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心方 第一百二十章 用藥如用兵論

作者 ︰ 印溪

解憂和醫沉的尷尬只維持了片刻,到了夜間,仍如往常一般,卸去易容之後,醫沉為她熬了一碗補益身體的藥,哄她喝下。

甜膩的藥湯喝過之後,解憂很快入睡,一夜沉夢,醒來時身邊又沒了人影。

昨日采割回來的香蒲已經曬干了,解憂鋪開一匹織痕細膩的回文素帛,屈了指輕輕彈下干燥的花粉。

細膩的花粉在陽光下泛起碎碎的光澤,仿佛金粉一般。

解憂不厭其煩地重復這樣的工序,忽然後知後覺地想起一件事情……這些日子,醫沉似乎有意疏遠她?為什麼每日清晨醒來,總不見了他的影子?

或者,只是自己的錯覺麼?

門上輕輕扣了三下,解憂收回思緒,抬頭見景玄和昭桓走入院中,身子不由一繃,一縷若有若無的淺笑漫上唇角。

「冢子、桓公子。」解憂拍了拍手上的花粉,起身迎下長階,「項將軍怎不一道?」

誠然她對項梁比較感興趣,畢竟她對于項梁更為熟悉一些,听來也親切。

景玄掃了她一眼,「梁往後山演武。」

這丫頭怎會喚項梁作「將軍」?雖然他父親項燕曾是楚國大將不錯,項梁還算勇武,若楚國還在,子承父業也算不得怪事,可問題是……現在他們身邊不過幾個劍衛死士,沒有一兵一卒,這一聲「將軍」,听來好生諷刺。

但解憂從不會隨意說些玩笑,難不成這其中有何深意?就像她昨日……

想起這。景玄看向昭桓,「子南,煩請取出藥囊。」

昭桓從袖內取出一個白色紗囊。一縷緗色絲線隨風飄拂,明快而鮮活。

解憂笑了笑,她就知道,這事難得倒昭桓和項梁,卻瞞不過景玄的。

「醫憂何意?」景玄接過那紗囊,有意無意地抽緊上面的絲線,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解憂。

解憂從前一點不怕她。但這一回他眸子里似燃了一團熊熊的火,烈焰逼人,被他看著竟也有幾分發 。不自然地偏了偏頭,回身走回書案旁,坐下細細篩那些花粉,待心緒平靜下來。才輕聲細語道︰「憂以為。硫磺不日可得也,故空置藥囊,以為綢繆。」

景玄捏緊了手中紗囊,將薄薄的紗線幾乎擰斷,這丫頭還不肯說實話,還要同他猜啞謎,她究竟又知道了什麼黔中郡的消息?

偏偏黃遙百般不允他獨自來此尋解憂,定要一人作陪。如今昭桓在側,他怎好直接上前逼問解憂?

解憂抬了抬眼皮。直截了當地拒絕︰「憂為醫者,並非謀士,只知藥之理。」

除卻極親近的人,她不談政治,不談戰事,退一步說,至少她和景玄之間,只有藥理可說,其他免談。

如此高傲刁鑽,偏偏景玄也奈何不了她。

昭桓不解他們在嘔什麼氣,然他為人素性安靜沉穩,只立在院心靜觀其變,一句話都沒有。

景玄捏緊了拳,那少女悠悠然坐在案前篩選花粉,全然沒把他放進眼里,真恨不得上前將她……就像那次在斜堂中一般,狠狠撕碎她悠然淡泊的偽裝。

可是他能怎麼樣呢?

他看不得解憂這般孤傲的樣子,卻又要希冀著從她口中得到關于黔中郡的消息,他的確一點都奈何不了這該死的丫頭。

上前向她好言相求,那是絕不可能的,而且解憂這種性子,只怕求了她,她只會愈加刁鑽。

直接轉身走,不說昭桓還在這里立著,面子上下不來,就是他心中,也不可能甘心一個重要的消息就這麼流失。

對了……這丫頭方才說,她之說藥之理,那麼就說說藥理罷。

景玄思量已定,緩步向她走去,「昔時,醫憂曾雲‘用藥如用兵’,今日淵慕名來此,醫憂可願指教一二?」

「……冢子客氣。」解憂抬眸,一縷驚訝漫開,這家伙什麼時候學聰明了?

斂一斂心神,解憂輕笑了笑,「所謂‘用藥如用兵論’,有治國之道,亦有行軍之道,冢子欲聞何者?」

景玄沒料到她答應得如此爽快,怔了一下,想也不想道︰「行軍。」

要治國先得復國,復國便得精通行軍,自然是選行軍。

解憂似有遺憾,隨即又笑笑,「冢子必通《兵法》,憂以為,孫武子十三篇,治病之法盡之矣。」

景玄點頭,「願聞其說。」

「人有經絡運行于四肢百骸。」解憂伸手,翻出小小的手掌,左手指尖輕點在右手指尖上,順著中指和臂間中線滑入肩部,「譬如此,為手厥陰心包經,從胸中出,出脅下三寸,上行至腋窩下,于上肢內側中線入肘,過腕部,入掌中,至末端中沖穴為止。人之經絡,似天下道路交通。」

景玄下意識點頭,昭桓原本細細打量著院中景致,企圖尋到昨日那頭火紅狐狸,這會兒也被解憂新奇的說教吸引了過來。

解憂霎霎眼,笑著作結︰「辦經絡而無泛用之藥,此之謂向導之師。一病而分治之,則用寡可以勝眾,使前後不相救,而勢自衰;數病而合治之,則並力搗其中堅,使離散無所統,而眾悉潰。」

辨明經絡便沒有泛泛而用的藥物,這好比先頭偵察的部隊,偵察所得消息可靠,用兵傷亡可以大大減少。一種病如果分割治療它們,那麼用少量藥物就可以戰勝眾多的病癥,使它們前後不能互相救援,那麼病勢自然衰退;幾種病如果同時治療它們,那麼集中藥力摧毀它們的主要病邪,使它們分散沒有統領的力量,那麼眾多的病邪完全潰退。

病邪就像外來侵犯國土的敵人,自身反擊不力時,醫者便要動用千般思量,祛除狡猾的敵軍的同時,又要顧護自身的兵力。

所謂兵不厭詐,兵者詭道,行軍打仗,也是一樣的道理。

「憂知冢子夙夜企望,希冀突破九嶷塞,重入荊楚。」解憂笑意愈深,一手托起腮幫,偏了偏頭,「聞黔中秦軍似有異動,豈非重入故國之兆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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