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忘記了你 第七十七章 不如憐取眼前人

作者 ︰ 荀

許雲歌從來沒有想過要留下月復中的孩子。不要跟她說什麼與生俱來的母性,她連自己的人生尚且過得索然無味,又拿什麼來背負起另一條生命呢?

宋顏回越挫越勇,牛皮糖似的黏著她。宋祈聲思前想後舉棋不定,對她若即若離。她想,自己上輩子大概跟姓宋的有仇,因而遭此報應。

她上次的確是被宋祈聲嚇住了,他就像一條惡狗,發起瘋來會亂咬人,她上有父母下有弟妹,賭不起他的恐嚇。後來宋顏回筋疲力盡地對她說,你自由了,她信了,真的信了。

宋顏回把她保護得很好,這一次是她不謹慎,自己送上門去,怪不得他,真的怪不得他。

那天清晨她在宋祈聲身邊醒來,她並沒有多驚訝,甚至沒有氣憤、惱怒,一切理所當然地符合當時場合的情緒她都沒有,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她想,好了,這番沒完沒了的糾纏總算是有了個了斷,宋祈聲得嘗夙願,她可以解月兌了。然後宋家的人忙著處理掌權人的後事,忙著分割財產,宋祈聲與宋顏回一下子從她的生活里消失了,她過得前所未有的輕松。

如果沒有那個孩子的到來,她想她會繼續過著按部就班的生活,平平淡淡的,也沒有什麼不好。

她不清楚宋祈聲是如何得知這個孩子的存在,也不清楚他經歷了怎樣的思想斗爭,居然厚顏無恥地要她把孩子生下來。

她第一次到醫院打胎,被他嚇了回來。後來,他喝得醉醺醺地找上門來,被她拒之門外。借著酒勁,他不時拍著門板,自言自語到︰「宋顏回那破小孩給了我兩塊地皮還有朗度的所有股權,要換你的自由,你說他傻不傻?可是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因為我在要了以後竟然有點兒後悔了,我真想看看我們的孩子生出來以後長什麼樣子,是像你多一點呢還是像我多一點,女孩子的話當然像你比較好,長大以後肯定是個大美人,男孩子嘛,還是像我吧,長得還過得去,關鍵是比較爺們兒……」

他一改平日里的陰狠勁兒,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胡話,她本不想听,結果隱隱約約地听了不少,覺得這個人可恨可憎,好氣又好笑。

她第二次到醫院打胎,宋顏回守在樓下,死乞白賴地要跟著。他的精神不太好,想著他已經在樓下守了好幾天,她的心有些軟,最終也就由得他跟著了。

這一次,直到她走進手術室,宋祈聲都沒有出現。她松了一口氣。

這樣的男人,你不能說他完全沒有真心,但他的真心也僅限于百無聊賴之時的心血來潮。她始終敵不過他的事業和野心,她從一開始就知道的。

穆小柔給許雲歌打電話,接的人是宋顏回。

她到醫院時許雲歌還在手術室里,宋顏回坐在外面,雙掌交疊著放在膝蓋上,頭微微低垂,額前幾綹凌亂的碎發遮住了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眸。

她走到他身旁坐下,他扭頭望了她一眼,扯出一個很勉強的笑,復又低頭陷入了沉思。

「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良久,她躊躇著打破了沉默。大錯已經鑄成,無論她做什麼都于事無補,但她不能什麼都不做。

他苦笑,說︰「說實話,一開始我真是有點恨你,她那樣的人遭受到那種對待怎麼受得了?後來想想,我自己也不是完全清白的,我也有責任。」是他沒有處理好與江斯謠的關系,才會讓許雲歌成為犧牲品,他也有錯。

我們不是超人,沒有普度眾生拯救世界的本領,我們不是聖人,所以犯錯是被允許的,但他連自己喜歡的人都保護不了,他無法原諒自己。

許雲歌那顆心本來就比別人的冷,需要用更多更多的溫暖才能捂熱,而他還沒來得及把它捂熱反倒先讓她寒了心,他怕是離她越來越遠了。

「你說你欠她一條人命,是江子皓吧?江家的小公子,就是她一直放不下的那個人吧?」分明在問她,卻是肯定的語氣。

「宋顏回,如果你對雲歌是真心的,就請你務必從江斯謠和宋祈聲的手下保護好她,如果你對你們的關系仍然有顧忌,那麼就離她遠遠的。」她的表情十分嚴肅,說完這一番話後站了起來,「不要告訴她我來過。」

他依然低著頭,如果不是細心看根本沒人會發現他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她本來是想與許雲歌開誠布公地談一談,不過現在她大概一萬個不情願看見她,她也不想刺激到她。

穆小柔剛剛走到轉角處,許雲歌就出了手術室,她避開宋顏回攙扶的手,眼尖地捕捉到了她遠離的身影,幾乎是月兌口而出道︰「穆小柔你給我站住!」她的氣息微弱,聲音雖低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凌厲,縱是穆小柔听力不好,這一聲呼喚仍然穿透醫院走廊里重重的噪聲鑽到了她的耳內,清晰無比。

她進退不得的間隙許雲歌已經走到了她面前,許雲歌的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看得她一陣揪心,連話也忘記了說。

「你來做什麼?」許雲歌的態度冷漠疏離,比之她們去年重逢時還要冷上幾分,穆小柔的心又是一慟。她們,是真的完蛋了,她們的友情,真的被消磨殆盡了,從前的種種回憶,真的已經深埋時光的流沙河下,一去不復返了。

「你先回去養好身子,有什麼話我們以後再說。小產就跟坐月子一樣,馬虎不得,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她說著說著漸漸語無倫次起來,許雲歌不耐煩地打斷道︰「有什麼話現在就說了,你跟我來!」

「雲歌!」一直默不做聲的宋顏回有些不滿了,「先回去休息,有事以後再說。」

許雲歌輕描淡寫地瞥了他一眼,對穆小柔重復到︰「你跟我來。」

醫院門外有個公園,公園里有個涼亭,只那凳子皆是石泥所砌,坐下去冰涼沁骨。穆小柔月兌下外衣鋪在凳子上,扶過許雲歌就要她坐下去,許雲歌略掙扎了一下,無奈力氣不如她,被她往下一壓便坐了下去,干脆不再糾纏,說︰「有什麼事說吧。」

「我知道你是因為我才被江斯謠和宋祈聲算計了去,以後無論江斯謠對你如何挑釁,你只管不理她就是,和那種人沒什麼好計較的,再也不要輕信她的話。」

許雲歌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說︰「吃一墊長一智,我自然不會再輕信于人。你要說的就這些?」

許雲歌這種不咸不淡的態度真是比拿針刺在她的心頭還要難受,但她也明白是自己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以前我總想著愛一個人是沒有錯的,是不需要改的,現在我發現我可能是真的錯了,為了這所謂的愛情,我背叛了全世界,傷害了所有在乎我的人,到頭來卻是一無所有兩手空空。我以後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這麼任性地去愛了,我錯了,我不求你原諒,你永遠都不要原諒我了吧,我不值得。」

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勇氣直視許雲歌的眼楮,只是垂著頭自說自話。

「如果你覺得有什麼是需要我做的,盡管開口,如果你不想再見到我,那我就不出現在你面前了。還有,宋顏回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值得你托付終生,你不妨考慮一下。我走了,你好好保重。」她一口氣說完,向不遠處的宋顏回招了招手,起身就要離開,連衣服也不要了。

穆小柔說話時的語氣神情可以用心如死灰來形容,許雲歌從來沒見過她如此頹廢的樣子,就像是看破了紅塵生無可戀,心中一動,在她走出了幾步後「騰」地站了起來,沖著她的背景慍惱道︰「你又要走是不是?每次遇到挫折就逃避,拋棄所有人走得遠遠的,你能不能長點兒出息?」

穆小柔的腳步頓了頓,終究沒有回頭,漸行漸遠的身影顯得幾分蕭索幾分瑟然。

許雲歌呆呆地注視著凳子上她留下的外套,宋顏回伸手拿過衣服,小心翼翼地折好拎在手臂上,扳過她的肩膀,說︰「走吧。」

「我是不是錯了,我不應該逼她?愛情是至無可奈何身不由己的一件事,她愛得一定也很累,我還要逼她……」也許是觸景生情,眼里竟流下了幾滴淚。許雲歌已經記不起上一次落淚是什麼時候了,她早已習慣了堅強,都忘記了原來她也是有權利落淚的。

「雲歌,愛一個人的確會累,但快樂與痛苦、甜蜜與哀傷本是源自一體,有愛就有甜,有愛就會有恨,有甜就會有苦,有恨就會有怨,七情六欲皆是人性,自己種下的因就要由自己來承受結果,旁人是替代不了的,這不是誰的錯,不過是因緣際會命運弄人。」

命運是個什麼東西?大多數時候,命運並沒有強大到不可抗拒,它是可以改變的,但有時候,它強悍而不可理喻,我們只能遵循著既定的軌跡,且行且掙扎,所以才說,生命不息,奮斗不止。

「所以啊,無論我經歷過些什麼,將要經歷什麼,不過是因緣際會造化弄人,不是誰的錯,更不是你的錯,你不必自責,」她頓了很久,「也不必再糾纏,我與你,不可能。」

深秋的太陽,還是有些毒,他們沿著午後幽靜的林蔭道緩緩而行,除卻她口里說出的這些決絕的話,這人,這景,真是一幅流年安逸歲月靜好的寫意畫。

他覺得,五十年後,依然與她這樣並肩而行,繩床瓦灶,蓬牖茅椽,粗茶淡飯,也無不可。富貴繁華驕奢yin樂皆是過眼雲煙,繁華與落寞都是一樣的,終究歸于寂寥,又有什麼可留戀的呢?

憶及過去將近三十年的人生,享樂有過,輕狂有過,荒唐有過,醉生夢死紙醉金迷有過,唯獨沒有認真生活過。拋卻過往種種,沒有想象中的困難,昨日種種奢華皆是虛浮,竟不如這一刻來得踏實,他想保護她是真,殊不知保護她的同時,其實也是在拯救自己。

「雲歌,你不太了解我,我這個人,最喜歡在不可能的地方創造出一個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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