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華夢 第一三二章 惜別

作者 ︰ 華萱

傅綺箏走入乾寧宮,寢宮空無一人不見元帝,卻見旁邊的桌上放著一畫軸,心下好奇,走到桌前將畫卷在桌上鋪開來,竟是那日在乾寧宮所繪之畫,但畫中赫然多了一背影,一襲淡藍色長裙曳地,青絲及腰,佇立湖邊,與周圍的景致相融,渾然天成。驚喜溢于言表,頃刻腰間一暖,已被元帝從身後環住,耳畔傳來溫語,「喜歡嗎?」。

傅綺箏點了點頭,凝噎良久才說道︰「皇上為何要瞞著臣妾。」

「此話何解?」

傅綺箏轉過身望向元帝,娥眉緊蹙︰「皇上早知如今的情形已超乎當初謀劃時的預料,王勇謀逆之心昭然若揭,皇上此刻出宮,要是他等不及永安軍撤出……」

未待傅綺箏說完,元帝毅然道︰「箭在弦上,不容片刻遲疑,縱使危機四伏,朕也不得不去。」又看了一眼那畫卷,「這畫由你暫且保管,待朕回來……」

他是大寧的君王,這天下容不得賊子反心,孤身犯險只因守這江山永安乃責無旁貸。傅綺箏擁住元帝︰「臣妾等皇上回來,皇上一定要平安回來。」頭輕靠在他的肩前,瞬時淚如珠落,浸濕了明黃衣衫。

元帝輕笑了聲,抱得愈緊了些︰「朕答應你就是。」

明知此去禍福難測,無人能預料,卻仍盼他一句許諾,聊以慰藉,傅綺箏抬頭看向元帝,含淚展顏一笑︰「君無戲言。」

元帝未語,以溫唇相覆,流連輕吻。

天明,傅綺箏親手為元帝穿上戎裝,一絲不苟細致整理妥當才後退了幾步,抬眼第一次見他身披鎧甲的樣子,心甚悅之,不禁莞爾,知這泛著凜凜寒光的甲冑,乃是承載著江山的征衣。接過李常海遞來的佩劍,跪于元帝面前,雙手高托著王劍奉上。

元帝拿過,掛于身側,扶起傅綺箏,輕言道︰「朕走了。」

惜別之際,傅綺箏沉著頭再不敢看他,輕點了點頭。

元帝移步出了乾寧宮,祁桓翊率近衛已候在乾寧宮外。傅綺箏跟著出去,殿門前叩首︰「恭送皇上。」

起身之時元帝已離去,那一行身影漸行漸遠,俄而渺渺無蹤。

回到景頤宮,傅綺箏落坐榻上,神色黯然,手里緊握著那兵符,若兵臨皇城,她該如何,難道真要撇下眾人獨善其身?

年錦安站在傅綺箏身邊,小聲說道︰「娘娘,那個叫燕兒的宮女肯說實話了,不過她要娘娘親自前去。」

傅綺箏淡淡道︰「她已被本宮清理出景頤宮,無論來頭多大都再難成為禍害,且讓她等著吧。」

「今日奴婢听聞四公主已病了數日,找太醫瞧了也無起色。」

傅綺箏終還是忍不住前去探望,女乃娘正抱著蕙穎在殿中走來走去,文月焦灼不安地坐著,神色又憔悴了不少,粉黛未施,顯已無心梳妝。

傅綺箏走入殿中,文月起身一欠︰「姐姐。」「起來罷,听聞蕙穎病了,本宮來看看。」說著走到女乃娘身旁,見蕙穎小臉通紅,伸手探了探額頭,皺眉道,「怎麼燒得這麼厲害。」

「蕙穎此癥反反復復,退熱不到半日就又燒起來,太醫束手無策,這可如何是好,都怪我沒照顧好蕙穎。」文月自責不已。

傅綺箏隨即吩咐年錦安道︰「去把所有太醫都叫來。」又看著文月道,「你也別急,一個太醫沒法子,其他太醫總能應付。」

俄而太醫魚貫而入,行禮道︰「參見綾妃娘娘、蘭容華。」傅綺箏忙道︰「諸位大人都別耽擱了,快來給四公主看看。」

傅綺箏與文月一起在殿內坐等,旁邊桌上放著的碗吸引住了傅綺箏的目光,遂問道︰「這是何物。」

「是蕙穎的米糊,蕙穎病成這個樣子,喂什麼吐什麼,這米糊也是一口也咽不下,真是要急死了。」

傅綺箏端過碗細瞧了瞧,米糊並無異樣,只覺微微有股子香氣,不似谷物的味道。

傅綺箏遂對年錦安道︰「姑姑,去請萬太醫過來。」

年錦安遂到人群中將萬太醫叫了過來。

「綾妃娘娘。」萬太醫拱手道。

「四公主如何。」

「四公主此癥不似風寒所制,時好時壞,反復無常,一時不知是和原因所致,臣等要模清病癥才可對癥下藥。」

「萬太醫先來瞧瞧這米糊,本宮聞著似有微微香氣。」

萬太醫接過碗仔細地嗅了嗅,言道︰「是桂花的味道,量雖極少,但仍不足以完全忽視。」

文月大驚︰「怎麼會有桂花,本嬪對桂花過敏,莫非蕙穎的病癥也是這桂花所致。」

「八九不離十了,幸好娘娘及時察覺,否則長此下去公主怕有性命之憂,如此想來公主病情反復也是因斷食而改善,病情好轉之後進食則又會引發。」

傅綺箏怒然責問道︰「公主的膳食是何人在打理,好端端的米糊里面怎麼會有桂花。」

眾侍婢跪下,一婢子道︰「回娘娘,公主的膳食一向是有芳嬤嬤所備。」

「她人在何處。」

「此刻應在膳間里。」

傅綺箏看了一眼年錦安,年錦安會意,帶著幾個內監前去拿人。

「姐姐,原來是有人要害我的蕙穎,是我大意了,我早該聞出里面加了桂花,也不至于讓蕙穎吃這些苦,皇上不在宮里,只怕我們母女被人殺了恐也無人過問。」

傅綺箏皺眉道︰「越說越不像話,太醫還在此,你別急糊涂了。」

「查出了根源就好,只需避免再使用此物,公主不日便可康復。」萬太醫說道。

听聞太醫所言文月這才放心,傅綺箏遂讓太醫都退下,過了一會兒,年錦安進來復命︰「娘娘,人帶來了。」

兩名內監壓著一老婦入內,老婦跪下磕頭︰「奴婢見過綾妃娘娘。」

「說,公主的膳食里為何會有桂花的味道。」

「這……許是奴婢蒸了桂花糕之後去給公主舂米糊,殘留了味道。」

傅綺箏問年錦安︰「這幾日景頤宮可有哪個殿吩咐膳間做過桂花糕。」

年錦安答道︰「回娘娘,各宮所領膳食糕點的記錄奴婢每日都要翻閱過目,並無哪位嬪主近日的膳食里有桂花糕。」

「你可听見了?」

芳嬤嬤又支支吾吾︰「奴婢……奴婢記錯了,不是桂花糕是釀了桂花酒……」

「你是照料四公主膳食的嬤嬤,不同于膳房其他的奴才,景頤宮的膳間難不成寒摻到只有你一人,要你事事親為?」

文月憤然︰「本嬪問你,究竟是誰讓你來害公主。」

芳嬤嬤慌不擇言,只一口咬定︰「奴婢不知。」

年錦安見狀對傅綺箏道︰「娘娘,她若不肯說,不如將她交給刑司,也免娘娘費神,刑司自然會有法子讓她開口,讓刑司將那些法子一一用一遍,不愁她不張嘴。」

芳嬤嬤一听,這就嚇破了膽,慌忙道︰「娘娘饒命,奴婢說,是……是燕兒姑娘讓奴婢用煮過桂花的水來為小公主備膳,桂花無毒,奴婢想著並無不妥,于是就照辦了,奴婢真不知桂花會害了公主。」

文月震驚︰「怎麼會是燕兒,你胡說。」

「奴婢所言句句屬實,是燕兒姑娘吩咐奴婢這麼做的,還給了奴婢些銀子。」

傅綺箏又問道︰「你若不知情,先前又為何會吞吞吐吐。」

「奴婢,奴婢是害怕。」

傅綺箏即道︰「來人,將她押去刑司好生看守,刑罰暫且可免,等本宮查清一切再做處置。」

「怎麼會是燕兒。」文月仍是難以置信。

傅綺箏起身看著文月道︰「此事本宮會查個水落石出,定不容人加害蕙穎,好好照顧蕙穎。」

浣裳局,清苦之地。傅綺箏走入一間小屋落座,俄而一宮女被押入房中,傅綺箏認出了那人,遂淡淡道︰「本宮人在這兒了,說吧。」

「娘娘要答應奴婢一個條件,奴婢才會告訴娘娘一切。」

「你已落到這般田地還敢跟本宮談條件,你可知這是何處,浣裳局。」傅綺箏起身抬眼一望這屋子的四周,忽又指著那橫梁道,「本宮曾有一位好友,就吊死在這根橫梁上。」

燕兒順勢看向那橫梁,有些膽顫道︰「奴婢死了,娘娘就無法知道奴婢背後的主子是誰了。」

「那你且說說,什麼條件。」

「奴婢要娘娘保奴婢一條命,送奴婢出宮。」

傅綺箏淺淺一笑︰「那得看你所謂的真相值不值本宮給你這麼大的回報,你可知在這宮里死了比活著容易,更何況要送你出宮。」

「奴婢的主子是衛太妃,也可以說是舒嬪,當年大選皇上欽點蘭容華,太妃擔憂其會成為阻礙舒嬪的大患,便將奴婢派到蘭容華身邊,蠱惑蘭容華,讓她步步犯錯,但奴婢沒想到娘娘竟肯為蘭容華擋下那麼多風波,于是太妃要奴婢接下來做的就是挑撥娘娘與蘭容華的姐妹情誼,蘭容華沒了娘娘的庇護,她才難以保全自己,後來蘭容華失寵,娘娘得寵,太妃視娘娘為心月復大患,奴婢雖在蘭容華身邊,但太妃讓奴婢慫恿蘭容華爭寵,讓娘娘與蘭容華姐妹相爭,兩敗俱傷。」

傅綺箏在房中徐徐踱步︰「本宮知道你主子的用意,但本宮好奇你給蘭容華出的那些注意並非在助她爭寵,反倒是讓皇上對蘭容華心生厭惡,究竟是你一心想助她也糊涂得死馬當活馬醫,還是你壓根就是清楚的,故意為之。」傅綺箏轉眼看向燕兒,頓了頓又道,「不過本宮瞧著你如此聰明,應是後者。」

「奴婢是故意的,娘娘和她情同姐妹,奴婢想法子讓蘭容華開罪皇上,說不定能牽連上娘娘,就算牽連不上,娘娘也會替蘭容華求情或是仍為她擔下一切,如此娘娘也難以全身而退,倒也算是兩敗俱傷。」

傅綺箏甚為不解︰「那你為何不照太妃說的做,直接助她爭寵,反而要賭這麼多在本宮身上。」

「因為奴婢知道,蘭容華爭不過娘娘,皇上從一開始心儀的就是娘娘,奴婢早就從舒嬪那兒得知,蘭容華得寵不過是因為皇上認錯了人,恰逢娘娘又被打入了雨明宮,蘭容華頂著娘娘的影子成了寵妃。」燕兒又苦笑道,「蘭容華能安穩到今日,並非太妃無心,也並非奴婢無能,而是因為她寵妃的名頭不過是有名無實,並不足以成為舒嬪之患。一開始受寵又如何,假的就是假的,皇上豈會察覺不到,和她待得越久就越是發現她只是個影子,也只有落梅台的人清楚,皇上表面上寵著蘭容華,實則從未留宿過落梅台,對她格外的眷顧也只不過是看在影子的份上,總好過其他妃嬪連影子都沒有。」

燕兒見傅綺箏面露驚色似有不信,說道︰「就連南巡途中,皇上大醉臨幸蘭容華的那個晚上,喊的都是娘娘的名字,不過蘭容華運氣好,那一晚就有了皇嗣,可惜到最後是個公主,她怎麼和娘娘爭。」又笑說,「太妃和舒嬪知奴婢背叛定是不會放過奴婢了,奴婢告訴娘娘這些,可值得娘娘救奴婢一命?」

聞言至此,傅綺箏早已心緒萬千,卻又不得不抑制住心下的驚瀾,問道︰「蕙穎公主的膳食……」

燕兒即道︰「是舒嬪吩咐奴婢做的,哪怕是公主,沒了總比有好。」

從浣裳局出來,傅綺箏默然前行,或喜或憂。

明知那殿中無人,傅綺箏還是忍不住前去,只在乾寧宮外遠遠一望,已是相思若狂。回到景頤宮于宣紙上描摹下記憶中他一身戎裝。縴指撫觸畫上面龐,盼君早歸。

陳兮縈已對蕙穎下手,傅綺箏又豈能坐得住,但如何舉證陳氏和衛太妃卻成了一大難題。加之宮外遲遲沒有元帝安穩至軍中的消息,一來幾日傅綺箏更是心神不寧,端著茶盞出神,遲遲未飲。

「娘娘,不好了,泰和軍兵變了,听聞是直追皇上而去,戍京衛已趕去救駕。」

傅綺箏驟然怔住,茶盞頃刻從掌中滑落,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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