,眼眶一熱,瞬間就被眼淚模糊了。

溫熱的液體不停地從臉頰兩側滑落。

「霓音……」元赫一把拉住我的手,他很用力,卻又像是不自覺地表現出了,隱藏在心底的情緒。他已經知道孩子沒有了,比起我一半偽裝四分愧疚,他對這個失去的孩子則是慢慢的憐惜。「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還會有孩子的。

我竟有些想笑,憑什麼還會有孩子的。

他垂頭蹙眉的一刻,儼然是將一個男人最脆弱的一面表露無遺。他是在乎的,在乎這個才知道就已經失去了的孩子,在乎這個原本該是他初為人父所該得到的第一個孩子。可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元赫的反應超出了我的估計,我沒想到,失去這個孩子會傷他如此重。

他重新抬起頭,極力克制過的情緒,卻掩不住慘紅的雙眼,他強裝堅強,竟然只是為了安慰我。「沒關系的,沒關系的,把身體調理好,比什麼都重要。」

翠喜已經在一旁哭得梨花帶雨了。

元赫再難忍住,他想要躲開我,獨自到一旁去發泄。在他起身的時候,我算好了時間,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醞釀了有一會兒,我說,「我沒有殺屈婕。」

元赫的眉心皺得更加厲害,我知道只這一句話就戳到了他心里,他安撫我,「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會讓殺了我們孩子的凶手,付出代價的。」

他說罷,起身向著書房走去,徒留的一個背影,堅強而脆弱。

孩子就這樣沒有了,它在我身體里雖然短短的一段時間,從我知道它的存在開始,到我最終失去了它,才不過連半個月都不到而已。

我竟然已經開始懷念起它了,就像是我的身體早已適應了它的存在那樣。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夜已經深了。

元赫還沒有回來的樣子,翠喜趴在一邊打著盹兒。我披了件外衣起身,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挪動雙腿,走下床榻。站在了書房的門口,只見書房里一片漆黑。

他難道又在忙什麼了嗎?

我走到殿外,從殿前的高台上看去,地勢較低的那一邊湖里,好像有些點點燭火之光。

我很好奇,慢慢地走了過去。

走到橋上,便已經看到了專心在橋下放花燈的元赫。他沒有看到我,身旁放了好多好多如白蓮花一般的花燈,元赫將它們一一點燃,放到了湖里,由著它們漂向了遠方。

「被兩個男人深深愛著的感覺如何。」成璟突然走到了我旁邊,他注視著在橋下放花燈的元赫。

我很小心的留意了一下元赫的反應,怕他听到些什麼。

「放心,陛下現在,滿心都是對那個孩子的深情,注意不到這里的。」成璟卻並不在意。

「你為何還在這里?我以為早在一兩天前,你們就已經離開木城了。」如果成璟出現在這里,那麼我之前看到的元玨就不是幻象了,他是真的出現在了大牢里,將我從那里救了出來嗎?

「夷部的騷亂可以拖,但是朝內的政變,卻是一刻都不能耽誤。」成璟如是說,「大軍出城,只是一個假象,為的就是分散孟大人的勢力,當大軍離開木城,王宮自然被架空,孟大人有機可乘便不會錯過這個最好的機會。陛下早有預料,只是讓大軍在離開木城之後,稍作停留,等待斬草除根的機會而已。沒想到,孟大人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是麼。」看樣子這一切,也都在成璟的預料之內。

「是你的這一劑猛藥,堅定了陛下除掉孟大人勢力的決心。」成璟側目留意了一眼,笑道,「否則以陛下的性子,至少還要再拖上個一年半載的。即使知道了,孟大人趁此機會煽動勢力又如何,終歸這功勞是你的。恐怕孟大人都沒想到,是你故意以自己的孩子的為代價,換取了他這一次的滅亡。」

我看見元赫又從旁邊取過一盞蓮花燈,點燃,放在了湖水之中。

「陛下很在意那個孩子。」成璟看著元赫的舉動,由衷感嘆了一句,「陛下已經下令,將此事交由臣來嚴查,包括當時孟大人找來的大夫,一並追查到底,絕不妥協。」

我只是習慣性地挑了下眉,意思是對他說的,有一些感興趣而已。

「可是看起來,你卻好像沒事一樣。」成璟有在留意我的反應,他故意在暗示我,「同樣身為母親,你為何對自己失去的孩子一點感情都沒有呢?難道你不會覺得遺憾嗎?」。

「如果是不屬于我的,遺憾又有什麼用。」我冷眼看向他,對他的暗示絲毫不加理會,「成大人,做好你該做的事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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