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心方 第九十四章 收網

作者 ︰ 印溪

看著尸體從花藤下抬出,檗抱著劍擰了眉頭,昨日景玄還吩咐過,好好看守涉江院中諸人,不想在這麼多劍衛的眼皮子底下,還能有人橫死。

兩名奴僕正要將尸體抬下去隨意葬了,檗伸手示意停下,「送往下院,暫不入土。」

解憂肅容而立,當年吳起變法失敗,楚國新法全部廢止,其奴隸制一直保存到國破之時,只怕即便是今天,在這些人眼中,奴隸的性命也算不得命。

這也是院中的婢子個個都膽小如鼠,且尤其害怕景玄的原因。那可真是主人一個喜怒之間,就可能要了她們的小命。

「醫憂,此婢死因蹊蹺,可否移步下院,待冢子到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解憂發現了這具尸體,請她一道前往作個見證也不算太過分……若不是顧及她的身份和景玄對她的曖昧態度,檗原是不打算問上這一問的。

「無妨。」解憂大方點頭,隨他一道緩步而行。

其實惹禍上身的事她向來不大喜歡,但敏感地感到這婢女的死會與少姬之事相關,她既然應承了為景玄調查少姬落胎的原因,自然不能放過一絲。

穿過蕙苑和月軒之間藤花盛放的過道時,解憂听到細微的嘈嘈之聲,似乎調弦,不由立住了腳步。

「醫憂?」檗停步,听了一會兒,「蕙苑方向。」

「嗯……」解憂看向身旁緊隨的婢子,那婢子嚇得一縮。

方才引路的婢女嚇暈過去,被人送回蕙苑,因此少姬又指派了另一人前來引路,也是一般的嬌弱膽怯。

解憂盡量將語氣放柔和,「豈少姬鼓瑟耶?」

「喏。」婢子點頭,隔了一會兒,又搖頭,「姬方欲鼓瑟,然檢視其瑟,二十五弦斷其三,故命人重擰絲弦,調整音調。」

解憂點頭,果然是在調弦試音,古琴試音,也確實會有這樣的嘈嘈之聲。

下院是平日粗使的僕役所居之處,白天人員稀少,因天氣不甚炎熱,兩名奴僕卸下一塊門板支起,將這婢女的尸身安置在院中。

景玄得了消息趕來時,院中只有解憂和檗在。

那具尸體身上的血跡已擦拭過,婢子面上遮了一塊素色細麻布,將她可怕的面容遮蓋起來,只留出青白色的頸上一道血液已經凝固的致命傷痕,傷痕邊緣皮肉翻出,有清稀的體液未干,還在緩慢滲出。

解憂半跪在地,手中擰著那婢子一側衣袖,從下面的水中撈起,對著陽光細看。

景玄不解她在看什麼,低眸等了一會兒,淡淡出聲,「醫憂不懼乎?」

傷者傷到再血肉模糊,終究還是活人,解憂對他們不避不怕尚能理解,但楚人重祭祀敬鬼神,面對這樣一個橫死的婢女,解憂竟也一點都不在意?

「何懼?」解憂對光看了一會兒,向水中洗淨手,斂袖起身,「此女袖緣沾染赤參汁液,不知听事于何處?」

她在涉江院布了一張捕魚的網,現在日暮將近,網正從河底緩緩繃緊,即將浮出水面,而這個婢女,便是第一條觸網的魚。

她為這付出了性命的代價——這並不是解憂想看到的,但當她那樣布局的時候,她就已經料到總會有人因此死去,所以她漠然待之。

景玄揭開婢女覆面的麻布,蹙眉看了看,面色愈加凝重,「此雪堂之婢,遣人喚取燕姞。」

解憂斂眉,第二個落入網中的竟會是燕姞?那歌唱《蜉蝣》的美人,這些日子,她似是還沒見過呢。

那麼,越女呢?在她的猜測中,嫌疑最大的分明就是越女。

「醫憂。」

听得有人喚,解憂悠悠回眸,這才發覺景玄身後還站著一人,灰衣端莊,乃是多日未見的相夫陵,想不到他還當真留在了九嶷。

「憂觀此婢為利器勒喉,切破脈管而死,相夫子有何高見?是否能辨何物行凶?」

相夫陵攏袖上前,立在約莫半尺遠的地方,細細打量幾眼,「此物細軟、鋒利,非刀劍短匕之屬,此女既于涉江院欲害,多半亦為女子所殺,醫憂身為女子,可知女子平日多用何物?」

「……相夫子說笑。」解憂橫了他一眼,對他當場揭穿自己身份十分不悅,何況她從不以針黹紡織之類的閨閣事宜為務,要是問她女子手頭能有什麼用作凶器的東西,她當真不知道。

「憂曾聞,世有軟劍,精鐵所鑄,平日纏于腰間,動則劍出,傷人于不察之間。」解憂看向相夫陵,劍姬用的便是這樣一柄軟劍,他可別說不知道。

相夫陵笑笑,淡然自若地對上她的目光,「軟劍自然有之,然鍛鐵之事煩矣,非權貴之家不能有。且此等細微傷口,需以精鐵細絲方能成,並非軟劍。」

這個年代的煉鐵術,遠沒有到這樣高超的地步。

雖然在解憂眼中,這分明就是鋒利的鐵絲勒出的傷口,但她也不得不承認相夫陵的說法。

那麼,還能是什麼東西?

檗見景玄听得出神,輕聲提醒,「冢子,燕姞至矣。」

解憂聞聲也抬眸,見院門那頭,兩名劍衛身後款款轉出一個淡妝麗人。

燕姞一身月白衣衫,樣式絕不是楚服,反倒與秦趙一帶的服飾有些相似,她一張臉生得也說不上靈秀精致,而是高鼻大眼,膚色雪白,眉目帶著北地的美感,被這顏色素雅的衣服一襯托,仿佛異域仙子一般。

只匆匆一眼,解憂便感受到她身上一股傲氣。

是極度的孤傲,就像……就像西域沙塵之中,失了母國的王女一樣——她不知道怎會突然聯想到這樣一個形象。

莫非真是南燕國的後裔麼……?可這南燕國離西域還遠著呢,並不能解釋燕姞的容貌。

燕姞緩步走入院中,步子沉穩,沒有越女、伯姬那種楚楚可憐的嬌弱之態,草草垂首作了禮,聲音听來有幾分敷衍,「蘭敬謁冢子。」

景玄待她也極冷淡,只揭開尸體面上麻布,冷冷問道︰「燕姞識得此婢?」

「然。」燕姞淡淡應了,也不知究竟有沒有看那具尸體,「此婢今晨已不在雪堂听事,蘭亦不知其所蹤。」

解憂暗自贊嘆,這平平淡淡的一句話之間,燕姞已即將落在她頭上的罪責推得一干二淨,真是一個厲害的女子。

而且她對景玄連虛情假意都懶得裝出一點,這燕姞當真有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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