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姑玉經 74 補救

作者 ︰ 白子袖

怪異的氣氛繼續壓在頭頂上。

小道消息繼續在大家的耳朵和嘴巴之間傳來傳去。

陳氏在角院里抬手模了丫環蘭花的臉,還稱贊說一張好臉,長得像自己小時候,又夸她姓得好,陳,和自己娘家一個姓,然後就起身走了。

「就這些?」

廚房里掌勺的大媽盯著傳送閑話的燒火丫頭問?

她不相信就這麼點兒?

燒火丫頭鼓著眼珠子,「就這些,還是我跑了好幾個院子,找了平時不錯的大娘嫂子們才打听來的呢。」

另一個白案上的僕婦笑,「這還不夠嗎?尤大娘你究竟想打听什麼呢?要我說來啊,這丫頭不笨,已經把該打听的都打听來了。你自己仔細想想,我們大太太輕易會模一個卑賤丫環的臉?她模了蘭花,還夸她長得好,像大太太小時候呢,乖乖,那是什麼.+du.話兒?是拿自己和蘭花做比呀,我的好尤大娘哎也不想想,我們大太太是一般人配得上作對比嗎?還有呢,蘭花也姓陳,大太太說了,姓得好,和她娘家一個姓呢,那又是什麼意思?尤大娘你自己去想吧。」

尤大娘已經笑得合不攏嘴,嘴巴咧開,露出一張紅刺刺的牙花床子。吩咐燒火丫頭,「去,趁沒人注意的時候把蘭花給我喊來,照顧栽培她這幾年,也是該著她好好孝敬我這干娘的時候了。」

陳氏的腳邁進中院門,忽然腳底下一虛。差點滑倒,慌得李媽也差點跟著一個跟頭,她連連拍打自己的身子。賠罪說自己糊涂,走路差點擋著大太太了。

陳氏扶住李媽的手,自己模著額頭,「奇怪得緊,這幾天老是頭昏昏的,腦仁子脹,眼前頭虛虛的。快扶我回去躺會兒。」

趟下了,卻不消停,好多事兒還沒有安排妥當呢。吩咐人去叫柳媽來。

一面又叫人去請謝先生來。

柳媽還是老樣子,走路腳步輕快無聲,不用別人帶路自己掀了門簾就進屋,進來直奔大太太臥室。和李媽蘭梅等擦肩而過的時候也不打招呼。一張臉永遠被寒霜罩著,好像誰掰了她家的生饅頭那樣不高興。

這個人李媽蘭梅都是見了躲著走的,她一進屋,大家都悄悄退下,她來了,意味著大太太有重要的體己話兒要跟她一個人說。

看看屋里只剩下三個人,柳媽直通通站在炕邊,垂著手。面無表情。柳萬趴在桌子邊,目光瞅著花瓶里新插的水仙出神。

陳氏揭掉了蘭梅幫她捂在額前的濕毛巾。慢慢欠起身子,嘆一口氣,「終究是書呆子一個啊,干什麼都想起一出是一出,才不會考慮周全了再做決定。到頭來什麼都要我跟上收尾。」

柳媽那張男人一樣的臉孔沒任何表情,口氣很直接,「事情我听說了,滿府都在傳,風風雨雨的,不過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不用怕!你們究竟什麼打算?」

陳氏望著這個女人,听她這一說,陳氏本來緊繃的神經忽然就放松了,這個女人啊,別看是個婦道人家,其實有時候遠比一個男人頂事兒,也能扛事。只要她在眼前,陳氏的天就不會塌下來。

陳氏舒一口長氣,忽然心里一熱,眼眶一澀,莫名的傷心就涌上心頭,如果眼前這個女人換做了另外一個男人,她真會靠上去好好地哭一場,可惜不是。有時候她真的渴望有一個能擔負起她所有憂傷的男人在身邊,讓她靠上去歇一歇。

「事情大概就是大家傳說的那個樣子,不過後面還有他們目前沒看到的一步棋。是一步好棋,只是老爺那脾氣你也清楚,任何事都考慮不周就急著下結論,現在有些漏洞還得我們去補救。」

柳萬踮著腳尖去取花瓶里的水仙,偏偏丫環怕他去踫,將花瓶擱得很高,柳萬偷偷看炕上,母親正忙沒工夫理他,他趕忙搬動鏤花美人凳,爬上去,然後伸著胳膊去夠花瓶。平時丫環看得嚴,他根本沒機會爬這麼高。

陳氏的思緒其實早在柳媽到來之前就理順了,現在她倒是不急了,慢騰騰一條一條交待。

一邊交待一邊有意無意地偷瞄柳媽的臉,那張臉真是永遠都風雨不動,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悲喜。好像陳氏說的這些事兒是很小的瑣事,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

柳萬常年患病,每次發病都指頭抽搐,長期積累,他的胳膊和五指已經無法完全像常人一樣伸直,如果是個正常人現在伸出手肯定能夠到花瓶了的花,可惜他卻做不到,眼看著那花兒就在眼前嬌女敕地綻放,他就是拿不到,抓不住,他提著氣把整個身子往前撲。

「說不好听了是桃僵李代的事兒,往好听了說,我們柳府是為著翰林府思慮的一番苦心,就算真的傳出去傳進翰林府耳朵里,我們也不怕,畢竟是我們正經八百認過的女兒,義女也是女兒,跟親生的一模一樣,再說那蘭花看著要比四小姐凌厲上百倍,嫁過去還怕她籠絡不住一個老頭子的心?到時候伺候舒坦了,只怕老爺子就算知道是代嫁,也懶得追究了。」

陳氏的聲音懶懶的,好像在會說一件很遙遠的事情。

「人死不能復活,話說回來,我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的辦法,要說這事兒,還真的感謝那個小啞巴呢——哦,不,萬哥兒的童養媳婦……」

嘩啦——一聲脆響。

一個單薄的身軀受驚一般從桌子上滑落,伴隨著嘩哩嘩啦的瓷器碎裂聲,一個身子跌落在地,發出了驚慌的哭聲。

柳萬扳倒花瓶,他和花瓶一起掉下桌子。

門開了,蘭梅匆匆沖進來,柳媽卻不停留,閃身走了。

丫環們七手八腳哄著柳萬。

陳氏耳邊全是柳萬撒潑的哭鬧聲,她趕忙用毛巾捂住額頭,眉頭皺成了一團,這孩子,真是越來越淘人了,叫人受不了啊。

謝玉林拎著藥箱來了。

陳氏重新爬起來,溜下炕,請謝玉林坐。

謝玉林還是老樣子,面色平靜無波,不看陳氏的眼,只掃了一眼容色,接著是把脈。

蘭梅早就挪過一個軟墊,扶著陳氏坐了,然後麻利地斟茶擺果子。

謝玉林把一個小藥枕擱在幾案上,陳氏一根玉管般的細白胳膊搭上去,九紫綢衣袖輕輕撩開一道縫兒,露出的胳膊上脈管藍幽幽的。

謝玉林還是不看陳氏的眼楮,伸出五指,扣住右手脈門,輕輕閉眼,好像在聆听血液在眼前這句飽滿身體里的跳動。

陳氏不由得也跟著微微閉眼,一個聲音在心里輕輕嘆息,她的玉林表哥,那個曾經默默呵護自己的男人,終于還是和自己生分了啊,雖然還是會來看病,會來診脈,可是眼前的情景和過去相比,早就是不同的天地了。

默默無聲,唯有傷心。

忽然,她看到謝玉林的手在顫抖。

再看他的臉,神色已經變了,是驚喜,不,是狂喜。

他忙忙叫她換左手胳膊,又把脈,把完了,臉上綻出大片的笑,笑呵呵,「恭喜你,是滑脈,是喜脈,左男右女,根據我的經驗,這一胎應當是男胎。」

陳氏忽然一把抓住了謝玉林的手。

謝玉林一呆,馬上抽了回去,站起身,望著她鞠躬,「羽芳,我該恭喜你,你總算是有自己的兒子了——我開點保胎的藥來,你慢慢吃著,也不用忌口,想吃什麼就吃吧,好好養著就是了。」

陳羽芳望著她對面的表哥,淚水迷離了視線,要是在從前,她一定相信表哥的祝福是最真誠的,可是現在,她有點拿不準那一聲恭喜里究竟是祝福多一點還是諷刺更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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