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君三尺 第八章   相思相見知何日

作者 ︰ 墨衣涼

後來的幾日請脈吃藥,連藥汁都覺得沒有那麼苦澀了。

快要端午時,病已經好得七七八八,除氣色還是不好之外,已無大礙。

果然心愉百病除。

君墨宸再來時,我正坐在繡墩上做一副刺繡,用繃子箍了白絹,穿針引線,手指上下翻飛,繡的便是那支木槿花開的步搖。

許是太專注了些,連他何時進來的都不知,直到他忽然出聲道,「你的繡工很好,很是精湛。」

我嚇了一跳,才發現殿中多了一個人。

他自顧自在我面前坐下來,在桌上的果盤里拈了顆果子丟進嘴里,一邊道,「這可是奇了,女子莫不是繡些花花草草,你怎麼倒繡了一件金銀物什來?」

我不禁抬頭看他一眼,這物什如今還在他那里呢?難不成竟是忘了麼?

他見到我緊張的樣∼子,反倒笑起來,心知必是他故意捉弄了,故又低了頭不語。

「也罷,你去見他也好,省得你日日口里心里都是他。」

我听得這話,一時心中震動,手里的繡針便握不住了,一下刺在手尖,疼痛來得突然,我忙丟開手中繃子去看,有血珠在指尖越聚越多,亮晶晶的。

我卻是輕輕地松了口氣。

不是夢,是真的。

「離陌」他朗聲喚了離陌進來。

離陌還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冷冰冰地,卻是君墨宸的心月復干將。

君墨宸吃著桌上的瓜果,頭也未抬道,「離陌會帶你過去。」

我大為欣喜,忙忙地起身便要去了,行至門口卻忽然頓住腳步,回頭看坐在桌前的君墨宸,他還是那副樣子,兀自吃著瓜果,仿佛那是天下最好的東西,任何事都不能分散分毫的。

我忽然覺得愧疚,咬緊下唇呆立片刻,還是低聲道,「多謝……你……可大好了嗎?」。

前些日子他以身體為我降溫,听如蘭道,那幾日不見他來看我竟是他也病了,如今不知可否大好。

「與你何干?」他竟這樣冷冷地回我一句。

我愣住,暗自發笑,這便是自作多情自取其辱了吧。

隨即轉身毅然離去,再無掛念。

隨著離陌走了許久,原以為應是陰暗的府牢之地,只是三拐兩拐,卻到了一個偏僻干淨的小院。

園內植有翠竹,清風吹拂,陣陣涼爽,殿閣的匾額之上題寫著「品真閣」三字。

我安心下來,想來君墨宸並未苛待于他,反而處處周到。

念起往日對他的種種,我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了,腦中浮現出那日君墨宸纏綿灼熱的目光,心里忽然涌上萬種思緒,如鯁在喉,吐不出又咽不下,難受得緊。

「哼」離陌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我有些莫名其妙,我又何時得罪了他?到真是主僕兩個,這冷眼相對都做的一樣了。

只是這點不快哪里比的上即將見到嚴奕的喜悅?

我按耐住心中的巨大喜悅,抬步進入殿中。

殿外只覺得清爽別致,進入殿中卻是別有洞天,外面看著極小的院子,內里卻大得很,除了雅致清淨外,卻覺得空蕩蕩的。

殿中縈繞著熟悉的不同于蘭麝的木頭香氣,淡雅怡人,我便知他是一定在的了。

一步步進去,心里的期盼也一點一點濃重起來。

繞過屏風,視線便開闊起來,殿中寬廣一目了然。

他就立在窗前,一身雪白的袍服,長身玉立,頭發以白玉冠束起,思緒恍惚間,仿佛回到初見他的那個黃昏日,他也是這樣的一身裝束,仿若立于翩翩濁世的佳公子。

還未邁動步子,他卻忽然轉了頭,眸中的狠厲再看見我的那一刻全部化作了如水的溫柔,他甚至閉了閉眼楮,再次睜開時,才不可置信地喃喃喚我,「傾顏……」

是我,是我!

我在心里一遍遍應他,卻是激動的不能言語,一張口便是哽咽。

他迫不及待地快步過來,多日來的壓抑,委屈有了發泄的出口一般。

我伏在他懷中,由最初的哽咽逐漸變成輕輕啜泣,然後演變成嚎啕大哭,直到淚雨滂沱,我哭得不能自已,仿佛受了委屈的小小孩童。

嚴奕伸手將我攬在懷中,那麼緊,那麼緊,要將我揉進他的身體里一般,他附在耳邊嗓音輕柔地安慰我,「過去了,都過去了,有我在……」

他的嗓音如他的懷抱一般都有著令人安心的溫暖,我漸漸哭累了,竟一點一點地睡過去。

這些時日的擔驚受怕,獨自飲恨,早已使我心力交瘁,只有在他身邊,我才能放心安睡。

因我知,此刻若是天塌下來,也有他替我撐起。

雖然好容易才得以相見,可是逐漸冷靜下來,卻發現,心里明明積存了好多話想要告訴他,這些時日的委屈,獨自飲恨還有日日夜夜的思念,可是臨到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眼楮一動也舍不得動的,痴痴注視著他一如既往的容顏,濃眉劍鼻,紅唇白齒,仿佛這樣看一輩子也看不夠的。

「宸帝可有為難你?」

「你這些時日過得如何?」

雖是不同的話語,卻是在同一時間說出,語氣里相同的滿是擔憂。

我心中一暖,喃喃回應,「我沒事,倒是你,那樣重的傷,如今可好些了嗎?」。

嚴奕的眼神忽然有些復雜,握著我的手也不由得緊了幾分。

他沉吟半晌才低嘆了一聲緩緩道,「他開始,的確是將我打入了大牢,那時我傷勢嚴重,又受了寒,幾乎是命在旦夕……只是沒想到,那個時候他居然會派太醫來醫治我。」

醫治?

我心中忐忑起來,君墨宸如此是想做什麼?一會子著人醫治,一會子又要趕盡殺絕?

我神色間焦慮起來,再不敢耽擱,蹙眉道,「你可知有人提議,要將淩國余黨……趕盡殺絕?」

他卻輕笑起來,抬手撫平我眉間的褶皺,笑道,「你笑著的時候最是迷人。」

他的指尖溫熱在眉頭來回摩娑,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溫暖迅速冰涼了焦躁的心。

待我平靜下來他若有所思地環眼周圍,冷笑道,「要將我們淩國勢力一舉拔除,趕盡殺絕,只怕他君墨宸還沒那麼大胃口。」

嚴奕的話極有底氣,且從容不迫,我微微動容,湊近他問,「你可是有了辦法?」

嚴奕溫柔笑意不減,順手刮了下我的鼻尖,言語寵溺道,「哪里有什麼辦法。那日若不是他趁我兵力境外鎮守,暗渡陳倉,帶十萬大軍忽然直逼皇城,你以為他能做的了這天下之主?」

我怔了一怔,隨即明白過來,當初定是君墨宸巧妙設計繞過了邊境守軍,直入月復地,這才輕易奪得皇城……

否則自君墨宸繼位以來,連年征戰,兵力早已大不如前,如何能與一直主張休養生息,太平和順的淩國想比,若不是投機取巧,只怕今日坐擁這天下的也不是他君墨宸了吧。

如今那些邊境守軍便是嚴奕最大的底牌,也是插在君墨宸皮肉深處的利劍,用好了是東山再起的希望,用不好便是斷送了整個淩國。

可是我卻知道,嚴奕如今是沒有危險的了,君墨宸是新主,權位不穩,若貿然大開殺戒,只怕會寒了天下人的心,再者君墨宸最忌憚的還是那些邊境守軍。

若是當真開戰,雖不至于失敗,但大傷元氣是免不了的,蠻夷族虎視眈眈,若是到時趁火打劫漁翁之利,可不是萬劫不復了。

只是即使君墨宸不會殺了嚴奕,但是握有兵權的他必然還是君王心中的一根刺,這里,對于我們來說,終究不是久留之地。

腦中一沖動,未及多想,話便沖口而出,「奕郎,你帶我走吧,我們離開這些世俗喧爭,走得遠遠的好不好?」

「你當真願意隨我離開?」嚴奕不可置信地問我。

本是沖動而言,見他當了真,心里也不由認真起來——他便是這樣的男子,我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並為我一一到。

我含淚點頭,哽咽道,「再不後悔的。」

他沉思片刻,「如今時機未成熟,要有十足十的把握才行。」他望住我,言語溫柔卻鄭重,「傾顏,我不能讓你有丁點閃失。」

我心中升起莫大的感動來,正欲開口說話,卻見嚴奕將食指貼于唇瓣,示意我噤聲,我雖不明所以,還是依舊照做。

不過片刻,殿門「吱呀」一聲開了,離陌立于門口,神色語言都極冷,「時辰已到,該回去了。」

我生出不舍來,手心濡濕,卻還是緊握了嚴奕的手。

嚴奕忽然伸手將我抱住,他身上的木香味瞬間充斥了整個鼻腔。

離陌的眼楮眯起來,散發出危險的光芒,嚴奕卻仿若未見,自顧自擁著我。

我回過神來,臉上便熱熱地燒起來,只覺得嚴奕口中的熱氣噴在脖頸上,癢癢的。

他道,「傾顏,我定會帶你看一場真正的木槿花開。」

我輕笑起來。

風露颯以冷,天色一黃昏。中庭有槿花,榮落同一晨。

奕郎,不論前程幾何,我定是要與你榮落同一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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