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影空來 十三、盈盈一水間2

作者 ︰ 傾泠月

時光總是靜悄悄的流逝。

當青蓮謝盡,黃葉飄飛,才發現夏天已在不知不覺中過去,微冷的秋天已然到來。

自從久遙離開去往淺碧山後,青州王都的王宮里便顯得更加的沉悶安靜。

偌大的王宮里,有很多守護的侍衛以及侍候的宮人,但住在王宮里的人卻只風王與她的近身侍衛杜康。曾經有朝臣向風王進諫,杜康身為侍衛,怎能宿于王宮,便是宿于王宮亦當往侍衛宿值之所,豈能與王同宿鳳影宮。

對于這道諫言,風獨影只是冷哼一聲︰「誰說杜康只是本王的侍衛了。」便不再理會。

對于這麼一句模稜兩可的話,群臣頗多猜測︰杜康樣貌不俗,身強力壯,日夜伴于風王左右,而清徽君卻是遠在兩百里之外,只怕還真不只是侍衛這麼簡單。

當然,這也只是猜測,因為你若去質∼問杜康,他看也不看你一眼便無視而過,更沒人敢當面去問風王,而且自風王封國以來,除卻這一點外,實在算是一位英明賢達的王者。

論治國之才,風獨影自然是不及豐極、寧靜遠的,雖然當年玉言天對他們八人一視同仁,既教文武之道,亦教治國平天下之策,她卻是以武將成名,一統天下後亦一直任武職,不曾掌過政事,所以如何治理國家她甚是生疏,但她有一個優點,便是能聆听群臣的聲音。每有需要決策之事,她都會召集群臣商議,听取他們的意見,而她生于民間,長于草莽,深知底層百姓之疾苦,是以做下決斷之時多從百姓的角度考慮,其策自然是行之有效。

而說到駕馭群臣,她清楚自己的性格,也知朝臣不比將士非嚴令重賞即可,所以國相徐史的存在便是不可缺少的。選拔官吏、決斷朝政、調節群臣、封蔭臣族等等她皆倚重于徐史。

在暴怒的東始修面前徐史也敢諫言,所以其剛正的稟性滿朝皆知,而這一年多來,于朝政上敏銳的目光、果敢的決斷令群臣信服,其為人開明通達氣度泱泱亦令群臣敬服。因此,有他輔佐,風獨影無論是治理青州還是統御群臣,都是得心應手事半功倍。

至于王者的威信,「白鳳凰」的威名普天皆知,無論臣民,皆是崇仰有加。

是以,自風獨影到青州以來,主明臣賢,又多利民之舉,深受百姓愛戴。

在日復一日的朝政里,風獨影每月的十五日都會收到淺碧山送來的稟報。

十月中旬的時候,淺碧山的稟報里夾帶了一封信,風獨影打開一看,便見紙上筆跡稚女敕,似乎是才習字不久的人寫的,一筆一劃甚為笨拙,正奇怪時,看到信上的抬頭,卻是寫給自己的。

風王敬啟︰

奴婢名喚香儀,原是聞音閣的侍女,後來一位大人讓我來淺碧山照顧清徽君,所以奴婢現在是淺碧山別院照顧清徽君起居的侍女。

奴婢雖然小時有跟著爺爺讀過幾天書,但也就是看著書能認得幾個字,都沒怎麼動過筆,這寫信更是頭一遭,因此奴婢的字不好看。啊,對了,風王看過清徽君寫的字嗎?奴婢前些天有看到,他的字可好看了,以後奴婢會向清徽君學的,下回寫信的時候一定會寫好看一點的。

其實來之前,那位大人要求奴婢每月寫一封信上呈風王,可奴婢來這都好幾個月了,卻一直沒有寫。這絕不是奴婢偷懶,說話不算數,而是因為奴婢到了淺碧山後,看到清徽君每日依舊是醉酒沉睡,和在王宮一樣很是不開心,而且還常做惡夢,每次夢中醒來都悲傷落淚,奴婢看著都很揪心,風王看到了肯定更加憂心。奴婢小時在書上看到一句話叫「君憂臣死」,奴婢猜那意思就是說‘君王憂傷了,臣子就得死’,奴婢可不願意讓那些大臣們都尋死呀,而且讓香儀來淺碧山照顧清徽君的大人是個好人,奴婢更不能讓他死,所以奴婢就沒有寫信。[注○1]

這月的初五,一大早的,清徽君連早膳都沒用便又喝酒了,空著肚子喝酒傷身,更何況清徽君有病在身,更不宜喝酒,可是別院里上至總管下至奴婢,都勸說無效。這天早上,眼見著清徽君一口氣便喝下了半壇酒,奴婢與總管正著急時,忽然別院外傳來一陣歌聲,清徽君抱在懷里的酒壇便「砰!」的摔碎了在地上,然後他就愣愣的站著,凝神听那歌聲,緊接著他猛地便往外跑去,奴婢和總管趕忙領人追了出去。

清徽君一路循著歌聲往山中走去,似乎是想找到那唱歌的人,奴婢與總管雖然奇怪,但也只能跟著。後來走了半刻鐘的樣子,終于是找著了唱歌的人,是一群撿柴的孩子,都是八、九歲的樣子,一邊撿柴一邊唱歌,聲音清脆,歌聲童稚動听。

清徽君站在樹下,听著那些孩子們童稚的歌聲,听著听著,竟然就哭了。奴婢常見喝醉了後的清徽君很悲傷的哭,可這一回的哭卻有些不同,哪里不同奴婢也說不上來,只覺得清徽君看著那些孩子的目光似乎很開心又似乎很悲傷。

那些孩子後來看到我們,便停止了唱歌。清徽君走過去,問他們這歌是誰教的。孩子們回答說,是山中穿著白衣服會飛的神仙教的。

清徽君听了後,先是疑惑,而後又似乎是明白了。他後來對孩子們說,我幫你們撿柴,你們就唱這歌給我听,以作回報如何?孩子們都應承了。于是那一上午,清徽君一直跟著那些孩子們,幫他們撿完了柴,又陪他們撿野菌,直到午時孩子們下山回家了,他也一直目送著。

後來回到別院,清徽君一整天都顯得神思恍惚,不吃不喝的,總管和奴婢都很焦急。

只是,到了第二日,清徽君竟是沒有要酒喝,雖則還有些恍神,但飯時吃飯,茶時喝茶。而且從那天起,一直到今日,都九天過去了,可是清徽君都沒有喝一滴酒!風王,我已經把別院里的酒全部藏起來了,保證清徽君以後想起來要喝也找不著!

現在清徽君每日里睡覺多了,而且不怎麼做惡夢了,也不再只是呆在別院里,每天都去山中走走,有時候在書房里看書畫畫,還教別院里的侍從煮茶、品茶,前天還吹了一回笛子,可是好听了,只是他偶爾還會坐在一處發呆,也不知是想些什麼,但比之從前已是大大不同。昨日大夫來看時說他的氣色好多了,所以奴婢今日趕緊了寫信向風王您稟告。

還有啊,這幾天清徽君愛去山中走走,奴婢猜他是想找那個穿白衣服會飛的神仙,但一直沒有遇到。不過孩子們唱的那首歌清徽君也會唱,那天回了別院後,奴婢就听清徽君在哼著,這幾天他一坐著發呆就會無意識的哼唱,听得多了,奴婢便記下了。

那首歌是這樣的︰

兮兮,風吹其女。叔兮伯兮!倡于和女。

兮兮,風漂其女。叔兮伯兮!倡于要女。

奴婢听著那曲調,甚為簡單,像是童謠,可奴婢小時候卻沒有听過啊。風王听過嗎?

嗯,奴婢要向風王稟報的就是這些。

清徽君一日日好起來,奴婢祝願風王安康無憂。

奴婢香儀跪呈

風獨影看著信,呆坐許久後,她長長舒一口氣,將信擱下,起身走至窗前。

推開窗門,展目望去,越過宮牆,遠處是碧空如洗,白雲飄浮,令人看著便心曠神怡。不自覺的,她唇角浮一抹淡笑。

送久遙前往淺碧山休養,倒不完全是托詞,久羅山上受的傷雖是癒合了,可他自到青州後便一直酒不離口,又飲食不定,憂心傷神,身體已不大好。

淺碧山里,日對青山碧空,看曠野無垠,夜對朗月繁星,听蟲鳥清歌,于生長高山深林里的他來說,自然是比困于宮牆之內要好。如今從信上看來,想已是在慢慢好轉,許不久後,帝都里那個瀟灑的狂生,東溟海中那個破水而出披著一身金光有若天神的人,俱將復來,只是心境……

想至此,心頭輕嘆一聲。

她能做的,是保他命無危身安健。余者,她無能為力。

若有朝一日,他能放開仇恨,放下悲傷,從此海闊天空,雲淡風清,她自當成全。

站立片刻,她轉頭問立在一旁的杜康,「國相今日可在宮中?」

「這個時辰,應該是在擷英閣那邊處理政事。」杜康答道。

「喔。」風獨影微微頷首,然後道,「你讓人將前些日帝都送來的茶‘碧青蘿’給國相送一壺過去。」

「是。」杜康應道,正要轉身吩咐下去,風獨影卻又喚住他,「不,還是你親自送過去吧。」

杜康微愣,目光瞬過案上的信,隨即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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