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心方 第一百六十章 前夕

作者 ︰ 印溪

薄暮時分,醫喜被喚進了哀郢院中。

夜色漸起,檐下的紅紗燈籠一一點亮懸起,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本該是歇息之時,但今日哀郢院尤為忙碌,越女領著一眾婢子匆匆進出,手中錦盤內俱是朱紅色和玄色的絲緞,在夜色中顯得厚重而莊嚴。

醫喜緩步邁入院內,小徒醫蕪背著藥囊,亦步亦趨緊隨在後。

「聞冢子將迎婦,不知是何家女兒?」醫蕪看著滿目莊重的色彩,喃喃自語。

隱匿在九嶷的貴族是景氏、藍氏、莊氏等脈,當初壽春破時,藍氏族中子弟盡數殉難,唯有數名劍衛護著嫡長女藍清徵,和藍清徵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弟逃離,而莊氏雖有幾個主事之人在,卻都無甚才干,遠不足以獨當一面。

相較而言,景氏本是公族,平王的後裔,又帶著不少護衛和奴僕,聲勢壓過旁人,此地幾族自然奉其為尊。

景玄身為長子,平日不苟言笑,一心籌劃反秦復楚之舉,與此無關的風花雪月的事情,他盡數擱下不管,久而久之,眾人都快忘了他也不過是個年逾二十的青年罷了,若沒有滅國之事,他也該和常人一樣,早早地娶親生子。

是以這婚訊從哀郢院悄悄地傳出去時,眾人都吃了一驚,緩過神來細細一想,才覺得景玄的確到了該娶妻的年紀。

但于這位將要進門的景氏冢婦,是何家貴女。是何種性情樣貌,大家卻又只能面面相覷,無人知曉了。

醫喜對此事倒是不感興趣。只擰著眉頭,抬頭望望漸漸黑下來的天色,一言不發地走路。

醫蕪急忙跟上,一看自家師父那張板起來的面孔,就知道他心里定是又轉著「如今的少年人如此不知尊老」之類的念頭。

「醫令至矣。」越女安排著婢子布置廳堂,一轉身見醫喜步上台階,將手中物事一擱。匆匆蹭上前,躬身為禮,向著簾內幽深處眨了眨眼。「冢子與新婦俱在內室。」

「多謝越女指引。」醫蕪還了一禮,這才跟隨醫喜一道入內。

他們前腳進屋,黃遙後腳到了院外,才踏進半步。檗忽然現身。嚴嚴實實地擋了院門,板著一張臉,「冢子有命,黃公不得入內。若事有急,請黃公暫候于斜堂,冢子自當尋隙往謁。」

「不見冢子,長圯將長立于此。」黃遙深深一揖,「願吾子為長圯聞于冢子。醫憂非籠中雀鳥,可以士人之道相待。而不可以婦人之道相待。」

他听聞婚訊便暗道不好,卻被相夫陵纏了半日,直到此刻方得了空趕來。

且不說這般擄了解憂,會讓楚墨如何看待,便只是他之前與解憂偶然閑談,便覺得這女孩存志高遠,堪當謀士之任。

若她心甘情願,那景玄是多了一個共同出謀劃策的謀士,可如今這般情形,只怕景玄是給自己樹了一個強敵——那女孩子絕非懦弱之輩,景玄如此待她,必將遭到她的反擊。

「黃公,冢子心意已決。」檗沒有動,只向他搖頭,「公亦知曉,冢子性堅忍,心意既決,至死亦不更改。」

「然此事重大,無論如何,願吾子入聞。」黃遙重重嘆息,他怎麼不知道景玄這性子,可此事……此事實在不妥。

檗擰了濃眉,解憂是他帶回來的,一路上她只是冷著一張臉,也不同他說一句話,與過去那個頑皮、甚而不時差遣他跑腿的少女,簡直換了個人。

她那一雙大眼不再澄澈,而是幽幽地深掩著,其中似乎蘊有什麼東西,仿佛蓄勢待發的猛獸,令人不寒而栗。

雖她這一路並未起意逃跑,但她越是安分,越令人覺得不安。

其實就算黃遙不說,檗也覺得景玄執意娶解憂不妥。

但他身為一名優秀的護衛,只知恪盡職守,而不該議論主人之事。

春夜料峭,黃遙年事不低,若是真的這麼站一夜,只怕受不住,檗搖了搖頭,轉身喚來一名婢子,「入稟冢子,黃公來謁。」

…………

內室燃著極淡的白檀香,灰白色的煙氣裊裊騰起,明滅的火光在香盒里忽隱忽現。

醫喜坐在一旁矮榻上,扣了解憂縴細的手腕,閉目診脈。

醫蕪則忙前忙後,為景玄和解憂處理手上被琴弦勒破的傷痕。

解憂倚著床柱,身上裹一條厚厚的氈毯,只腦袋和兩只小手露在外頭,她本就舊病未愈,方才與景玄慪氣爭吵,不過片刻又起了燒,雖不至于像之前那樣昏迷不醒,但還是將一雙眼燒得水汽朦朧,身子也冷得直哆嗦。

醫喜與她素來不和,往日相見,醫喜總對她擺出一張苦瓜臉來,難得今日見他如此用心細致的模樣,倒有幾分醫者風度,忍不住揚了揚眉,「不知醫令有何見地?」

「冢子。」醫喜卻轉頭看向了景玄,「夫人脈象細弱而數,虛火浮越,若長此以往,非有子之象。」

解憂勾起一絲冷笑,她本就不想要孩子。

「不知夫人……」醫喜轉過頭看向解憂,恰好見她唇角噙著冷笑,眸中盡是不屑的神情,心頭一跳,將後面「年歲幾何,可曾來過天癸」的話,盡數噎在了喉中。

這少女的神情,真是像極了那個處處與他作對的醫憂!難不成那少年還有著一個雙生的妹妹麼?

景玄擰眉倚在一旁,低眸擔憂地打量著解憂,早知她如此柔弱,方才萬萬不該與她慪氣,更不該做出那般侮辱于她的事情來。

一回神見醫喜驚愣地瞪著眼,心一緊,還以為解憂身體又有什麼不妥,「醫令何以默然?」

「無他。」醫喜回過神,狐疑地盯著解憂看了又看,想從她身上再看出幾分那令他頭大的少年的模樣,但解憂已半掩了眸子,再這麼看下去倒顯得他無禮,只得作罷,「老朽不才,有補益氣血之方,使婦人有子,冢子勿憂。」

解憂聞言咬了咬唇瓣,補益氣血的多半就是益母草了,也就是之前她喝過幾回的茺蔚,這草藥尤為酸澀,一想起來,只覺得心口酸溜溜的直冒泡泡。

才想張口拒絕,卻听幔子外面一個少女怯怯糯糯的聲音︰「冢子,黃公于院外相候。」(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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