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世劫 第三十四章

作者 ︰ 公子陌九

我撇了撇嘴,冥王這老頭,就只會尚是在外人面前,做出一副頗為愛護下屬的樣子,實然卻是,連賞銀都不怎麼發。

若是那些尚有故人在世的新鬼,還頗為富裕些,畢竟還總有人想著,每年多為他們燒些銀錢。

可我們這些死了千年萬年的老鬼,便淒慘了。故人沒有,後人也早不記得了,所以每年還指望著冥王發些銀錢來,尚能花天酒地一番。然,他卻毫無隱藏、甚是赤luoluo地表現出了他剝削的本性,殘忍至極。

「浮桑也是你叫的?」他斜掃了南邢一眼,跑到我跟前,「你好些了嗎?我方才和某渣單打獨斗了一番,便沒能守在你身邊。」

說完,瞄了那個叫某渣的一眼,冷哼一聲,「有些仙啊神啊總是不請自來,自個兒身份尊貴,往那一坐,便能壓倒萬座金山銀山,也不曉得思量一下別人廟小,蹲不蹲得下這∼樣的大佛。」

某神仙雙手負于身後,淡淡說道,「沒想到,原來你一直拿這冥府當茅房啊。」而後甚是嚴肅認真地保證道,「我對天起誓,絕對不會嫌棄你這茅房簡陋,怎麼都是出恭,奢華簡樸來得效果都一樣。」

我有些頭疼,只覺他倆在一起時,甚是煩人。

「我沒有完成任務。」我說,心里還尚且有些微的難過。

氣氛突然便靜謐了起來,連南邢也是垂著眸子,不怎麼言語。

不曉得是不是錯覺,我總覺著南邢在我醒後,有些不太一樣,可具體哪里不一樣,我又說不好。

他隱隱地有些躲閃,對我甚是沉默寡言。

「你們都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我直直地望著地面發愣,只覺心里沒由來煩躁的厲害,為很多事。

冥王斜挑了一眼南邢,「七葉,那你好生休息,省得某些人不怎麼自覺,打擾了你。」

南邢杵在那,似是想要說些什麼,可是那雙眸子在復雜輾轉後,終究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

房間里靜了下來,我有些倦極,重新躺在床上,可一閉上眼楮,腦海里全部都是那些陌生的畫面。

「南邢」我閉上眼楮,喟嘆喃喃。

「你究竟是誰」

日子一下的便清閑了起來,雖說冥王派給我的任務尚在,可秦戈和司馬鳳初的事情,著實讓我有些煩心,整日怏怏的沒怎麼有精神。

冥王為此也頗為無奈唏噓,便由著我浪蕩閑散一段時日了。

南邢依舊每日往冥府跑個百八十趟,可每次都會被冥王截了去,美名其曰︰切磋。

我期間抽了個空閑的日子,又偷偷去了趟鄴城。偌大的古城,熙熙攘攘,而那倒塌的皇城,已然成了茶余飯後的一部分。

一生戎馬,細說山河,千年孤獨,千年悲涼,千年滄桑,守來一次死生契闊。

听一夜曉風細雨入夢不見你

喝一盞茶喝到梨花煙雨微涼

城門外傾世明月

照你十里紅妝

說不負你

看你轉身黃泉路上

兵戈鐵馬血染鎧甲

等不來你笑靨如花

皇城深處獨守一座空冢

夢里夢外一壺清酒

以解相思千百種。

微風吹來,城外多了個無名的孤冢,沒有墓碑,沒有白色的花來祭奠——他們生也一起,死也一起,我能做的,只有這些。

轉過身來,一樹的繁華吹落,落在墳頭,灼灼如華。

我回到冥府的時候,心情還尚是沉重的,可這些時日來的倦極卻沒有了。

若說我和他們這些人的相遇,只是命運的偶然,在很久之前,我還是相信的,可現在,已然開始懷疑,關于那些畫面。

有人曾說,這世上沒有偶然,有的只是必然,可我不信因果輪回,只信自己。

來到冥王的大殿上,我將生死冊從懷里掏出來,原本還只是覺著它是個麻煩,然而現在,拿在手里,除了沉重還有一絲感傷。

那里秦戈的名字已然被劃除。

「這生死冊和我有什麼關系?」我頓了頓,「這剩下的兩個,是誰?」

他從案上抬起頭來瞥了我一眼,隨即攤開手好笑道,「你想多了,就是派給你任務而已,秦戈的事情,巧了。」

「至于剩下的兩個麼——」他一副老生入定的神秘表情,「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看著他這一副,頗有些偏不告訴你的欠揍表情,我攥緊拳頭,在心里將他罵了一萬次,又覺不怎麼過癮,便連帶著,將他祖宗也扒出來,問候了個遍。

「好吧,這個你不方便說,便不用說了說了,但是——」我緊緊地盯著他。

「我從鄴城回來之後,腦袋里總有些奇怪的畫面,是怎麼回事?」

他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是什麼樣的畫面?好的?有人肯娶你了?你不會是做了白日夢吧?」

我靜靜地看著他不語,可那張淡然的臉上,全然只似欠揍,不似作假。

良久,我頹然地斂下眸子,「不是,是不怎麼好的,總是有,揮之不去。」

他靜默片刻,將手放在我頭頂,一雙眸子幽深,「可能只是你做了個噩夢。」他的安慰有些牽強,可那只手,卻甚是討厭,像是在模一只小狗。

「浮桑,」他眼神誠懇無辜,「你該洗發了,」說完,順著我的長發撫了兩下,「模起來都沒有小狗的毛發舒服。」

我咬牙,一雙眼楮瞪著他,隨即,大殿里響起了一陣淒慘的叫聲,良久,我推開殿門,甚是神清氣爽地出來了。

我回去的時候,順了壇酒,掀了封便往嘴里灌,「不是醉春風呢。」我嘴里喃喃,有些失望。

興許是鬼判覺察了些,便想了個法子,將醉春風藏了起來。

「算了,管他秋風東南風的,但凡是何以解憂的杜康,即便今日,他放了老鼠耗子藥的,我也喝定了。」

說完,又往嘴里灌了一口。

我很久都未這般喝過酒了,但凡是和閻王一起,便都是用著酒盞,不甚怎麼豪邁,可今日,我不想找他。

他有著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除了那日,說過了一些模稜兩可的話,幾百年從未向我透露過什麼。

我也不願憶起從前,所以每次找他,都很有默契的不過問彼此,只是純粹地喝酒。

今日,我心里難過,為著從前的事情,所以不想找他。

我感覺頭有些暈暈的,一路走來,壇子已然有些空了。

我晃了晃,抬起頭來,喝盡最後一滴,將壇子往旁邊一丟,「嘩啦——」一聲,是破碎的聲音。

我以前便有這樣偉大的夢想,喝酒喝到盡興,既是盡興,便要喝一壇摔一壇。可在我幾十年的生命中,和幾百年的鬼命中,從未這般過,仿似無形間,被一套枷鎖套著,不甚放得開。

今日如願以償,似是沖破枷鎖的禁錮,心里卻不甚開心。

我晃晃悠悠地路過奈何橋,迷迷蒙蒙地沖橋上的孟婆婆打了個招呼。

今日投胎的鬼比較少,她尚是不怎麼忙,「七姑娘,你喝酒了?」她皺了皺眉頭,朝我招了招手,「過來。」

我踉踉蹌蹌,步履間不怎麼穩當,待走至橋頭頓住,「喊喊我做什麼?」舌頭沒由來地有些捋不直。

她讓我坐下,「七姑娘,你是不是醉了?」

「沒沒醉,還還能喝。」說完,一舉端起她旁邊的一碗黃湯,要灌下肚去。

「哎哎,使不得,使不得,七姑娘,這是孟婆湯。」她著急,伸出手來搶我手里的碗。

我有些生氣,只覺她今日是怎得了,竟是一碗酒都不舍得給我喝,「我曉得是你的酒,孟婆湯,孟婆酒,是你釀的酒。」

她攥著我的手,不願撒開,「七姑娘,你喝醉了,這湯喝了,前塵往事,可就什麼都忘了。」

「你快放開手來,我在這小灶上,給你溫些醒酒湯喝喝。」她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無奈。

眼前的人影重重疊疊,不甚清晰,只有那句什麼忘不忘的,一直飄飄渺渺的,縈繞在耳邊。

「忘了才好呢,那倒省事了。」我沖她笑了笑,嘴里的喃喃不甚清晰。

「哎,七姑娘,有什麼不開心的,也不能這般糟踐自己啊。我閨女去的時候,也就你這般大的年紀,多好的年齡啊,要好好待自己才是。」說完,她眨了眨眼楮,抬起衣袖抹了抹。

一陣風吹來,酒醒了大半,腦袋也清晰了不少。

那只微微有些枯黃的手,從我手中取下黃湯,粗糙的質感還在,甚至連那手心里的老繭,都還是清晰的。

我生來沒有爹娘,不曉得牽著娘親的手,是什麼樣的感覺,今日想來,便是這樣的,粗糙的卻很溫暖。

她笑了笑,語氣平和,回憶卻久遠。

「我一直在這橋上守著,就尋思著,她從這橋上過的時候,還能看看她。可我在這橋上已經多少年了,每次她路過,都是我最高興、卻又最難過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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