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姑玉經 27 發病

作者 ︰ 白子袖

外面冷,兩個人都披著毛皮大氅,前面一個高大的身影,一進來就動手解下外衣,露出一身雪白長衫,玉樹臨風般站在那里,蘭草驚訝得差點喊出了聲,來的是白子琪表哥。

白表哥轉身從身後扶進來一個人,身形矮小像個孩子,右手里小心翼翼地擎著一盞大紅燈籠。

他們帶進來一陣寒風,桌面上剛剛點燃坐上燭台的燭火頓時輕輕搖曳了幾下。

蘭草有些慌亂,心里既驚訝啞姑之前的預料,可以說很準,她說過一會兒大太太會派人來,果然就來了;更驚訝的是,來的不是李媽蘭梅,是白表哥,還有萬哥兒,兩人都是稀客。

兩月前成親,萬哥兒作為新郎官陪著新娘子進過這屋一回,在下人的帶領下只是象征性地在炕邊上坐了坐,以後他自己一個人倒是偷偷跑來玩過,可是看到小童養媳戰戰兢兢低頭不語的樣子,大概他覺得這麼個人不好玩,很沒勁兒,轉身就走了,從此再沒來過,

白表哥,更是沒有理由踏進這座院門。

白子琪一點都不顯得陌生,替柳萬解了大衣,按他在凳子上坐,自己也找一個坐下。蘭草這才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忙著沖茶。

白子琪也不拐彎抹角,落座後直視對面一直靜靜無聲坐著的啞姑,「姨母叫我來問問,診療的方子,你們可有了?」

啞姑不看白子琪,目光穿過白子琪,只望著身後那個柳萬打量,她的目光直通通的,毫無顧忌,好像要一眼把人看透到五髒六腑里去。

白子琪心里說真是啞巴啊,天生的殘缺人,她難道就不知道這麼看人很不禮貌嗎?

柳萬抓著那燈籠不松手,看樣子是找到了一個好玩的把戲,從紗罩上面望望里面,再從下面望,用手試著揭外面籠罩的紅色薄紗,他想看看里面為什麼會有暖光透出來。

「少爺,小心燒到手——」蘭草趕忙提醒。

柳萬抬眼瞪了一眼,很不高興。

啞姑悄然觀察這孩子,確實是個孩子,據說十歲了,比自己小著一點,身材倒是和自己差不多一般高,但是太瘦了,簡直皮包骨頭,細細長長的骨骼,頂著外面包裹的衣服,真讓人擔心那骨頭會把肩頭膝頭的布料頂破,骨頭茬子從里面露出來。

就算在醫院里天天和各色病人打交道,也很少見過這麼瘦弱的孩子。

簡直營養極度不良。

樣子很糟糕,頭發稀少發黃,一個小小的童子髻歪歪斜斜垂在腦後,仔細看模樣,倒是長得不十分難看,依稀是一張小小的圓臉,耳朵寬厚,耳垂比較大,那張嘴斜咧著,好像合不攏,一個勁兒往右邊傾斜,一絲涎水清亮亮耷拉在嘴角。兩側的臉頰因為枯瘦而緊緊貼在骸骨上,顯得他尖嘴猴腮。從外觀看,就不是個正常孩子。

不過也算是五官齊全,四肢不缺吧,只是左邊胳膊被一道白色麻布緊緊纏裹,裹得很厚,把一條手臂包成了粽子。

受傷了嗎,為什麼要這麼包裹著?

會是什麼病呢,硬生生把一個孩子熬成了這副可憐相?

從外部看,除了面黃肌瘦瘦骨嶙峋外,下嘴唇有一圈青紫傷痕,再看不出哪里有什麼太大的不對勁兒,他在低頭拆燈紗,努著小嘴兒給自己鼓勁,一排白白細細的牙齒露出來緊緊咬著嘴唇,眉頭輕皺,一看就能發現他跟這個燈籠較上勁兒了。

蘭草斟茶。

茶葉自然是今天有人送來的,平時角院的人連聞聞茶葉沫子的機會都沒有。

茶在水里輕輕變軟,散開,碧油油的葉子像一朵花開在淺青色滲色釉茶盞里。

蘭草終于壓制住了自己的慌亂,小臉兒興奮得紅撲撲的,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背誦那五條要求,「一,明兒送幾個大籮筐給我們,二……」

白子琪顯得很有涵養地靜坐,豎耳听著。

第五條說出來,他再也無法淡定了,劍眉一抖,「冰梅雪梨丸?那是什麼?」

蘭草一傻,自然無法解答,她也不知道那是什麼。

蘭草咳嗽,掩飾。

白子琪很有風度,絕不是那種纏著小姑娘刨根問底兒的糊涂蟲,他了然地一笑,「好吧,一共五條,我記住了,回去就轉達給你們大太太。」

那萬哥兒不知道燈罩是要從上面輕輕拎起來揭開的,他左胳膊不能很好地幫忙,憋著一口氣干脆撕扯,偏偏這種薄紗很結實,他撕不開,氣得用嘴巴咬,一傾斜,里面燭火倒了,頓時引燃了薄紗。

火嘩啦啦竄起來。

柳萬嚇一跳,一把丟了燈籠,跳著腳躲開。

蘭草麻利,已經提起燈踩滅了剛燃起的一點火。

白子琪對這位表弟的執拗和頑皮也沒有辦法,只是苦笑,「你呀,都已經是有媳婦的人了,還那麼頑皮。」

說完站起來要告辭,誰知道那柳萬本來好好的,不知何時一張臉竟然漸漸憋成一團青紫,只見他身子傾斜,全身發抖,向著炕邊直挺挺倒去。

驚得蘭草叫一聲撲過去扶住。

啞姑起身走近跟前無聲地觀察。

他雙眼朝上翻去,之前那烏黑的目光已經不見,眼眶里翻起兩大團眼白。

本來斜咧的嘴角咧得更厲害了,涎水源源不斷涌出,亮晶晶滑下去吊在下巴上,牙齒緊緊咬著自己下唇,簡直要咬出血來,嘴角慢慢地漫出一團白色泡沫。

「別慌,他的病又發作了,快去喊人來幫忙抬他回大太太屋。」白子琪吩咐,一面抱著這小小的身子往被褥上放。

忽然柳萬松開了嘴唇,抬起左邊胳膊送到嘴邊,一口咬住了再也不丟,口齒越來越緊,能听到牙齒穿透那厚厚的白布,咬到骨頭發出的咯咯聲。

蘭草早已跌跌撞撞沖了出去。萬哥兒發病的樣子她以前遠遠見過,每次只要一發作,大太太的人就會馬上抬他進屋,像這樣近在眼前看到,還是頭一遭,她簡直嚇得魂兒都要飛了。

啞姑湊到他面上看。

白子琪卻忙著掰那只被咬在嘴里的手臂,別看只是個瘦瘦弱弱的孩子,那嘴巴咬住自己的胳膊竟然再不松口,好像餓瘋的狗逮住了一根肉骨頭,哪里還會舍得丟手,白子琪越努力往開掰扯,他反倒咬得越近,眼看那白布已經滲出紅紅的血痕,不用問,咬穿皮肉,出血了。

白子琪手忙腳亂,情急之下忽然伸手從桌上拿了雞毛撢子,試圖將撢子根部伸進嘴里去撬開嘴巴。

同時大喊︰「水,快拿涼水潑他!找針來扎手指和人中穴!」

一個軟軟的手輕輕拉住了他,他一愣,是啞姑,她丟開雞毛撢子,把自己的手往那嘴里伸去,細細弱弱的一根小蔥指頭,這要是塞進去,還不被 嚓一聲就咬斷了。

白子琪想上前阻擋,忽然想起大家的議論,九姨太就要難產,是她不聲不響進去給救了,昨天,蘭草明確說她小女乃女乃能診治大太太遲遲不孕的病癥還能幫她懷上一個男胎;這個小小的童養媳,她究竟哪里學來這些本事,還有多少本事是別人面前還不知道的?

現在她湊上來了,那就先看看她有什麼辦法。反正表弟這病是隔三差五發作,大家早習慣了,等他抽搐夠了,會自己醒過來。

她伸出右手輕輕地撫模著那個劇烈顫栗的面頰,那動作好輕,不像在撫模一個瘋病發作的人,而是在模索一件極為珍貴易碎的瓷器。

這輕柔,這貼心,讓白子琪覺得心頭癢酥酥的,好像那薄薄的小手心就模在自己的臉上。

柳萬的牙關還是緊緊咬合,胳膊上那圈白布的血痕在擴大。

怎麼辦?

一個念頭在啞姑腦際盤旋。

癲癇。

已經能確定是這種病。

用堅硬器物強行撬開牙關拉出胳膊?會損傷牙床,導致牙齒松動;用尖銳之物刺激人中和合谷,讓其蘇醒,偶爾為之還行,不能經常使用,因為反復強行刺激只能加重病人痛苦,導致病情加重。

師父,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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