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君三尺 第六章  一朝失勢一朝寒

作者 ︰ 墨衣涼

如蘭回來時,已是黃昏時分了,竟不知何時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隱約听得如蘭道,「……姐姐怎麼睡這里,還未大好若再發了可怎麼辦?」

我睜開眼,如蘭隱在一片昏暗里,看不清神色。

見我醒來,如蘭又道,「姐姐快躺好了睡罷,仔細著涼。」

如蘭這樣才說著,便覺得身上一陣又一陣地發寒,鼻子塞塞的,一點不通暢。

我全然不管這些,仰頭問如蘭,「可送到了?他來不來?」

因才醒,嗓音還有些暗啞低沉,鼻音很重。

如蘭沉默著,半晌才道,「如蘭無能,沒有送到……」

如蘭說話時,聲音里有隱隱哭腔,甚至听得出她在極力壓制。

我知曉沒那麼容易,如蘭並不是輕易感傷的人。

我伸出手拉住如蘭,將她拉到身邊坐下,柔聲道,「怎麼回事?你不是認得去勤政殿的路嗎?」。

如蘭看我一眼又快速低下頭去,哽咽道,「如蘭不敢告訴姐姐……」

我心里「咯 」一下,顫聲道,「可是打听到了他的消息……」

如蘭搖頭。

我已急得不行,如蘭還兀自低垂著頭不言語,「你倒是說話啊,可是發生了什麼?他到底如何了?」

「姐姐,難道你眼里只有嚴將軍卻再沒有家國了麼?」如蘭忽然抬頭道,一雙眼楮在昏暗的殿閣中仍覺得明亮灼灼。

一向溫順柔弱的如蘭何曾像今日這般?倒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我一時愣怔住,只听得如蘭聲淚俱下道,「這幾日宸帝就要準備確立新朝了,可姐姐你還是只關心嚴將軍……」

新朝?

我恍然驚醒,如今宸淩一統,君墨宸坐擁天下,哪有不登臨大統的道理?

還是不可避免地轉到嚴奕身上,若如此,那君墨宸又如何容得為淩將的嚴奕?

「如蘭听到,有人說要將淩國殘黨……趕盡殺絕……」如蘭早已哭得泣不成聲。

瞳孔驟然縮緊,心跳加速,趕盡殺絕?

我腦中浮現出那日皇城尸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不,不行,我不能讓那樣慘絕人寰的場景再發生一次。

「你說的當真屬實嗎?」。我顫著嗓子向如蘭確認。

如蘭含淚點頭,「確實是勤政殿里傳出的,如蘭親耳听到,怎麼會有假?」

我當即便要下床去尋君墨宸。

如蘭按住我,「已經入夜,姐姐就是去也不必現在啊。」

我安靜下來,正是呢,只怕現在去了他君墨宸也未必見我。

這樣輾轉難眠一夜好容易熬到天亮。

一早便起來梳妝洗漱,身體還是無力,軟軟地坐在鏡前,由得如蘭將一頭青絲挽成發髻。

如蘭挽了發,又拿了些胭脂過來問我,「姐姐氣色還是不好,不如擦點胭脂罷,看著臉色也紅潤些。」

我無神地瞧著鏡中的自己,面色蒼白,眼楮下一圈青紫,哪里是一個氣色差可形容的。

我輕輕搖頭,對如蘭道,「那樣未免落了刻意,這便好,病怏怏的,說不定他還安心些……」

如蘭听了這話,眼眶瞬間紅了起來。

走在宮中,四處俱已安定,井然有序,仿佛這里一直都是如此,那些鮮血與動亂從未發生一般——可見君墨宸是有實力的。

一路步行到麟趾宮,已是氣喘吁吁,身體乏力得即刻就要倒下似的。

我扶著如蘭的手抬眼看那麟趾宮——與記憶中的並無半分不同,還是那樣的宏偉莊嚴,華麗肅穆。

不同的是坐在內里的人,早已易主。

記得母妃在時,我曾數次坐在這座宮殿里讀書習字,與父皇母妃玩樂,那時,這是無上的殊榮,可是如今再站在這里卻是莫大的恥辱。

我習慣性地握緊手指,那支被我時常捏在手里的木槿花開步搖早已不在,只有長甲深深陷入皮肉里去。

我顫聲對如蘭道,「去通傳吧。」

如蘭走向殿前的內侍,說了幾句又返回來,神色間竟像是要哭出來一般。

「姐姐,他們說……陛下正忙,不許人打擾。」

我輕輕揚起嘴角。

君墨宸好大的架子。

輕提裙角,拾級而上,在殿門前止步,不管不顧阻攔的內侍,用了力氣朗聲道,「臣女淩傾顏求見宸帝陛下。」

因病了多日,話中還是底氣不足,隱隱透出一股子虛月兌。

「哪里來的野蹄子,這里也是你能亂闖的?若是驚擾了聖駕,你可萬萬擔當不起的。」一內侍厲聲喝道。

不等他話畢,殿門輕啟出來一個躬身屈膝的內侍,尖著嗓子道,「宣。」

那內侍听得這一聲立即住了口,狐疑地打量我。

我不做他想,進去殿內,其中格局並未有太大調整,只是屋內的擺設略換了一換。

殿中空無一人,他坐在梨花木案幾前看著一本奏疏,面前還有許多,分成好幾摞,他埋首其中,听到我進來,頭也未抬一下。

他低垂著眼眸看得認真,偶爾用朱批勾勾畫畫。

我不由怔了神,原來一個男子專注起來如此好看——我的奕郎,他也曾這樣專注地為我雕了一支簪子。

想起奕郎,便不自知地柔柔笑起來。

可是如今,我不知他的生死安危,不知他身在何處,這樣的感覺,仿似無根的浮萍,惶恐不安。

直到眼前開始陣陣發黑,身體也不住地微微搖晃,快要支撐不住時,君墨宸忽然出聲道,「好不懂事的奴才,客人站了這半晌,竟連椅子也不搬一把過來。」

沒他的吩咐,誰敢搬椅子過來?除非項上腦袋不想要了罷?

抬眼看他時,他卻還是之前的那副樣子,坐姿都未變一下,甚至連頭都未抬,仿若說那話的不是他。

內侍搬了椅子放在身後,我並不坐,直直望著君墨宸。

片刻,君墨宸朗聲道,「朕的茶呢?」

朕?

乍听得這個稱呼我不禁愣了一下,我再次在麟趾宮听到了這個字,卻再不是出自慈愛的父皇了。

立即有侍者呈了茶過去,君墨宸頗為閑適地抿了口茶,才從案幾前站起來。

看向我時,他明顯怔了一下,卻又平靜道,「怎麼幾日不見,你竟將自己作賤成了這副樣子?」

我抿緊嘴唇,半晌才道,「謝陛下關懷,不過是換季的時節,好得慢些。」

「這竟是不對的了,如今小滿都過了,哪里還是什麼換季的時節?送去的藥可都吃了?」

我斂眸低聲道,「都吃了,如今已是夏日,想來不日便會大好吧。」

「還是一會叫太醫進來瞧瞧,好歹放心些。」他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一番听著是關心的話語說下來,也似吩咐政事一般。

我並不理這一句,心里早已急得如湯煮,卻還是兀自強裝鎮定。

君墨宸看我片刻,語氣沉靜道,「還是為著他吧?」

我未想到他會如此說,愣了一下,然後無可置否地點頭。

他沉默著,看不出喜怒,「你是要我給他一條生路?」

我暗自松了口氣斟酌著語句,如今不僅僅是嚴奕一人更有淩國眾多忠士,半點馬虎都要不得的。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既然可以得饒人處又何必要趕盡殺絕,好人總會有好報的,你說是不是?」話語里摻雜了自己都作嘔的小心翼翼,難道這便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嗎?

他的眸中閃過一絲波動,低頭重拿起案幾上的奏疏,再抬頭時還是那樣的一臉平靜。

他道,「你當我這是施粥棚?誰來都可以領一份粥?」

我更緊地捏了下手指,心里抽緊,我知道這有些強人所難,可我是淩國的公主,我不能對君墨宸屠殺淩國人視而不見。

「淩傾顏,你太天真些,難道你父皇沒有教過你……」他直直地望進我的眼楮里,一字一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

一朝天子一朝臣?

手心里已滿是汗了,我吞咽了口唾沫,顫聲道,「那你可這樣做了?」

他上下打量我,言語戲謔道,「還沒有,不過他的生死攥在你手里,你可要……三思後行。」

听得這一句,我反而平靜下來,只要有希望便好。

奕郎,今日終于輪到我可以保護你一次,所以不論是怎樣的艱難我都會盡力做到。

「以命換命嗎?」。

他卻只是道,「我要你的命做什麼?」

「那你要什麼?」

他從案幾前站起來,走到我面前,嗓音暗啞低沉,「若是我要你呢?」

我抬起眼楮看過去,他的神色戲謔卻堅定,我輕笑一聲道,「陛下說笑的罷。」

他臉上的一抹戲謔消散,口氣認真道,「玩笑?淩傾顏,你可听過君無戲言?」

君無戲言。

他是當真的。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卻依然從他的眼底讀懂了那毋庸置疑的認真。

一時之間,只覺得一盆涼水兜頭而下……只能反復的問著自己,該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他忽然又往前一步,近在眼前,他的氣息撲在臉上,我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心跳。

「怎麼,你不想救他?」

我驚慌失措地倒退一步,卻忘記了來時換上了那件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裙擺逶迤拖地,這一腳實實地踩在裙擺上,一步也挪不動的,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一回頭就見得君墨宸近在眼前,他的手環在腰間,將我穩穩接住了。

「你這是同意了嗎?」。他聲音里有隱約笑意,目光落在某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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