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鳳遺昭華紀 第八十一章 重歸南埕

作者 ︰ 妖塔塔

「郡主似乎並不意外,會見到故人之事。」高崎在前面,牽著我的馬竟徒步而行。

我在馬上陰陰一笑。「南埕大軍交手北韶的第一日,我便猜出你軍主帥究竟是誰,這世上能剩元郢的,僅我一人而已。」

敵軍表現得這般明顯,我若是還猜不出,便是真傻了。只是當時想不明白的問題,在見到他的時候便全解開了。

他們未告知元郢我的存在,怕是希望元郢可以不記舊情一舉擊敗南埕,卻又時不時以退為守變化防御性戰場打法,是要我猜不透而自行聯想北韶主帥是否是他,此舉在于要動搖我的信心,而我在一早的戰役安排中便做了不同的兩種計劃,一個針對元祈,一個針對元郢。大軍在即,豈容分毫差池。

元郢低估了的,是我曾經存在于他生命里的重量,在他遺忘的這個過程中,也沒有人告訴他,我究竟有多*了解他。那些人不可能告訴他的事,卻成了讓他開始有所懷疑的事,他屢退是要我懷疑而退,拋磚引玉,卻沒想到我敢一步步逼近,我看破了他的幾處陷阱,才讓他對我有了好奇。

我只是猜到了結果,卻沒掌握住過程。

我猜到了他還在北韶,卻也低估了我壓抑在心里的想念,終究也是失了態。

馬出城門,抬眼便看到了遠處等候的二哥。高崎牽馬停下,抬起頭問我,「郡主既然要我陪你走這一程,必是有想要問的,再不問就要錯過了。」

這一日陽光剛好,卻讓人從心里泛起些許寒意,困于陰冷之間太久,已經讓人忘了暖是怎樣一直體驗了,我想念十六歲的自己,執著于一件事,不計後果不計代價的勇氣。

「我的兒子,還好嗎?」。

我想念他。

比起元郢我更想念他,比起元郢我更恨他,在痛徹心扉的思念和記憶里一遍遍憶起時的痛苦,日日夜夜,無時不刻地變成了一種折磨。因為他,我竟然失去了元郢,我恨他,卻又舍不得放下他,渴望知道他的每一個消息,又拒絕接受對他的認可。

高崎只是動了動嘴,我不確定我是否听清了他說了什麼。

看著高崎返回城里一陂一陂的背影。我轉過身,「對不住了,二哥。」

二哥低下頭嘆了口氣,一勒韁繩,先我而去。

我們馭馬,一路奔馳。

二哥在前,我跟在後。沒多一會兒,他便放慢了步子等我,「小九,有什麼打算。」

「我想我老了。」竟然隱約期盼和相愛的人相守,有孩子圍繞在身邊。「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回得去,可是恍然間夢醒,才發覺自己錯的離譜,越想要回去,便離過去越遙遠。」

「人在絕望的時候明白自己需要什麼,卻只有在清醒的時候,才明白自己想要什麼。」二哥聲音如故,歷經世事而未變的,只有那顆心而已了,他見我笑,卻一頭霧水,「你在笑什麼?」

我說,「我曾以為,連你也不要我了。」

「做了錯事就注定要彌補,二哥也是凡人,亦有困于心困于情的時候。自覺對你也是有愧的,相信你不是真的怪二哥吧。」

我狠狠勒馬,「那也要看你今日是否還能贏我。」

策馬而行近個把時辰,才看到我軍大營。不禁放慢了速度,待我二人的馬停在營前時,大哥已經在營門口等候了,一臉凝重,看我二人翻身下馬,先是無奈的掃了我一眼,才看向了二哥,半晌沒說話,只是最後伸出了手,拍了拍二哥的肩。

二哥微微攥緊了拳,悶聲擊了下大哥的胸口。這一下子即便是把持好了力道,但以他的拳勁,也使得大哥不由得後退了一步,倒是大哥苦笑著打趣,「老了。」

我不覺得竟升起心酸之意,偏過了頭,避開他們,卻注意到了跟在大哥身後的人。

「娘娘。」見我注意到了她,她才微身行了禮,嬌小的身影扮作了男裝看起來實在別扭,更加上這我軍大營相稱,愈發顯得格格不入。

大哥二哥听這一聲也反應過來,側身看向了她。

「你是柏妃身邊的丫頭。」我很確定,曾在柏妃身邊見過她。

可話說著,沒想到她卻撲通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娘娘,娘娘你一定要救救柏妃娘娘……」

她突然泣不成聲,這一幕來得太過突然,引得周圍把守的兵將紛紛側目注視,大哥上前,一把抓起她,「先進營帳再說。」

我和二哥且視,才跟隨其後走了進去。

「怎麼回事。」大哥將小丫頭丟在了一旁,沒了耐性,還想說什麼,卻被二哥攔住。

「陛下病重,昏迷數日。太醫說陛下的病情實在難以好轉,南埕宮內謠言四起,寧妃娘娘欲攜小皇子作亂,寧妃娘娘宮里傳出,欲在陛下歸天之日,要柏妃娘娘母女陪葬陛下,適時唯有寧妃娘娘誕有陛下唯一子嗣故得以繼承陛下皇位。」她哭得梨花帶雨。

皇甫宣……病重?!只覺得耳中轟鳴一聲,有些反應不過來。

「陛下究竟是什麼病?」我急忙問道。

可小丫頭哪里知道,只是跪坐在那里哭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皇甫宣病了,為何沒人告知我?縱使南埕宮里寧妃手段再厲害,也不能把持得住所有的消息不流露出來。

我想轉身,腿一軟,失力向後跌去。二哥在身後適時扶了我一把,使我重新站定。

「大哥。」我伸手去尋他。

「你說。」大哥道。

「營中的事還要交由你做主,我要回去看看。」我心里很亂,竟理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又想到了什麼,側過身對二哥說,「二哥,還得麻煩你替我尋一個人。」

皇甫宣若是真的病重如此,這世間能救他的人,我只能想得到一個。

沈衣。

二哥點了點頭,我這廂才松了口氣,顧不得許多,隨即向外走去,卻被二哥再次拉住。「小九,多加小心。」

我早已顧不上注意什麼了,甚至連策馬究竟跑了多久,都忘了。

腦子里是空白的一片。

只是在深夜的時候,終于趕回了南埕王宮城下,我一襲戰甲被侍衛攔在城門口,「何人闖王城?!」

「滾!」我怒吼一聲,一馬鞭甩了過去,生生抽了他一個跟頭。

再度勒馬向宮內沖了進去,我馭馬停在了皇甫宣的寢宮外,翻身下馬,沖了進去,整個動作一氣呵成。他的寢宮內卻是空蕩蕩的。

他人呢?

我問我自己,莫名的不安感席卷而來。

我忽而想到了靖宮。又折身從他寢宮內出來。

不曾想這一會兒的功夫,大批侍衛已經包圍了此處,見我出來,又轟鬧了開來。

「放肆,爾等竟不識王後娘娘嗎?!」人群外忽然有人大喝了一聲。

侍衛從後面讓開了一條路。

少奕從人群後面一步一步走了過來,停在我面前,俯去,恭敬如故地說道,「奴才不知娘娘深夜回宮,未能及時迎駕,望娘娘恕罪。」

「陛下在哪兒。」我不去理會周遭那些有的沒的,任誰看了都明白的緊張局勢。

這時候的劍拔弩張,虛張聲勢的成分更多。會咬人的狗多半都不叫,眼下宮里的氣氛越是緊張,就只能說明,機會就在眼前,都蠢蠢欲動了。

「娘娘請隨奴才前來。」少奕只是轉過身,面向他過來的那條路,背對著我的時間也就僅僅一瞬,我竟在那些圍住寢宮的侍衛眼中看到了別樣的畏懼。

少奕走在前面,引我向靖宮走去。

路上他一言不發,我也是強忍住不問。

入靖宮,走向了東廂。在東廂門口,少奕推開了門,卻退回門外,側過身,讓出了路。

我走了進去。

皇甫宣躺在床上,一絲一毫的動靜都沒有,像是已經死去了一樣。

從剛剛踏入,再向前走了兩步,這短短的瞬間,我卻不由自主的蒙上了一種不怎的舒服的錯覺,害怕,是害怕。

一步一步走向他,一步一步覺得自己走向了絕望。

隔著一層紗幔看他。

他就在那里躺著,無聲無息。

我抬手揚開紗幔,坐到了床榻前。試了試他是否還有鼻息,直到感覺有微弱的氣息尚存,才覺得懸著的一顆大石頭在慢慢放下。

怎麼會呢。

好好的人,為何說病就病了。

就像我從沒預料過,一個陪著我一路走來的人,又將要突然離去一般。

有些人,大概正是因為無關愛情,才覺得理所當然不會突然離開。或者說,有些人突然離開。可是因為無關于感情,便理所當然覺得不會那麼難過。

可怎麼能不難過,對我和元郢來說,他都是最好的朋友。

我才剛找到元郢,這個伴著我們一路走來的人卻又病了。

兩天過去了,皇甫宣仍然沒有要醒來的跡象。我在病榻前等著他或許會突然醒來,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我始終相信,再多拖一天,二哥都會將沈衣帶回來。

可是從天黑到天亮,從天亮到天黑,我沒有等到突然有人推開門告訴我,二哥帶了沈衣來。沒有,不僅二哥沒有消息,在第三天早上,竟連大哥都失去了消息。

少奕走到跟前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我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形容我眼下的心情了。

「伏昂呢?」我靜默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問他。

少奕回道,「娘娘率兵出征後,他就已經失蹤了。」

雙眼,竟覺得意外的脹痛,我閉緊了雙眼不去想象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仍然不斷有各種的畫面出現在我一片漆黑的世界里。疼,胸口的感覺,除了疼還是疼。

元郢從來都不曾輸。

即使他失算我對他的了解,在我慶幸我利用此步步逼退北韶軍的時候,原來元郢早已謀算好了一切,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我苦笑著,卻無從發泄心里的火氣,隨即起身將桌子上的一切一把掃落。

伏昂,竟是伏昂!

跟在我身邊,探听消息和計劃,他的出現便已經慫恿了我收復東伏,即使他什麼都不做。我設想過千萬次,我和皇甫宣聯手將衛逞軟禁,從中破壞北韶的計劃。我卻千萬次都忽略了一個隱藏在我身邊時時刻刻蠢蠢欲動的人!北韶並未費什麼功夫,只是促成了衛逞和伏昂的聯手,便足以利用我的自以為是一舉擊潰南埕最大的軍力。

我伸手指了指自己,卻早已不知道我想要說什麼,能說什麼了。

皇甫宣跟我說對不起。我以為他的意思是,遺憾過去東伏求援時拒絕了,卻不知道,原來他的對不起,是說,他沒有將伏昂真的帶回來。

「你,」我強迫鎮定下來,不能亂,不能慌,就算眼淚忍不住,就算再難過,也要先過了眼下這一關,「你去看看,我們當下可以調動的兵力還有多少!敖戰不可能帶著十萬大軍突然消失,無論他是否站在了伏昂那邊,可是讓我能見到他,說不定他就有機會……」

或許我想說,只要我能見到他,也許他會顧念舊情,可是,我卻把想要月兌口而出的後半句咽回了肚子里。眼看著要贏,卻每每都輸,敗了這麼多回,為何還傻傻地要信?!

只是越來越覺得無力辯白,許是我讓他們失望了,才最終換來了這樣的結果。

「少奕,我能信你嗎?」。我問他,眼下我身邊一個能用的人都抓不到了。

少奕始終低著頭,卻稍稍偏了一次,看了看仍躺在床榻上昏迷的皇甫宣,抬眼,看了看我,才又低下頭去。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去算一下我們現在可以調動的兵力有多少,順便,讓人傳個話回落香山寨,給清晏大師。」這是最後可以走的路了。「陰陽相斥,危在旦夕。」

這話帶給清晏,他必定知道該傳給誰。

他們會信我舍命救皇甫宣,我若強行催動昭華碧玉的能力,也必然是這樣的結局。

少奕應聲退下。

我卻忍不住笑哭了。

我不是傻,而是蠢,每每都輸在了太信任上,敖戰縱然是我大哥,起初尋他入南埕時我警告過自己要留戒心,卻還是忍不住信了他,比起老九,他應該更向著東伏吧。

只是當下仍不知道,皇甫宣突然病倒這件事,到底和伏昂有幾分關系。

如若是伏昂設計,即便是衛逞的陰謀,讓皇甫宣中毒或者其他什麼的,我都不知道,從今以後我要如何面對伏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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