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 坑深193米,牢中私會

作者 ︰ 姒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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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

「阿九可以……再為我綰一次發。」

也不知過了多久,墨九才听他幽幽開口。

二人對視,雙手交纏,相顧許久無言。

明明是炎炎夏日,卻讓人骨頭縫兒都犯冷。

混沌的牢室里。風,涼  的。

蕭乾眸底涼了涼,沒有出聲。

三日後,處斬蕭氏一族。

「必須麼。」墨九幽幽笑嘆著,冷不丁直視他,「他們說,三日後,就要處斬蕭乾全族……六郎,你告訴我,現在我能做些什麼?」

「你這婦人,倒會想些由子。」

手扶額頭,蕭乾緩緩搖頭,也在笑。

「答應我好嗎?」。墨九說著說著,竟是笑了,「我不喜歡那些麻煩的世俗禮儀,想著你死了,我要替你收尸,還要打棺材,還要布置靈堂,還要選址造墓……我就好頭痛。」

他凝目,聲音似有哽咽。

「阿九……」

「蕭六郎,我知道,如果我死在你的前面,你一定會把我的後世安排得很好。但你若是死在我的前面,我對這個世界,完全不懂。甚至于,我都不知道要怎樣辦你的喪事,更不知道應該把你葬在何處。我做不來的,蕭六郎。」

「……」

看他答應得認真,墨九也收斂了神色,把自己從他懷里抽離出來,面對著他,嚴肅地說︰「我是一個懶惰的人,也根本不懂人情世故。這輩子,我不許你死在我前面。要死,也得我先死。這樣,等你死的時候,我就不會難過,也能少受世間諸多繁雜苦處。」

他緊緊抿住雙唇,面色展開,「好。」

「你先答應,我才要說。」

墨九一雙眸子忽閃忽閃,巴巴看著他。

他凝神而視,「你說。」

他低垂眸,手指蹭上她的雙眼,癢癢的,墨九笑著躲開,一把抓住他的手,接著道︰「但是蕭六郎,你得先答應我一件事。」

「好,如果你死了,我絕對不難過。」

墨九將臉貼上去,感受著,又慢慢抬頭。

怦怦的,沒有章法。

他的心跳很快。

不要難過麼?哦,不要難過。

「阿九,不要難過。」

看她眸底染上水霧,蕭乾雙臂緊了緊,將她的頭,按在胸膛。

「你死了,我怎麼辦?」墨九銳利的目光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一一流連,「死確實不是最可怕的。相比于死,我更怕活。怕沒有了你之後,獨自一個人活下去。死亡是永遠的沉寂,對死的人來說,也許是幸。而活著的人,每一天,都將飽受煎熬。你可懂?」

「阿九……」

他眼皮低垂,帶著深邃的光芒,撫模她的面頰。

「那我呢?蕭六郎?」

墨九鼻子一酸,從他懷里抬頭。

那他的宏圖大業算什麼?還有……

無憾麼?無怨無悔麼?

「怕死了,再也找不到你。但,人畏死,更畏死而有憾。若此番上天要我非死不可,我亦算無怨無悔了。」

蕭乾摟著她,輕輕一嘆。

「怕。」

蕭乾眉目沉了沉,緩緩的,擁住她,收攏雙臂,將她圈在懷里。墨九身子嬌小,被他這麼一裹,除了削瘦的雙肩和靠在他頸窩的腦袋,幾乎整個兒都嵌入了他的胸膛。

「你就半點不怕死嗎?」。她輕聲問。

「嗯。」他專注凝視她的臉。

「蕭六郎……」

于是,她面兒上的笑,就奕得有些難看。

原本她是想笑的,畢竟蕭六郎很難得這樣夸獎她。可想到他這般的處境,哪怕再輕松自在,也難掩艱難。尤其,牢獄的淒清,很容易讓她想到三日後處斬的恐懼……

墨九唇角狠狠一抽。

蕭乾低頭看手背上擱著的白女敕小手,忍不住覆上去抓牢,握于掌中,像撫模稀世珍寶一般把玩著,笑道︰「凶是凶矣,卻別有風情。」

「討厭,說誰凶悍婦人?」

墨九噗一聲,拍在他的手背上。

蕭乾淺笑道︰「我不愛香軟姑娘,獨愛凶悍婦人。」

墨九哼一聲,「那蕭使君,喜歡什麼樣的香軟姑娘,我給你找來一串?」

「倒也好。」

兩個人很久沒這般調侃,蕭乾也跟著笑,連回答都懶得改。

墨九揉了揉鼻子,淺笑著飛快地撩他一眼,「一個人隱居牢獄多無聊啊?少不得叫幾個香軟的姑娘來相陪,飲酒作樂,吟詩作畫,那才得趣味兒呢?」

蕭乾失笑,「倒也好。」

「瞧你這個灑月兌的樣子,是不是打定了主意在這里隱居下去,坐穿牢底,不問世事了啊?」

墨九看他眉梢眼底的笑意,也忍不住笑。

這間牢室,仿佛成了他們的二人世界。

牢頭一直沒有進來催促她離開。

燈火氤氳間,氣氛溫馨而和暖。

蕭乾含笑附合,不問她為什麼可以進來,也不戳戰她費心營造的美好氛圍。言詞淺淺,悠閑自在,讓墨九沉重的心情,也慢慢解凍。

墨九抿抿嘴唇,噙著笑,並不想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她與蕭六郎對坐著,殷勤地為他布菜,斟酒,輕松地與他侃著。說北上,說均州,說興隆山,說墨家,說那個她來沒有去過的北 ,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卻絕口不提目前的處境。

可蕭家的家釀,如今蕭家人要喝,還得去偷,那是一種怎樣的無奈?

是了。梨觴確實是蕭家的家釀。

只一瞬,目光又幽幽掠過,「這是蕭家的家釀。」

「呵,信。」蕭乾笑了。

墨九輕松的笑笑,「偷的。你信嗎?」。

「怎麼來的?」

他撫著光滑的壺身,眉梢沉沉。

這一點,蕭乾自然也能想到。

要搞到這一壺梨觴可實在不容易。蕭家的宅子早就被查封了,那余下不多卻價比千金的梨觴酒自然也被封存了起來。不過,宋熹酷愛此酒,舍不得糟蹋了它,並沒有將梨觴從蕭宅起出,還將其藏在老窖之中,墨九讓墨妄潛入蕭邸,費盡心機才搞到了一壇。

墨九唇角彎彎,「阿九自然有阿九的本事。」

「阿九哪里搞的梨觴?」

蕭乾深吸一口氣,又打量她。

「好香!」

「喏,專程給你找來的。」

墨九翻個白眼兒,從食盒里取出一壺酒。

「……沒勁兒。」

「猜不出。」蕭乾只笑,不猜。

「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

墨九噗嗤一笑,也不與他貧嘴了,學著他先前的樣子,撩裙盤腿坐下,把食盒放在稻草上,將檀木的蓋子取下來,翻開當成「桌子」,再把食盒里的菜,一個個拿出來,放在蓋子里面,又笑望著他。

「我是指它。」

蕭乾眸中閃過一抹促狹,指了指食盒。

「禽獸!」墨九橫眼一瞪,「你還有心情笑納小娘,看來這牢都白坐了。」

「小娘子這般情義,那小生就不客氣的笑納了。」

蕭乾微微一笑,牽她過來,吻了吻她的手背。

墨九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嚓」一聲打開鎖,就惡狠狠地擲在地上,踩了一腳,方才推開木門走進去,哼哼道︰「自然是看上公子了,要不然怎會漏夜探獄?敢問公子,可有興趣與小女子牢中私會,談談人生和理想?」

這都什麼時候了?這貨還有心情逗她?

「那這位小娘子,是看上小生了?」

蕭乾眸帶溫情,噙笑看她。

「唉,這不是從來沒有做過牢頭麼?冷不丁看見里面坐了一個神仙似的美男,小女子心髒怦怦亂跳,手腳不太利索。」

墨九扶住木門,看他故作輕松的樣子,也忍俊不禁。

任何時候,都願意給她最好的狀態。

他,還是蕭六郎。

似嘆似笑的聲音,滿滿的寵愛。

「唉!阿九還是這樣笨。」

又或許,他早就已經發現了她,語氣才會那樣輕松。

鐵鎖的聲音,驚動了里面的人。

可拿著鑰匙,她竟好幾次都打不開門鎖。

心蜇了一下,她深呼吸,調整好情緒。

可目光銳利如墨九,還是一眼就發現,短短幾天,他竟然瘦了一圈。

牢室里,蕭乾盤腿坐在稻草上,雙目微闔,神態安然。他巋然不動的樣子,讓他俊美的容顏不僅沒有因為入獄有絲毫損毀,反倒添了一種傲然于世的沉穩與從容。

……這也算東寂給蕭六郎的特殊待遇吧?

墨九想,按等級論,想必這就是VIP單間了。

那是一間極寬敞的牢室,比所有的牢室看著都亮堂。

甬道的盡頭,關押著蕭六郎。

牢頭說得沒錯。

任何時候,她都願意將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現在蕭六郎的面前。尤其是這個時候,她不僅要給他信心,也要有自信,才能鼓舞彼此。

今兒她不僅做了美食,還特地打扮過一番。描了眉,點了唇,撲了脂粉,換了新衣,燻了他喜歡的薄荷香,一件輕軟的芙蓉色立領衣裙,襯得她白生生的小臉兒,容光煥發,無半分頹廢。清爽、干淨,嬌艷得像一朵開在黑暗監舍的妖花。

每一步,都輕盈,從容。

墨九慢悠悠走著。

這一條甬道,深幽、黑暗。又長、又冷、又窄。盡管是夏日,但這里卻陰涼陰涼的,蕭瑟的冷風,像野獸伶俐的爪牙,從耳邊刮過,如同帶著刺兒的彎刀,每一下都剜入肉里,刮著骨頭,令人生生作痛,卻無處可避。

再次淺聲笑笑,墨九提了提裙擺,跨過木檻。

「好算計!」

另行關押?很明顯,這是他們生怕蕭六郎有所作為,故意把他與蕭家一干人分開關押。這樣,就算蕭六郎有什麼計劃與準備,也與先前一樣投鼠忌器,別說不可能逃掉,就算可以,把大門敞開,他也不敢輕易逃跑。

牢頭咳嗽一下,支支吾吾道︰「另行關押。」

墨九唇角一勾,斜目剜他,「蕭家其他人呢?」

是招呼得不錯,畢竟是單間。

「上頭特地交代,要好好招呼蕭使君的。」

她冷聲諷刺,牢頭尷尬地陪著笑。

「你們還真是挺優待他的。這麼大一塊地方,就給他一個人住?」

她看不見蕭六郎,只有一種渾身泛涼的心疼。

而長長的甬道盡頭,是無盡的黑暗。

墨九微眯著眼,看甬道上被風吹得幽冷閃爍的油燈,遠目一望,發現甬道兩邊的監舍都是空的,沒有人聲,安靜得幾乎能听見老鼠的「嘰嘰」搶食聲。

君權,就是無情。

皇城司獄,她可以出入,卻帶不走任何人。

不論如何,在他的地盤上,他們都翻不出這座五指山。

這就是他要展現的君權?

她有些想笑。

東寂給了她玉扳指,任由他來皇城司獄探視蕭六郎,是想告訴她,蕭六郎的生命只剩下最後兩天了,而他能夠讓她前來探視,讓她在有限的範圍和時間內,自由支配和蕭六郎剩余的兩天時間,就是對她的額外恩寵?

這兩天,她是自由的。此話何解?

「九姑娘,這兩天,你是自由的。」

牢頭垂首,不敢與她直視,也答非所問。

墨九略微奇怪,「你不進去?」

「九姑娘徑直往里,走到最里頭那一間牢室,就看到蕭使君了。」

牢頭哆哆嗦嗦地打開甬道的鐵門,並遞給她一把鑰匙。

「九姑娘,里面請!」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他深陷牢獄,而她前來探監。

若是可以,她寧願她在牢內,他在牢外。

再想來,滄桑往事,竟也溫馨。

去年的荊棘園事情,因為玉嘉和紫貂風氅而入獄的經歷,對她而言,太過刻骨銘心,哪怕過了這麼久,她依舊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是蕭六郎頂著風雪,為她帶來吃食,帶來傷藥,並親自為她治療,也是他不厭其煩的為她按捏,揉弄受傷的腳踝……

皇城司獄她不是第一次來。

她不想為難這些辦差的人,再加上,進去也不是打架,多一個人,少一個人,並沒有什麼影響。于是,她朝墨妄示以無事的安撫,便獨自挎著食盒通向那個似乎深不見底的大獄。

墨妄被牢頭客氣地擋在了外面,墨九看獄卒們防備的情形,心知上頭打個招呼了,肯定不會讓墨妄這樣的「危險人物」進去。

可也只限于她……一個人。

蘇逸說得對,一個玉扳指,足以讓她從容出入。

把飯菜放在一個檀木的食盒里,墨九拎著它出了灶房,在墨妄的陪同下,神色平淡地乘上馬車,直奔向皇城司獄。

墨九瞪他們一眼,「來搭把手。」

「什麼表情?」

瞥著她從容不迫的面孔,他們不知應當陪著她一起笑,還是應當安慰她……想哭,就哭出來。

如今的情形,大家都知道。

她含笑輕聲,兩個弟子默默無言。

「我覺得,我不干鉅子了,也可以做個好廚子嘛。」

她滿含笑容地去了灶上,在兩個墨家弟子的幫襯下,稔熟的做了三菜一湯,四個簡單的家常菜。

墨妄安排好事情,推門進來的時候,墨九已收拾好了情緒。

……

……

所以,哪怕還有一點點希望,她也不能放棄。

一撒手,就成永恆。

死亡是世間最不可挽回的離別。

好一會兒,她似是感覺冷了,曲起雙膝,環住雙臂,埋首其間,「蕭六郎,我覺得我高估了自己。我以為我穿越而來,真的可以淡薄生死……但此刻,我發現自己做不到,真的,我做不到。」

她眸中光芒,難以窺透。

時間,靜靜流淌。

墨九又躺回羅漢椅上,抿著嘴巴,安靜不語。

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她還有心情準備吃的,卻是墨妄沒有想到的。不過,他早就已經習慣了唯她命令是從,聞言雖然詫異了一瞬,也沒有相詢,便下去安排了。

她喜歡吃,墨妄知道。

「師兄,你給我準備些食材吧。」

少頃,卻對墨妄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墨九點點頭,闔眼。

心里微微一嘆,他道︰「剛得到的消息,今兒殿前司指揮尉遲皓使帶人封查了蕭家名下所有的宅子、鋪子和其他產業。此事牽涉甚廣,人人恐慌。臨安城里都在傳,三日後,蕭家一干人等就要被斬首示眾了。」

這個女人就連害怕,也不會輕易向人展露。

可當她醒過來,又平靜如斯。

他進來已經許久了,看見了她睡著時緊蹙的雙眉,焦灼的面色,還有額頭上布滿的細汗……睡過去的墨九是無助的、恐慌的、需要人保護的樣子。

墨妄看著她平靜的面色,動了動嘴皮,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們沒有成功,但並不丟人。

老百姓想綁架帝王,原就是蚍蜉撼樹。

「罷了。」墨九擺了擺手,扯了扯黏在身上的衣裳,懶洋洋道︰「是我們沒有顧慮周全。那個人貴為天子,又豈是那般好劫持的?若是沒有防備也就罷了,他有了防備,這臨安城里,誰又能奈他何?」

「嗯。」墨妄睫毛眨動著,頭微微垂下,「屬下有負鉅子重托,今日在畫舫上……」

從夢中回神,她舒一口長氣,撐著額頭坐起來,望向墨妄凝重的面孔︰「回來了?」

一睜眼,她就對上了墨妄關切的雙眸。

待再次醒來,已是華燈初上。

恐慌般想著,她汗水濕了脊背。

究竟是東寂,還是蕭乾?

夢里,有許多人,許多事,可來來去去,都少不了一個背影。頎長、飄逸,長發拖在腰後……她幾次三番想問他是誰,卻始終發不出聲音,他也不曾回頭。

撫著玉扳指,她躺在房里窗邊的羅漢椅上假寐。夏日炎炎,房里有點悶熱。意識混沌間,她做了一個模糊的夢。

只是心涼涼的,像浸了水。

輸在東寂的手里,她並不覺得可恥。

成王敗寇,自古如是。

她跳入湖中之後的情形,她已從蘇逸嘴里知道了一些。

拿著東寂留下來的玉扳指,墨九回臨雲山莊等待墨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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