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姑玉經 24 換天

作者 ︰ 白子袖

李媽在二進院子大太太的屋檐下打了一個長長的盹兒。

她跟隨大太太這些年,雖然算不上水里火里出生入死,但是大太太對她的倚重,除了大太太的陪嫁柳

媽之外,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她就是最拔尖兒的了,同一輩兒的那些僕婦是沒法比的。

作為一個下人,不要以為僅僅是手腳勤快吃苦耐勞就能獲得主子的信任和看重,忠實的品質是一方面,

還有另外的因素呢,你首先得足夠聰明,能看透主子的心性和喜好,一點點模索掌握主子的內心世界,能為主子排憂解難,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這一點是很多做下人的一輩子不一定能明白的,就是你的聰明不能外露,要小心翼翼地藏起來,外忠內奸,滴水不漏,這才是做下人的最高境界。

這一點李媽做到了嗎?說實話還沒有,她也是慢慢地參悟出了~這些妙招,正在一點點用于實踐。

現在李媽和蘭梅在屋檐下看鵓鴿吃食。

黃燦燦的米粒兒摻雜著白生生的豆子,灑在青磚地上,很是顯眼,那些鵓鴿一看到就咕咕叫著撲下來,

爭先恐後地啄食。

兩個人表面上都在望著鵓鴿啄食,嘴里還發出咕咕咕咕的呼喚聲,其實她們的心思早都擠進那厚厚的

門簾子,鑽到大太太屋里去了。

屋里究竟在發生些什麼,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她們兩個人同時出局的局面?

難道,大太太不信任她們了?

就算不信任我,也不應該連蘭梅這小蹄子也支開吧,這小丫頭平時仗著自己年輕俏麗反應麻利,伶牙

俐齒的可沒少在背後損我呢。這是李媽的心里話。

不相信我也就罷了,畢竟我年輕有時候難免沉不住氣兒,難道連年長持重喜歡倚老賣老的李婆子也不

相信了?我早晨出去的這一個時辰,難道就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情?蘭梅在心里嘀咕。

門開了。

門簾輕輕挑起,竟然是白子琪白表哥一步跨在前頭打起了簾子。

一翠綠一大紅,兩個小巧的身影兒輕盈盈跨過門檻,也不停留,直直邁向院門。

李媽之前只看清被請進屋的是蘭草和萬哥兒的童養媳,現在才陡然發現這童養媳竟然梳著一對丫環才

有的發髻。

這又是唱的是哪一出?李媽發現自己真是上年歲了,腦子連續地跟不上趟兒了,難道是大太太允許她那樣打扮的?

大太太的臉從門簾里閃出來,「李媽,你去叫劉管家安排幾個能干的小廝來,再把花房的長工喊幾個,

把這棵梅樹挖出來挪到萬哥兒的角院去。吩咐劉管家叫人當心著點兒,這梅樹樹大根深,不要傷著根系,務必給我把它挪活了。」

李媽差點一口咬掉了自己的舌頭。

不是她想吃肉,是巨大的驚訝讓她管不住自己的牙齒和舌頭了。

但是她忍著沒多問。

主子吩咐什麼乖乖去執行就是,聰明人一般不會多嘴,尤其當著外人面的時候。

「還有,」陳氏追加道︰「吩咐廚房,從今兒起,每晚給角院送一碗燕窩粥,另外,除了日常的飲食外,

啞姑想吃什麼會去廚房告訴她們,叫那些廚娘都當心伺候著,誰敢背著我給她們眉高眼低,到時候可別怪我手底下不留情。」

對于一貫對下人寬厚慈愛的大太太來說,這話說得很重。

李媽趕忙伸手托住了自己的脖子,她怕一個不小心,下巴 嚓一聲掉下去摔碎了。

太奇怪了。

不是一般的奇怪。

今兒究竟刮什麼風啊,怎麼這風向說變呼一聲就變了。

自打娶進來就扔進那個荒僻小院,吃喝雖然不斷,卻什麼粗活兒都需要她親自做,前天,被五小姐硬生生按在石頭上把頭磕了個洞,昨天,被拉進板凳房打了個半死,今兒,忽然一切全變了,搖身一變,忽然她就成了香餑餑?

這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也轉得太猛了吧,李媽簡直跟不上這節奏了。

李媽乖覺地哎哎哎應承著,心里再怎麼好奇疑惑不解,嘴上卻不肯輕易問了出來,這就是多年僕婦磨練出來的成熟。

蘭梅就女敕了點兒,忍不住插了嘴,「大、大太太,發、發生什麼事兒了?」

伶牙俐齒的姑娘,竟然驚訝得都打起了結巴。

陳氏掃她一眼,神色淡淡的,「萬哥兒是柳府的長子,萬哥兒媳婦自然是長房媳婦——李媽你去喊張嫂來。」

就這麼簡短的一句。

她不再多做解釋。

李媽卻悄無聲息地笑了,她憑借自己那老道世故的腦子,瞬間就想到是什麼原因了。便一邊匆匆兒小跑著去辦事,一邊在心里風車一樣轉著心思︰一定是九姨太太生了兒子,大太太感到了危險,這大戶人家對于女人來說,什麼最重要?是丈夫的恩愛,是子孫的延續。現在九姨太太母憑子貴,一朝生下兒子,便成了老爺心尖兒上的人,大太太呢,自然就坐不住了,她自己生兒子是沒指望了,那就只能把眼前的萬哥兒緊緊抓牢,雖然那只是個傻子,卻比沒有兒子強吧,傻子沒什麼優勢,卻佔據了長子這一項天時,那麼現在大太太自然要對萬哥兒媳婦另眼相看了,日後的萬哥兒幫不上她什麼忙,兒媳婦就不一定了,別看現在是童養媳,總會有長大的一天不是嗎。

等趕到前院,李媽已經滿面笑容,安全從心里接受了大太太這一番突然的轉變。

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李媽這樣考慮得周全深遠。

尤其那些一貫看不起甚至乘機拿腳踩過角院的人,這會兒完全傻眼了,他們目瞪口呆看到一群人忙前忙後挖那棵老梅樹;掌管廚房的李嫂屁顛屁顛跑進角院門,亮著粗大的嗓門笑呵呵說小女乃女乃,以後想吃什麼盡管吩咐,廚房一定想盡辦法地滿足,從前小的們伺候不周的地方還請小女乃女乃不要在意;連洗衣房的管事婆子也跑來問蘭草,角院有什麼需要清洗的衣物,盡管交給她們就是。

那幾個負責灑掃的小廝躲在下人房里模牌,等听到消息趕來瞧究竟,劉管家已經指揮人掃開舊雪,克服天寒地凍,硬生生刨開地皮,挖出一個大坑,就等著栽梅樹呢。

劉管家黑著臉叫人把幾個掃雪小廝拉下去各打一頓鞭子,駭得小廝們齊刷刷跪在地上磕頭求饒,蘭草從屋子里跑出來求情,說小女乃女乃的意思是下不為例,這次先饒了他們,下次不要再犯就行。

幾個小廝這才回過神,原來那個小啞巴竟然咸魚翻身了,一轉眼成了有權有勢的人,乖乖,下次下雪,打死他們也不敢偷懶了。

他們一邊屁滾尿流地忙著掃雪,一邊偷偷窺探著不遠處的屋門,想看到那個他們從未瞧進眼里的童養媳,究竟有什麼能耐,忽然之間翻身成主人了。

有上行就有下效。

管炭火的婆子喲喝兩個身體強壯的小伙子抬著一籮筐炭小跑著撲進啞姑房門,一面道歉說自己管的事兒多,把小女乃女乃這里給疏忽了,小女乃女乃一定大人大量不要計較,一面又指揮人再抬來一筐。

靈州府的青碳在丫環房里堆了一座小山,蘭草趕忙捅爐子生火,很快屋子里就燒得暖烘烘的了。

前一撥人剛走,後面又涌進來幾個,為首的一個婦女刀條臉,大個子,一笑牙床子大半露外面,說話卻溫和綿柔,正是柳府的管家娘子張嫂。

張嫂雙目掃視,把啞姑的房屋很快看了一遍,前腳剛告辭出去,後腳就有小丫環捧著腳爐送來了,接著是送手爐的,接著是送火盆的,送插屏的,送花瓶的,送燻爐和香料的,送新制的胭脂水粉的,送抹頭的桂花油的,送笤帚火鏟子的,送浴桶恭桶腳盆的,送腳凳的,送靠枕的……總之一句話,只有你想不到,沒有她們送不來的。

看樣子管家娘子也知道自己以往過分冷落怠慢了這里,所以這是在忙不迭地進行補救呢,只要是日常生活里用到的大大小小的家什,都給一股腦補上了。

本來空蕩蕩冷清清冰窖一樣的角院,頓時熱騰騰的,屋子里擺設多了,顯得琳瑯滿目,添了不少女子閨閣該有的溫潤旖旎之感,給人感覺這才算是真正有點兒大戶人家少女乃女乃的房間了。

蘭草忙得腳不點地,又忙碌,又興奮,一張小臉兒紅撲撲的,一對眸子卻亮晶晶的,這樣的勞累她願意,多少人眼巴巴盼著不一定能得到呢。

管家娘子從下面挑選了兩個小丫環來供她們粗使,蘭草在她們面前儼然是近身伺候的大丫環氣派,不慌不忙安排她們搬來鋪蓋,又給她們分配了具體的活兒。

午後那棵梅樹移來栽好了,下人們把角院撒掃得干干淨淨一塵不染,然後消失的一個不留。

蘭草拉著啞姑出來看那梅樹,只見滿樹的花兒好像比上午開得更繁密了,層層紅色,疊疊加加,頓時把角院的半個院都映紅了。

啞姑不說話,繞著樹慢騰騰走,一邊走一邊皺著眉在想什麼,蘭草和小丫環不敢打擾,只能遠遠躲開在一邊讓她一個人清淨一會兒。

這時候一個俏麗的身影從門口探進來,笑眯眯沖蘭草擺手,蘭草跑過去一看,頓時小臉黑了,來的是離開角院出去另謀高就的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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