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鳳遺昭華紀 第十四章 寒沙話蒹葭

作者 ︰ 妖塔塔

「說說吧,既然追來了,你也該有自己的安排了。」我就這樣披頭散發的被他帶進了客棧,元郢此刻倒是君子的很,將一套衣裳放在我身邊就要出去,卻是我出言叫住了他。

他回身,倚在門邊上,拂了拂衣袖,連日來的**,他身上那件月白長衫顯得有些狼狽,這大概是遇見我之前從來不會發生的。「你是問喬夫人?還是我們之間的安排?」

「愛說不說。」這個時候都不忘戲弄我,我索性背過去坐著,一只手拎著他放在一旁的衣裳,嫌棄的說,「這怎麼是女人的衣服?」

他攤手,一副愛穿不穿的樣子。滿大街都在通緝一個叫葉九的男人,這個時候,女裝的確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看我自己想通了,他指了指隔壁,「我去那邊換。」

「你還沒回答我剛剛的問題。」衣服換好,我二人並排走在霍城的大街上,這是我第一次穿著女裝,在四國境內如此悠閑地亂晃,我側過頭去問他。

他微微笑著,只是看了我一眼,又望向前方,眼神里多了些思緒,「你是問,喬夫人的事?」這個時候的他,留給我的是一個側臉,沒有那總是凝視著我,看得我不自在的目光,我才能留心細細去打量他,如同初見的那一夜,他正經的時候還是很有魅力的,我的眼光一向不錯,只可惜,時間不對,慌神時听見他說了什麼,只是迷迷糊糊的沒听清楚,待回神,也只听得,「自然會先于我們找到她的。」

「啊?」我沒明白,誰會先找到她?難道她會有危險?

「又想什麼了?」他也不說,卻問道。

「我在想」我轉開話題,「你既然听到了我昨晚說的,為什麼不問我?」

「你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元郢淺笑著,一雙眼楮里蕩開奇異的溫柔,卻也不追問,他抬起下巴,示意我前面的茶館,道了句,「去坐坐。」

「兩位樓上請。」我隨著元郢走進茶館,小二立刻諂笑著迎了上來,引我二人上樓,待我們坐定後,小二的眼神在我和元郢之間飄來飄去,我們倆誰也不說話,倒惹得小二顯得有些尷尬了。「兩位需要點兒什麼?」

「墨雪霜霖。」

「白水。」

元郢和我幾乎是同時開口的,他所說的墨雪霜霖自然是極珍貴的一種名茶,我沒見識過,也不想去見識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倒是這樣一個兩難的選擇,讓小二再一次面露難色。元郢搖頭嘆了口氣,捋了捋微微翻折的袖口,道,「那就白水吧,夫人怕苦,上一些最好的蜜餞。」

小二听聞這話,突然解月兌了,忙著說,「小的這就去準備。」

我看著小二退下去,瞪了元郢一眼。當初讓我拜他為師的是他,現在這夫人喊得倒是順嘴了。卻是他,在片刻的整理沉澱之後,才慢慢開了口,「你想說的,是什麼?」

是什麼?

我本來扒著窗子往外看,余光偷偷看他,既然他這麼說了,我不得不正正坐好,試探性的問他。「你信不信我?」

「信。」他應,從窗外折射進來的光撒滿了他的側身,像是渡了一層金色,他安靜的回答,如同一尊神像。

「我听宮黎說,是你讓我醒過來的。」我試著找一個點去引出來想說的話,只是在這一刻突然發現,原來我一直苦等機會回到的世界,已經離我有兩年多那麼陌生了,我在形容它的時候,甚至需要去掂量一下用詞,「那麼,你知道,那個世界里我是什麼樣的嗎?」。

元郢微微抬起眼瞼,看著我,或許是表示出了他的興趣,我見他不說話,吞了口吐沫繼續說下去,「我本來,有一個家的,可惜命不好沒遇見好的父母,在我的記憶里,我的父母總是在吵架,吵得沒完沒了的,這是我對他們僅有的印象。在我四歲半的時候,他們離婚了,父親娶了新的妻子,母親遠走,沒有人要我,我後來被送進了福利院。直到遇見老爹。他是我的養父,我那個時候,很弱小,很瘦,個子比同齡人要矮,總是被欺負,他們搶我的飯,讓我餓肚子,夜里把我關在廁所里,管理我們的阿姨以為我是自己跑出去玩了,第二天狠狠罵了我一頓。我那個時候,很孤僻,喜歡獨來獨往的,沒人喜歡我,他們都認為,我是掃把星。」

元郢听到這的時候,微蹙眉,恰好店小二進來,我止住話,看著小二將托盤里一碟一碟精致的蜜餞放下,閉嘴退出去。

「老爹問我一句話,他問我,願不願意繼承他的事業。」我低下頭,害怕看他的眼神,那或許會讓我無法繼續說下去。「我那時候,並不懂什麼是事業,也不知道他的事業是什麼。我只是想有個去處,所以答應了。我老爹,是個警察,相當于這里的捕頭,他是特別優秀的那種,可以臥底一個案子很多年,他說,他怕死了沒人給收尸。可我知道不是,他培養我做警察,我來到這里之前,所有的本事都是他教的,直到,有一天他離開家之前,告訴我,如果他回不來我要把他沒做完的事做完。我當時,在一個叫做美國,距離他很遠的地方上學,他的同事通知我,說是我老爹失蹤了,我坐上飛機回家的時候,飛機出事了,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就在這里了。」

淚從眼角滑落,有些事,再也忍不住了,這是我第一次告訴這個世界里的人,關于我在之前的一切,眼淚不停的掉,模糊了視線。「兩年了,我在這里兩年了。我想回家,我想知道我老爹怎麼樣了,是生還是死」

元郢起身,走到我身邊,緩緩半蹲下來,抬手將我扭向他,抹去我的眼淚,「你之所以會拜我為師,是因為你希望我幫你回去?」

「嗯。」我點頭,我並不期望他能幫我,卻希望這些話能多少帶給他些影響,讓我們兩個人保持距離,如果真的動心到難以分開的時候,回去會變得更困難。

「傻丫頭,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幫你呢。」

是我預料外的回答。

我從未想過,他會答應得這麼簡單。

只是語氣,不知是他在心疼,還是我在心疼。

抹干了眼淚,才看清眼前的人。

對不起。也許有的相遇,只是心動了,但是時間不對,人也不對。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突然低下頭去,吻了他。

我只知道的是,我不能嫁給他,永遠沒有機會可以留在他身邊。

「九爺。」有人在此刻輕輕叩了門,未經允許,竟然已經推門進來。我方才離開他,直起身來,元郢卻還半蹲在那里。來人竟是駱攸,他的目光有著短暫的徘徊,未幾,竟悄悄有挑眉之意,更加確定的模樣,「找到二爺了」

駱攸並沒有直接說下去。只是看了看元郢。

元郢起身,倒是大方的坐回位子上去了,這下,駱攸的神色顯得有些僵硬了。

「說吧。」我知道,元郢不會出去,元郢在看到駱攸的第一眼時,就有一些很細微的防範,盡管看起來很隨意,卻依舊不難發現,盡管我不知道,這幾分敵意是從何而來。

「可是,我二人被二爺發現了。不過見到我們,也未追究,卻是問了一句九爺現在所在何處。二爺說,他找到人了,但是,需要九爺相助,只是請九爺不要告知寨子里的人。」駱攸對元郢似是有幾分忌憚,他既然知曉元郢的身份,必定是有所芥蒂的。只是,他既然明明怕我與元郢走得太近,現在看到我和元郢在一起,又為何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我只側目看向元郢,想知道他怎麼看這件事。

元郢收到我的信號,沉思了一會兒,卻自顧自的說,「我認得你,你是南埕的人,皇甫宣可好?」

駱攸張了張嘴,卻又沉默了。低下頭去,連呼吸都越來越急促。元郢並沒有直接追問下去,反而像是個沒事人一樣,自顧自的牽起我的手,玩起了他之前掛在我手脖子上那珠串,我白了他一眼,試著抽了兩下,都沒能把手從他的手里抽回來。

他一定是故意的。或許是希望我自己從這個線索發現些什麼?

「皇甫宣他」南埕皇帝皇甫宣,作為南埕人,駱攸效忠他南埕的皇帝,並不是什麼值得特別提示的事情,但是元郢特別說到,可見,這里面大概有文章。

「九爺」駱攸噗通跪在地上,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我等真心效忠九爺,絕無二心。」

如此看來,我心里已經有了打算,側過頭去,「你跟我去找我二哥麼?」

「好。」元郢答應得爽快。

「你先去吧,繼續盯著,我們隨後到,二哥若再有吩咐,你立刻來找我」我頓了一下,本來想問他,關于我讓他查的事如何了,卻是駱攸悄然抬眼,若有意思的閃了一下,發覺他在提醒我元郢尚在,我沉了沉氣,「去吧。」

「我二哥跟你可有關系?」待駱攸出去,室內有一陣子沉默後,我先開了口。

「有。」他應聲。

「他是喬義?」我再問。

元郢本是一副悠然樣兒,听見我的問題,先是有些驚訝,立刻緩了神來,眉毛一挑,笑道,「還是讓你發現了。」

「他兩年前出現在山寨里,時間太巧合了。」我本來也是大膽一猜,原是看懂了駱攸的暗示,沒想到竟是真的。

「可是你並沒有覺得驚訝。」

我點頭,歷經生死,如今我還坐在這里,已經沒有什麼比這更值得驚訝的了,而我所經歷的這一切,都是眼前這個男人一手設計的。「關心則亂,二哥對喬夫人,有一種特別的在意。」

我們先後走出茶館,元郢扶我上馬,他自己卻牽著馬走著,喬將軍兩年前失蹤,二哥兩年前出現在落香山。我忽然想到了什麼,「我記得,喬將軍」

元郢一愣,停在了原地。

阿寶隨著他停下來,我繼續說,「我以為那是夢,現在看來,那大概是真正發生過的事吧。」

那一日的破廟里,等待兩位喬夫人自行解決時,我曾經做了一個夢,夢里有喬義,還有元郢在夢里,喬義叫囂著讓我拔劍,在夢里,我忘不了那震耳欲聾的廝殺聲,在夢里,元郢擁我入懷,卻一刀刺進了我的胸口。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發生過的事。

他是希望我死的麼?那又為何救我?

元郢回過頭來,看著我的眼神有些黯淡,我以為他會解釋,可是卻發現他根本就沒有要說什麼的打算。

「是真的麼?你曾經,要殺了我。」我希望他說不是,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現在活在他眼前有什麼意義。

他嘆氣,卻未回答,這大概就是默認了。

「如果重新來過,你還想要殺我麼?」我騎在高高的馬上,看他的時候,需要低下頭去,他微微抬頭與我對視,毫無回避的意思,我見他不回答,也就明白了。我知道皇權對他很重要,卻也忍不住有些失落,我害怕自己表現的太明顯,也害怕自己的心越來越不受控制的去在意他,比起背棄老爹留在這里與他廝守更讓我覺得自己可悲的是,我對他並沒有那麼重要。

伏家有女,必取天下。

真的好笑。昭華郡主為了這一句批命,賠上了自己的一生,如今,輪到我了。

他大概是因為看到我細微的小變化,讀出了些許的意思,竟不自覺的嘆了口氣,伸手撫了撫阿寶,無奈的牽起阿寶繼續往前走去。我听見他聲音低沉的說道,「我雖殺了你,也差點殺了自己。」

「可是你畢竟沒有,如今還好好活著。你記住,我或許是她的轉世,卻也不完全是她了,我可以留在你身邊與你嬉笑,也大可以殺了你回到我的世界,昭華或許把你看得太重要,但我不會,我會好好活著。」本該就是這樣,她當初如果想通了,又何苦是那樣的結局。

昭華,你的愛情,害死了你。

我們尋著駱攸的記號一路走來,卻終于,記號斷了。我在最後一個標有記號的樹下站住,不自覺的看向天邊黃昏。

怎麼就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呢?

莫名的,有些緊張起來,這究竟是什麼情況?記號斷了,是二哥出事了,還是駱攸他們出事了?二哥武功高強,就算是一流的高手也未必能贏他,駱攸雖然文弱,卻有田嬴作伴,不可能周圍沒有一點痕跡的就失蹤了。如果要說可以威脅到他們的,唯一的設想,就是來者一定用的不是簡單的功夫,或者,和元郢一樣,有著高深的修為。

可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和他一樣呢?

我不禁轉過頭去看他,多少都有些懷疑。

他看出了我的疑惑,略有不爽的說了句,「不是我。我這兩日都隨你在一起。」

如果不是他,那麼是誰?他是除了我之外唯一一個知道他們行蹤的人,或許會為了隱藏一些秘密而先手解決了他們,可是他會麼?我雖然對他尚有心結,卻相信他,不會瞞我。

元郢一手牽馬,走過來,站在旁邊,伸手輕輕觸了樹皮,「是西夷的人,帶走了他。」

帶走了他?「你是說,被帶走的,只有二哥?」我要去救他。

「看這個。」元郢稍稍提高了聲音,示意我注意,我看他伸手抹去樹皮表面的木屑,竟有一行小字,竹林雅築,請宇文太子與昭華郡主同赴約。

「他怎知,我們兩個一起來的。」其實我早已經明白,卻還是逗他,有些心情,太過于沉重,對以後要走的路並沒有好處,無論我是走是留,我都希望好聚好散,至少和他是這樣,不至于將來天各一方時,恨自己怎麼就那麼沒勇氣。

元郢也帶著笑意,只是在目光交錯的瞬間,心里還是有些尷尬。

我深知,他愛昭華如命,也明白自己畢竟動了心,可始終過不了一個坎兒,那就是,我沒有昭華的全部記憶,只覺得自己像是個替代,他愛昭華,卻可以為了私己之利而親手殺了她,我若承認自己是昭華,信了,那便放不下他刺我的那一刀。

「一起?」元郢牽著馬走在前面,忽然回頭,打趣著朝我伸出手來。

我狠狠白了他一眼,挑釁的走過他身邊,挑著眉故意說道,「你怕?那你跟著我好了。」

元郢也不駁我,無意識的曲了曲手指,隨我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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