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輾轉盤古之心，一心想要避開的事，終于避無可避。
明明階下那位血淋淋的幸存者字字為鐵證，明明早已預料到這個可能，可我還是搶奪一般喊道:「不可能！辛羽不會做這種事！」
有期挺著悲痛憤怒，眼中盡是血絲:「阿湄，不要忘了武氏之前所作所為。這種事，她做得出。」
辛羽，我的母親，害得德妃娘娘死無全尸，害得有期家破人亡，害得人界興起板蕩，害得天下人死傷無數。她的所作所為，我怎可能會忘。
「如果是出于本意，她絕不會做這種事；如果她已經……」慮及那個最壞的結果，我便再也待不住，「我去問她！」
一個訣捏出來，是最快的騰雲術。我躍上雲頭，再顧不得後頭有期的一聲聲呼喊。這個騰雲術，大抵他是追不上的。
怕真的尸橫遍野，長安城`.``內我不太敢去，于是落腳直接到了甘露殿外。這宮城里竟也死寂，雖無血泊，亦無人影，森森然如鬼界，風吹樹搖便鬼影亂飛。
我沖進甘露殿去，四個方向到處喊:「辛羽，你在不在？辛羽！」卻連個鬼影都不回答我。
靜下心來想一想，我又奔赴中和殿去。這個放著三皇神器的地方完好如初，三件神器仍在原位。
神農鼎前立著一抹不清的紅影。紅影若隱若現，模糊得像隔了一層薄霧，可還是依稀辨得出柔美的容顏。她的身邊，依然是不清的姜煜夢偶。
我認了出來:「辛羽，是你麼？」
辛羽沒有答我，卻好像是仰頭望著某個方向，喃喃出聲:「湄……」
姜煜道:「她睡得很好。你不必太過擔心。」
既然不理會我，那這應是個幻境，就如東海魔樹那里一般。我只需端個凳來坐在這，抓一把瓜子嗑即可。
辛羽緩緩回身，剎那間雲消霧散，絕美的面容越發清晰。那雙柔和的眸子里竟是滲人的血色，和她的衣袍一樣，和長安城內滿地鮮血一樣。
朱唇輕啟，聲音空靈回蕩:「阿煜，我感覺……我快無法控制自己。魔樹中人類生命之力，稍一吸食，便再難放下，可其中陰暗之力，如同附骨之疽，日日吞噬我心。」
「沒關系，」姜煜上前，頗為熟練地攬她入懷，「魔界諸事繁雜，你只是太累了。」
辛羽極為清醒，仍舊道:「我快到喪魂失志的一日了。」
姜煜輕吻她的額頭:「若真到了那一日，我會陪你。」
唔，生死相隨，有點煽情。
辛羽交代後事一般:「我已與上仙 幽談妥，將湄喚醒，交與他撫養成人，以便血祭。他思戀木葉神女已久，我很放心。」
「你當真要她將來殺你？」
「魔神若喪魂失志，便會禍害六界。魔神必須死。」說得很平靜，好像魔神並不是她。
「可你是她的母親。」
「她是神界殘存的最後一個神，只有她能夠殺我。」
說得很有道理，有道理得讓人無言可對。
姜煜果真無言可對，手一直順著辛羽鬢邊長發捋下，動作輕柔得像是害怕將她踫碎了似的。可她分明是那樣堅強而殘忍的人。
良久，才听到他嘆息般的話語:「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好好休息吧。」
話音剛落，相擁的一雙人瞬間如煙雲消散。
這是辛羽給我留的幻境？
我回蜀山見師父的事她必已知曉，她現在是想給我說清楚前因後果。可她為何現在將一切說清，難道……
「快支持不住了……」仍是辛羽的聲音，虛弱中帶著一絲顫抖。我再抬頭看時，神農鼎前又現出了半隱的人影，深紅的留仙裙透著平平壓抑、平平蒼涼。
與之前不同，辛羽幻影的額上生出了一塊酷似墨蓮的額黃，隱約散著黑氣。
我沒忘記正事，急問:「辛羽，你在哪？你把長安怎麼樣了？」
她一手扶住額頭，眉尖緊蹙，似是在抵御著什麼痛苦:「待我神思被噬殆盡，魔神之力再難控制……六界涂炭……」
我剎那間明白她什麼意思，忙道:「不會的！你再支持幾天，我一定找來驅除濁氣的辦法，求你再撐一撐！」
可天下之大，在哪里才找得到醫治她的辦法。
「我為魔界一族之禍，戕害人界數萬生靈，種種罪孽，罄竹難書……萬死不足謝罪……」她放下手，血色的眸中是從未有過的可怕的堅決，「三皇神器均留與你……我于不周山頂，待你前來取我之性命。」
「辛羽！」
怎麼可以？
無論她怎樣罪孽深重，無論魔神之力將會怎樣危險，可我終究是她的女兒，我怎麼可能去親手……殺死自己的母親！？
虛無的幻影似是感知到了什麼，身體微微抖了抖，但身形依舊直著，面露笑意，用最美的一面奔赴最後一場盛宴。這樣溫和的笑容、母親的笑容，我以前從不曾見過，以後怕也沒有機會再見。
每一個字，她都說得清清楚楚:「我于不周山頂，待你前來，取我之性命。」
她還是想把一切往她預定的方向引！
我連連搖頭，沖上去想抓住什麼，可那幻影轉瞬即逝，手中徒留虛空一片。
連這一個幻影都消失了，周圍是真的再無他人，只余涼風蕭瑟，風中帶著長安城內淡淡的血腥味。那是至為強大的魔神、我的母親殺的人。
即便我根本不想走到那個地步，可……這麼多人的性命……
許多年前，我曾經立誓，不能再依靠別人，要用自己的力量做些什麼。既為神女，便要護佑蒼生，成為那一世母後那樣的人……
「——辛羽，我會去的！」
我不知道喊出這句話將來會有什麼後果，可我知道，如果我不說，我現在一定會後悔。
「我會去的……」
……
我收了三皇神器從中和殿回轉，卻撞見了個奇怪的景致。
宮門外，一片妖嬈桃花，粉雲灼灼。陽光如溪水流淌在林中，映得桃雲更加明艷動人。
哪里還有什麼尸橫遍野，只有十里花影搖曳。
我登時腦中一懵。
呃，記得之前長安城里並沒有這麼多桃樹，遑論就栽在宮門前的大道上！那可是石板地，這他娘的一點都不符合花花草草的生長規律。
如果長安當真被屠，那長安龍氣必然消滅殆盡，現在難免會混進一些山精野怪趁火打劫。
我又仰頭望了望，這片桃林當真絢麗，可漂亮不能當飯吃，右手一抬，青色念劍懸空而凝。先驅逐此地妖物，再考慮辛羽之事。
閉上眼，周遭靈氣感知無余，忽然間覺到身後不尋常的靈氣上漲，我即刻便轉回身去:「誰？」
花枝一動，層層紛花後亭亭轉出個嬌弱的身影。
陸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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