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肖默挑了挑眉角，笑著喝了口杯中紅酒。
看來，今晚可以安靜了……
……
譚之薇從廚房出來了時候，看到的厲聿崢是趴在桌子上的。
譚之薇走過來，放下了手里的螃蟹，彎下腰去抱他，並問向溫肖默道︰「他怎麼這麼快就睡著了？飯還沒吃完呢？妲」
溫肖默抬起下巴，眼神往譚之薇的酒杯方向看了一眼。
譚之薇隨著他的動作看過去，不禁嚇了一跳︰「酒都被他給喝了？」
溫肖默點了點頭禾。
「那你怎麼也不攔著他，小孩子喝酒會出問題的。」
譚之薇立刻將矛頭指向溫肖默。
溫肖默沒有說話，再說了，他想攔也攔不住的，小家伙貪吃，一口氣喝了下去，就是怕被人攔的。
譚之薇一臉焦急的說道︰「不行，我得帶他去醫院，這樣會出事的。」
溫肖默從餐桌前起身，繞過餐桌走了過來，說道︰「放心，沒事的，酒的度數並不高，他喝的也不多，是不會出問題的，但要睡到什麼時候，可就不好說了，不用擔心。」
說著，溫肖默將厲聿崢從她懷里接了過來。
他一個人，抱著厲聿崢上了樓。
譚之薇不放心的跟了上去，和溫肖默一起將小家伙安頓在床上。
小家伙睡的的確很熟，剛被放到床上，小手還在譚之薇的身上模來模去。
譚之薇將他的小手放進被子里，他這才安靜了下來。
譚之薇對著溫肖默說道︰「我去找個毛巾，泡溫了，幫她擦一擦臉和手，上面都是油。」
溫肖默點點頭，看著譚之薇進了洗手間。
很快，譚之薇將濕熱的毛巾拿了出來，幫厲聿崢將小臉和小手都擦了個干淨後，又月兌下他的衣服和襪子，順便連小腳丫也幫忙擦了一下。
做好了這一切，譚之薇的額頭已經冒了汗。
溫肖默就站在門口，看著這樣的譚之薇，不禁心里有些暖。
他從沒有想到，個性堅韌的譚之薇原來也會有這麼細心的一面。
想著將來自己的孩子，能夠被她這樣照顧，他心里也是高興的。
譚之薇回過頭來，將手里的毛巾送去洗手間，重新清洗。
再出來時，溫肖默已經不在厲聿崢的房間里了。
譚之薇猶豫了一會兒後，回頭看了一眼聿崢，轉而下了樓。
餐桌前，溫肖默正低頭給自己盛湯。
譚之薇走到餐桌前坐下，卻沒有再拿起筷子來。
溫肖默抬起頭，看著這樣的譚之薇，停下了喝湯的動作，問道︰「怎麼了？」
譚之薇的眉頭皺的很緊，卻始終沒有說話。
溫肖默知道譚之薇心里有事，也放下湯匙，雙手交叉與胸前放在餐桌上，看著譚之薇，說道︰「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既然溫肖默這樣說了。
譚之薇到底是抬起頭來。
她與溫肖默對視了一眼後，很快就將視線錯開了。
譚之薇只低頭看著自己身前的半碗米飯，聲音低沉道︰「在超市里，靳敏說……」
提到靳敏，溫肖默的臉色明顯的變了變。
他的身體往後靠了靠，靠在了身後的椅背上，眯著眼楮看著譚之薇。
不知道為什麼，譚之薇總覺得溫肖默是要生氣了。
而且，溫肖默之前給她的印象，一直以來都是說變就變的。
譚之薇的臉色蒼白了幾分，繼續說道︰「她說，你將來的孩子或許會遺傳你的疾病……」
譚之薇的話音未落，果然，溫肖默將身前的餐具往前一推，一個人起身走了。
譚之薇安靜的坐在餐桌前，許久不語。
這頓飯，到底是吃不下去了。
譚之薇看著飯菜一點點變涼，很久以後，她才起身朝著二樓的方向走去。
溫肖默的房間前，門是開著的，顯然是特意留下的。
溫肖默長身玉立的站在落地窗前，低頭抽著手里的煙。
譚之薇走進，在他身後停住了腳。
溫肖默並沒有轉過身來看她。
溫肖默知道她進來了，聲音低沉的說道︰「對，她說的沒錯，我將來的孩子，有很大的幾率會遺傳我的家族病史，所以，這是接下來你要拒絕我的原因了，是麼？」
譚之薇沒有想到，溫肖默竟然會這樣想，不禁詫異。
詫異之余，她心中的疑問，她還是忍不住要問的。
譚之薇站在溫肖默身後，看著玻璃里兩個人的倒影，臉色都一樣的蒼白。
譚之薇低下頭去，垂下目光道︰「我是想問你，之前你一直不許我懷孕，而在得知我懷孕時，你卻情緒暴躁的想盡法子讓我拿掉，是不是因為這個……」
溫肖默的身形明顯的頓住了。
他許久都不曾說話，甚至找不到語言來回答。
提起這件事來，他就覺得自己曾經連畜生都不如。
是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並用這個孩子成功的威脅了一個男人，換來了利益相當的合作。
自從譚之薇走後，他從來都不敢去正視這件事情，他刻意的去逃避著。
逃避著一切和孩子有關的事情。
只要，他一想起來，就頭疼的要命，甚至夢里有多少次，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在抱著他的腿喊他爸爸。
他每次在夢里都會驚恐的將女孩從他身邊推開。
女孩很失望，大眼楮里噙滿了眼淚，委屈的看著他。
那女孩像極了譚之薇，很像很像，尤其那雙又黑又亮的眼楮。
溫肖默不敢去看……
溫肖默當初的確是害怕的。
他害怕自己將來一旦有了孩子，會和自己一樣。
他不怕經濟上的困難，更不怕自己會照顧不好孩子。
他害怕的孩子會經歷和他一樣的童年。
被取笑，被人欺負，被人瞧不起……
譚之薇還在身後等待他的答案，而溫肖默卻根本不敢轉身看她。
很快，房間里的燈閃了兩下，整個公寓暗了下來。
突然的停電，讓不敢面對對方的二人都沉默了下來。
黑暗里，譚之薇站在原地沒有動，她在等待溫肖默給她答案。
而溫肖默似乎也沒想去關心，為什麼會在晚上突然停電，他更關心的是眼前的狀況。
譚之薇不肯讓步，也讓溫肖默沉靜了下來。
溫肖默捻滅了手里的煙，轉過身來，黑暗中注視著譚之薇。
其實這樣挺好，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自己的舒服坦然些。
溫肖默開口說道︰「你想听一听我小時候的事嗎？我只想說給你听……」
譚之薇沒有回應，溫肖默就權當她默認了。
兩個人就這樣相對而立，誰也看不清誰臉上的表情。而溫肖默也正好喜歡上天給他的機會，和黑暗。
溫肖默長吸了口氣，又緩慢的吐出來，說道︰「我已經不記得我從什麼時候已經開始有了記憶，我童年里快樂的事不多，我沒有父親，只有母親一人帶著我，無論走到哪里，她都帶著我……」
「我天生的有家族遺傳的血友病，像我們這樣的一類人，跟正常的外貌多少有些變化，比如蒼白，比如瘦弱，我小的時候就很瘦小，都9歲了，也還不到40斤。」
「我和母親相依為命的度過了那些年，中途，母親帶著我換了很多住處，當然，那些住處無一例外的簡陋，我還清楚的記得，母親花了50元錢，在一個鄉下棄用的牛棚了搭建了我們臨時的家……」
說到這里，溫肖默停頓了一下。
他很快繼續說道︰「那年總是下雨，我們的小房子漏雨漏的厲害，我反反復復的生病發燒，母親很少會在我面前哭，卻會背著我偷偷的抹眼淚，後來，我不肯吃藥，是因為，我知道，母親已經沒錢給我買藥，我發誓我將來要做個人上人，我發誓不要再讓我母親住那樣的牛棚……」
譚之薇的心口處，在陣陣發緊。
對比溫肖默的童年，她簡直像是被捧上天的公主。
而她享受的正是溫肖默該擁有的一切。
「後來，房主過來，看我們母子可憐，這才帶著我去了鎮上的衛生所，那年我得了一場很嚴重的肺炎……之後，母親更是寸步不離的守著我，她怕我生病，怕我出血，因為血友病患者，也許只是跌了一跤，見血就有可能致命。」
「母親帶著我，到處給人家割草喂雞喂牛，我就幫著她一起做，後來，我在當地上了學，母親本以為我終于有機會好好學習，將來會有出息的時候，我卻頻頻的出現狀況，剛開學的第一天，我在體育課上摔跤，膝蓋處就見了血，村子里的人輾轉的把我送去了市里的醫院時，才知道有血友病這樣的病癥。」
「房主在得知我們沒有錢看病，且隨時有可能會發生意外死掉，為了避免晦氣，他說什麼也不肯將牛棚屋再租給我們，讓我們趕快走。後來，母親帶著我又輾轉了幾個地方，最後才在濱城的山腳下落了腳。」
「那里有個小村子，叫萬山村，一共也沒幾十戶人家，那里的人都很熱情，我母親很喜歡那里，並對著那里所有的人隱瞞了我們的病情，並只說我是營養不良，才造成的面色蒼白……我在那里幾乎度過了整個童年，而我的童年沒有沒有半點好的回憶。」
「在萬山村里我上了小學，跟著同齡卻比我高很多的男孩子們一起跑去上學，跑著放學。可是，我是外來人，他們都喜歡欺負我，笑話我，全因我臉色白的嚇人……我沒有力氣去反抗，就只能被他們拳腳相加……母親為此也找過幾個孩子的家長，可那些家長們都不願承認自己家的孩子會那樣淘氣，而是選擇相信他們自家孩子的謊言，反倒指責我的不是……」
「母親為了鄰里的和氣，偷偷的抹著眼淚，勸我不要理會她們，我拼命的點頭……」
說到這里，溫肖默笑了︰「後來，我被他們給打習慣了，只要放學後，我再挨打，我便不再反抗，因為我發現，我不反抗，相反的他們覺得沒意思了，也就懶得再揍我了。」
「之後，我鼻青臉腫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了，我心想，只要我抱著頭，不再流血，就隨著他們去吧，他們總會有一天厭煩的。」
听到這里，譚之薇的眼眶濕了，縱使還在黑暗里，她依舊別過臉去，鼻間酸的不行。
溫肖默的語氣依舊輕柔低緩︰「所以，我的童年是自卑的，是不敢用來回憶的，我非常的害怕，害怕未來我的孩子也會因為相貌被人欺負，被人取笑，我真的怕了……」
「別說了……」
譚之薇到底還是哽咽了。
溫肖默在黑暗里注視著她，語氣誠懇的說道︰「我知道你恨我，恨我用那樣的方法拿掉了那個孩子，我也恨我自己，也曾悔不當初，真的後悔……」
譚之薇的抽泣聲在黑暗中不時想起。
溫肖默沒有勇氣走過來抱住她，因為，他不確定譚之薇會因此原諒他。
譚之薇帶著鼻音說道︰「我知道，你過去說經歷的一切，有一部分有我父母的原因，我不恨你……」
溫肖默沉默著，他多想看清楚此時譚之薇的表情，多想知道，她說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話。
突然的明亮，讓兩個人都閉上了眼楮。
整個公寓里，所有的燈都重新亮起，刺的兩人根本受不了這樣突然的強光。
譚之薇在反應過來時，先轉了身，留下一句︰「我去收拾餐桌了。」便逃一樣的下了樓。
溫肖默知道她是故意走開的。
這樣也好，他總要給她時間去接受這一切，讓她接受那個曾經卑微的自己。
……
譚之薇一個人站在廚房里，將剩下的菜倒進了垃圾桶內。
她的眼角還酸著，心中情緒依舊翻涌。
當溫肖默說出那一句，她會恨他時，說實話，譚之薇心里是不恨的。
譚之薇從沒有想過會留下那個孩子，至少在當時的狀況來說，她是不可能留下的。
她那麼憎恨著溫肖默，怎麼可能願意沒名沒分的去生下他的孩子？
她只是不恥于溫肖默用的那種手段。
但現在想來，似乎也不算過分了。
比起自己的父親當初那樣的對待溫肖默母子二人，自己說經歷的恐怕連十分之一都不急，最起碼，溫肖默沒有給她喂過毒品，這是她值得慶幸的。
她听到了溫肖默從二樓走下的腳步聲，瞬間整理好了情緒，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