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忘記了你 第九十八章 我們回家

作者 ︰ 荀

清明時節斜雨紛紛,這是一個萬物生長的季節,周錦笙回來了。

他又回到了這個熟悉的城市。最後一站,他去了巴黎,在巴黎的最後一個夜晚,他去了塞納河。早春的風從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吹來,乍暖還寒,河兩岸的燈火美不勝收,河畔漫步的人三三兩兩,除了他孑然一身。

正準備回去時,他遇到了同住一酒店的三個烏克蘭少女,年紀最小的那一個十八歲上下,她有著一雙藍色的眼楮,像是會發光的玻璃珠子,十分漂亮迷人。她是三個女孩中最為活潑開朗的一個,因為之前打過照面,所以見到他便熱情地打了聲招呼,攜著兩個伙伴嘻嘻哈哈地嬉鬧著從他身邊經過。

心念一動,他叫住了她們,開玩笑地問了一句︰「你們看我的眼楮,像不像這河?」

他臉上的笑容半是認真半是戲謔,另外兩個女孩有些靦腆,藍眼楮女孩則坦然地對上他的目光,細細打量著他的雙眼,然後再認真地觀察了河面半晌,點點頭道︰「先生,你的眼楮里藏著一條河流。」

旁邊的兩個女孩掩嘴而笑,藍眼楮女孩的表情十分正經,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笑,揮手道︰「再見,祝你們愉快。」

回來的第二晚,他破天荒地接到江斯謠的電話。她平時說話的語氣總帶著刻意的疏離,心情不佳時說出的話更是盛氣凌人,句句夾槍帶棒。今天她有一點反常,他很少能听到她這般心平氣和地說話。

「周錦笙,听說你回來了。」

「是的。回來了,頭還痛嗎?」。

她輕輕地笑了笑,他能想象到她輕笑時臉上柔和的線條,以及眼里細碎的暖意。在沒有旁人的時候,她總會卸下一身的盔甲吧。

「不痛了。」說完她又靜了下來。

他想她大概是有話要說,所以靜靜地等待著她的下文,她卻遲遲沒有說話。

「斯謠?」他試探地喚了一聲。

電話那頭又傳來了輕輕的一笑。他想,她今天的心情怎的這麼好。

「嗯,我在呢。周錦笙。我突然覺得自己做人有點失敗,臨走之前想找個人道別都找不到,最後想來想去,只想到了你。」她的嗓音暖暖的。軟軟的。听起來像是在撒嬌。帶著一絲慵懶,還帶著一絲倦意。

她表現得越是溫馴,他的心就越是柔軟,「你要去哪里?」

「嗯……」她拖長了尾音,「一個沒有陰暗、潮濕罪惡,只有陽光、溫暖和光明的地方。周錦笙,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听過一個故事,與不期眾少。其當于厄,怨不期深淺。其于傷心,沒想到後來在我身上應驗了。我都忘了當時是出于什麼心態要幫助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而且那對我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居然承蒙你銘記到今天,承蒙你願意為此縱容我的無理取鬧,這是許多年來我不曾得到的待遇。謝謝你,在我最寒冷的時候給了我一點點陽光,雖然很微弱,卻自成一景,謝謝你,曾經來過我的生命……」

越說到最後,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我好困,我要睡了,周錦笙……再見。」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她那一句「再見」說得無比的慎重。

「好好睡一覺,明天醒來一切又是新的。」

「嗯,會的。」說完她便掛斷了電話,「嘟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放下手機,習習涼風從陽台上吹來,落地窗旁的窗簾被吹得左右搖曳。

想著她今晚莫名其妙的溫柔,他搖頭笑了笑。他對著電腦整理著病人的檔案,看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方塊字,看著看著,他點擊著鼠標的手突然停了下來,心髒猝不及防地收縮了一下,背上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再次細細回想著剛剛江斯謠說過的話,憑著他敏感的直覺,竟是處處透露著怪異。

「臨走之前想找個人道別都找不到……」

「一個沒有陰暗、潮濕罪惡,只有陽光、溫暖和光明的地方。」

「謝謝你,曾經來過我的生命……」

「我要睡了……再見。」

他猛地站起,來不及換衣服,沖到客廳一把抓起桌面上的車鑰匙,邊匆匆忙忙往樓下走邊一遍又一遍地撥打著江斯謠的手機,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沒有人接听,打江城的手機,人在外地。

他趕到江斯謠居住的小區,先聯系了物業,再一並上樓。他們按了好幾次門鈴里面都沒有動靜,周錦笙心知不妙,用力地拍打著房門,引得附近的住房紛紛出門圍觀。他無力地望了一眼物業處的人,對方見他面色不好,也顧不得那麼多,手忙腳亂地掏出備用鑰匙打開房門。

里面很安靜,還亮著一盞柔和的吊燈,米黃色的光線打在一系列暖色調的沙發、茶幾、牆紙以及地毯上,將客廳襯托得格外溫馨,主臥的門前甚至掛著一串貝殼綴成的風鈴,風鈴的最下端是一塊八邊形的小木雕刻板,上面刻著小篆字體的「平安」二字。

所幸,她的房門並沒有反鎖。他的手觸及門把時,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上,但時間緊迫,等不及他多余的擔憂,臥室的房門已經「嚓」的一聲打開了。臥室里同樣亮著一盞米黃色的燈管,光線比較暗淡,但足夠他看清床上拱起的一塊,以及散落在淡紫色的枕頭上的漆黑如瀑的發絲。

他的呼吸緊了緊,一眼就看到了床頭櫃上的一瓶酒石酸唑 坦,還有一瓶少了三分之一的白酒。他的眼神變得幽深,伸手搖了搖藥瓶,不出意料,是空的。

床上的人臉色蒼白,呼吸微弱。神情卻十分安詳,嘴角甚至是微微上揚的。

你就這麼生無可戀了嗎?

江斯謠醒來的時候,窗外陽光正好。時不時有小鳥嘰嘰喳喳地叫。

周錦笙端坐在床邊,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她大腦一片空白,回憶了許久,才想起在睡過去之前做了什麼事,才明白過來自己為什麼會在這里。

她很討厭醫院,近來卻頻頻地出入醫院,果然。命運那老頭兒就喜歡捉弄人。

她不就是想去見她的二哥麼,怎的就那麼難?她苦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要救她?就讓她靜靜地離開不好嗎?她走了。很多人都會松一口氣吧,她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個負擔,一個不祥的存在,是一顆隨時會爆炸的不定時炸彈。只有她離開了。他們才會開心吧。

她離開,當然不是為了成全別人,她只是想成全她自己。愛她的已經不在了,她愛的不愛她,她覺得自己的存在就是多余的,她找不到一個活下去的理由,所以她想走了,僅此而已。

「江斯謠。我救了你兩次,現在你的命是我的。沒有我的批準,不許你輕生尋死。」他的眼神銳利,似是一眼刺穿了她的靈魂,窺探到了她內心深處最隱秘的絕望與骯髒。

她嗤笑一聲以掩飾那種被看穿的尷尬,別過頭去,沒有理會他。

「有什麼是不能解決的,非得用死來逃避呢?」他的語氣軟了下來,竟是帶著幾分憐惜,「不要再做這種事了,會嚇死人的。」

死里逃生,她雖談不上喜悅,卻也不會傻乎乎地再去尋短見。更何況這個人,她玩弄了他,他沒有計較,他還救了她兩次,比起那些虛偽的嘴臉,雖然他對她好多半出于感激,但最起碼他是真心的,他是真的關心她,是真的為她好。放眼她整個生命,又有幾個人對她是真心的呢?甚至連她的父母都令她心寒,還比不上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你不明白,死有什麼難的?難的,是活著啊。」

他以為她還是想不開,差點被她氣個半死,剛要開口指責,她又道︰「你放心吧,既然死不成,我就不會再做傻事了。」

他仍然不相信地盯著她的臉和眼楮來回打量,判斷著她話里的真假,她這回倒是坦然地接受著他的打量。

「能想明白最好,」他在心里嘆息了一句,「斯謠啊,放下吧,放過他們,也放過你自己,不要再計較了,你不會快樂的。」

第二天江城才匆匆從外地趕回來,直接就從機場趕到了醫院。在醫院大門前,他收到一條短信,來自江斯謠。

「大哥,再見。」

應該是定時發送的短信。如果不是被及時發現送到醫院,那麼等他收到這條短信的時候,她八成已經沒有生還的希望了,而她最後要對他說的話只有一句簡單的「再見」。

她做得可真夠絕的,他一直以為自己絕情,她卻比他更絕情。

她洗了胃,只能吃流食。他到病房的時候,她正一小勺一小勺地喝著稀得幾乎沒有米的小米粥,她吃得特別慢,咽得很艱辛,他看著都難受。

他的臉色臭得跟茅坑里的石頭似的,她只瞥了一眼便垂下頭去。她以為他會罵她幾句,勸她幾句,結果他沒有。他在她面前坐下,將她散落在額前的發絲別到耳後。她拿著湯匙的手頓了頓,他的手很溫暖,他從來沒有對她做過這麼親呢的動作,不像二哥,從前還幫她綁過馬尾。

「我知道你不喜歡醫院,吃完咱們回家。」

她目怔口呆地抬頭看他,他盡量溫柔地沖她笑了笑,「先到我那里住一段時間。」

「我……」她張了張口,「大哥,我……」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想起她小時候自己對她的嚴厲,他眼里的溫度涼了下來。難怪她不親近他,難怪她怕他,難怪她討厭他,難道這一切不正是他自己造成的嗎?

「放心,大哥不會罵你,是我不對,是我不夠關心你,大哥以後會改的,但你要答應我,以後不定不可以再自尋短見。人的生命只有一次,那麼多人想活都活不成,你活得好好地怎麼能自暴自棄?」

見她仍是垂著頭,「能活著的人沒有資格去死,如果你二哥在天有靈,你這樣子去了,他一定不會見你的。」

她的嘴像吃了黃連一樣苦澀難當,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其實到了完全陷入昏迷的前一秒,她都沒有為自己的選擇而後悔過,只是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很彷徨,很無助,不知道自己留下來有什麼意義,卻也不知道眼楮一閉,她又將往何方。

「好好活下去,你還有大哥,以後我會當一個盡職的大哥,好嗎?」。

隔了半晌,她終是輕輕點頭,「嗯。」

他松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走,我們回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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