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君三尺 第九十二章  人在天涯已無涯

作者 ︰ 墨衣涼

一夜翻來覆去昏昏沉沉,還未睡著帳外便已經有了一絲絲光亮,不消片刻就听得凝兒在帳外道,「公主,將軍等了許久了,您可要起身嗎?」。

我一驚,猛的睜開眼楮,便見得凝兒的身影隱隱約約的現在帳外。

我翻身坐起,嗓音因為初初醒來,還帶著濃重的鼻音,我問,「還這麼早,他這時過來做什麼?」

凝兒搖頭,「我也不知,只是外面已是初秋,正是冷的時候……」

我懶懶地翻了個身面向榻里,「去問問他什麼事?若是沒有要緊事我就再睡會。」他是習武之人,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記得他連冬日最冷的時候都不生火的,這點冷對他來說算得了什麼?

「公主。」凝兒為難道,「不管是不是要緊事,將軍已經等了許

久,這樣……不太好罷。」

的確,是有些不大好,只是又不是我讓他等著的,他等他的我睡我的也算兩不相干,一夜沒有睡意,到現在竟是有些困了,便是天大地大也比不上睡覺最大。

「公主。」見我無動于衷,凝兒又無奈地喚了一聲。

我不為所動,眯著眼楮裝听不見,心里想著一會子她見叫不醒我,也就走了。

這邊側耳傾听,果然不消一會就沒了聲音,我安心的正想安睡過去,卻忽然听見嚴奕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這賴床的毛病什麼時候才能改改?」

我身子一僵,睡意瞬間便無影無蹤了。

記得從前,他隨父親上朝悄悄潛到內宮來找我,只是年少貪睡,如蘭告訴我有人找我時,我只當是哪個閑來無事的人過來溜達,便不予理睬,自顧自睡著。

嚴奕心急如焚地等著,直到早朝快要結束,才無可奈何地離去,後來我才知道等在門外的竟是嚴奕當真是悔恨的恨不能殺了自己。

後來嚴奕便常拿這件事來打趣我。

我神色有些不自然,緊緊地攥住了被角,「我尚未起身,還請將軍回避一下。」

嚴奕輕笑一聲,「我們都有了肌膚之親,還在乎這些個嗎?」。

我心中頓時升騰起無名業火來,這樣的話也虧得他能說的出口來,我們是如何有的肌膚之親只怕他比誰都清楚,如今他卻仿佛光明的很,掛在嘴邊來說了。

我才正翻身坐起,怒目而視,嚴奕便已經先笑起來,「便知道你會這樣,我不過是玩笑,你也生氣?」

他今日並沒有故意找茬的意思,一副好脾氣的樣子,倒讓我沒了火氣,悶悶地重新躺倒,「還望將軍日後莫要開這樣的玩笑。」我早已經受不起了。

「好。」嚴奕應了一聲,「你還不快些起床?我帶你去個地方。」

我興致缺缺,眯著眼楮扯枕頭上的流蘇,「軍中不忙嗎?將軍還有這些閑情逸致。」

嚴奕道,「正因為忙,才更要去,若是如今再錯過,我才真是要悔恨死了。」

我這才疑惑地睜眼看他一眼,才見的他今日竟然穿戴一新,換下了成日穿在身上的盔甲,著了一身雨過天青色的衣裳,令人眼前一亮,竟然與從來的武將姿態不同了。

我不由的愣了一愣,究竟是要去什麼地方,如此隆重,是要去參加什麼宴席?可這身服飾又不是什麼慶服。

嚴奕仿佛看出了我心里的疑問,笑道,「總之我不會賣了你就是,快些起身罷。」

說罷不等我問什麼,他自己倒先轉身出去了。

緊接著,凝兒與巧蕊捧著一應的洗漱物品進來,眼見的是再躺不下去了,只好起身,被凝兒巧蕊迎上來,按到妝台前坐下,我無奈地翻了翻眼楮。

額角上的傷已經好了,只是卻留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疤痕,在白皙的皮膚上尤其顯眼,我垂了垂頭,眼神暗淡。

「不怕的,一會子用頭發或發飾一遮,保證半點看不出來,公主莫要擔心。」凝兒見我盯著那道傷疤,笑著安慰了一句。

可是也只是看不出來,這世上並不是有許多事是因為看不見就不存在的,就像那道傷疤,雖然遮住了可它卻還是在那里的。

巧蕊將毛巾在玫瑰汁水里浸濕,然後遞給我擦臉,我懶懶接過

,看著鏡中站在身後為我梳頭的凝兒,我環顧左右不由問道,「映雁今日怎麼又不在?」

前些日子精神不好,也沒有太注意她們,以前也就罷了,可是現在這已經是連續數日沒有見到映雁了,我不由地問一句。

凝兒道,「將軍要安排城中百姓離開,映雁的父親母親年邁,將軍便讓她家去照顧雙親了,想必這時已經不在大凌了。」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轉頭看向巧蕊手中捧著的東西,雖然不甚奢華但卻異常精致,我不由地一件一件看過去。

最上面的是一支玲瓏點翠草頭蟲瓖珠銀簪的頭飾,還有一支白銀纏絲雙扣鐲,下面是一件銀紋繡百蝶度花裙,還有那件我經常穿的織錦瓖毛斗篷,可見他對我的生活還真是一清二楚。

大到出行事宜,小到衣裳吃食他都知道,真是不知他這樣的關心,我到底是該慶幸還是該無奈。

凝兒已經在梳發髻了,妝容極淡,只是淡掃蛾眉薄擦胭脂,眉眼間也泛出一種朦朧清冷來。

梳的是我尋常的凌雲髻,然後簪了那支玲瓏點翠草頭蟲瓖珠銀簪在上面,頓時有如畫龍點楮一般,凝兒卻道,「公主,您不是有一支步搖嗎?何不戴上?」

我愣了愣,一時沒反應過來月兌口道,「哪支步搖?」

話畢卻連自己都笑起來,能讓嚴奕如此惦記的除了那支木槿花開步搖還有哪支呢?

當下也不與她多理論,從妝奩里拿了給她,凝兒笑逐顏開地為我戴在發髻之上,一邊道,「這才是美艷絕倫,交相輝映呢。」

我卻只覺得畫蛇添足,明明那支銀簪已經極好看了,如今再加上這一個卻有些累贅,何況步搖已經沒有那支銀簪的顏色好,他卻要我戴上,也不知嚴奕要做什麼。

又由凝兒與巧蕊穿戴完畢,凝兒沖著門外道,「將軍,梳洗已畢。」

接著嚴奕便進來了,我這才發現這一身的妝容服飾竟然是與嚴奕相搭的。

我不動聲色地轉過頭去,看著鏡中的自己,一邊將耳垂上的耳墜摘下來,一邊道,「你說要帶我去什麼地方?這樣興師動眾的。」

嚴奕笑起來,「不過換了身衣裳,哪里就興師動眾了?你病了這許久,日日懶怠梳妝,這不好容易催促了一回,你竟說興師動眾。」

我輕笑一聲,拿起妝奩里單獨放置的合歡玉耳墜,輕輕掛于耳上——並非是我故意添堵,而是他這樣故意的所作所為,一意孤行地要將我推回從前。

我早已不是從前的那個凌傾顏,怎能由得旁人將我捏扁揉圓?

嚴奕的笑容僵了一下,我卻仿若未見,巧笑嫣然地回過頭道,「好不好看?」

嚴奕僵硬道,「好看。」

一旁的凝兒一個勁兒地給我使眼色,我卻故作不見,問嚴奕,「現在走嗎?」。

嚴奕雖然依舊是笑著的,卻沒有了才進門時的雀躍,連笑意都未達眼角,卻是出乎意料的道,「走吧。」

我愣怔片刻,忙跟了上去。

半年來第一次踏出這座院門,只覺得呼吸間都是自由,入目雖是樹葉枯敗,卻仍是喜歡的很,天空遼闊無邊,這是在小院中那四四方方的天空無法比擬的。

嚴奕早在院外布了車攆,我一路跟著嚴奕出去,坐上同一輛車攆,馬車搖搖晃晃開始走動。

車廂內的氣氛壓抑逼人,嚴奕一言不發地看著我,我被這目光看的有些心虛,轉過身去輕輕撩起身後的轎簾往外看。

此時已經行到了大凌正街之上,不過小半年未出來,大凌卻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再也不復當日繁榮,甚至見不到初來大凌時人人臉上那種淳樸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滿面愁容。

街道上枯葉紛飛,更平添了一種荒涼之感,戰亂之年,最苦的永遠是百姓。

走了半晌,我才發現車攆行走的方向竟是往後山去的,我不禁疑惑,這時去後山做什麼?宸軍如今虎視眈眈盯著大凌,他怎麼還敢只帶這一小隊親兵便敢獨自前往後山。

我忍不住轉過頭去,想要問他,才見他正眯著眼楮假寐。

他依舊容貌昳麗,是令人著迷的男子,盡管此時坐著一動不動,卻仍然讓人心旌動蕩。

「大凌城我還是能夠管得了的。」他忽然說了這一句。

我愣了愣,反應過來他是在回答我心中的疑問,從來我在他面前是半點心事也藏不住的,他總有辦法知道我在想些什麼擔憂些什麼,從前認清了這一點,我在他面前也從不隱瞞。

可是如今到底與從前不一樣了,便是想什麼也不願宣之于口,縱然他猜到了也不足為奇。

又搖搖晃晃地走了半日,車攆外有人高聲報,「將軍,到了。」

嚴奕睜開眼楮,率先下了馬車,然後回身打起轎簾,向我伸出手掌,「傾顏,下來。」

他看著我的目光中含有隱隱的雀躍,剎那,仿佛回到了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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