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心方 第九十二章 設局

作者 ︰ 印溪

景兕搖頭,目光忍不住往暗沉沉的屋內飄,「楚氏女今晨不知所蹤,有劍衛雲,其人闖入懷沙院,醫憂可見此女?」

「未曾。」解憂面不改色,仿佛說的本就是一個事實,「憂已半月未見楚氏蘅。」

說罷,解憂寬袖一甩,轉身進屋,片刻後取出一個手掌大小的絹布包,交到越女手中,「此乃少姬今日所用藥物,一劑而下,病痛全消,然此藥畏光,煎湯之時萬不可揭蓋,否則藥力消退,病程綿長,越女謹記之。」

越女唯唯點頭,接過絹包。

景兕猶豫一下,跟著解憂一道進入屋內。

一進屋便被濃郁的藥香包圍,景兕緩了好口氣,總算沒有丟人地咳嗽出聲。

「兕公子請入座。」解憂將竹門大開,明麗的天光透過廊下鏤空的花格射入,在竹木的地板上投下一塊塊暖融融的方格,像一汪又一汪蜂蜜。

解憂自去烹茶。

片刻後,一只陶碗盈著茶香端來。

碗是未著色的粗陶,景兕自幼用慣了精致器皿,這粗制陶器平日他絕入不了眼,但今日的粗陶碗中乘著翠色茶湯,碗沿漂浮著碧綠茶沫,碗中清香四溢,竟將這粗陶襯出幾分素雅,讓他忍不住端起小碗,細細品味。

入口微澀,待茶香過了喉,草木的清雅之息驟然如同潮水襲來,將人淹沒——竟是難得一見的好茶。

解憂在他對面跽坐而下,微微偏了頭,「楚蘅,可出矣。」

「喏。」隨著少女一聲輕應,一個水碧的身影從一旁轉出,向著景兕頷首見禮,「兕公子。」

「楚氏果在此處。」景兕放下陶碗,余下半碗茶湯一晃,濺出幾點,「醫憂為何隱匿?」

「其時尚有他人,憂不欲多言。」解憂略帶嫌棄地瞥了瞥案上幾點水漬,取了素帕拭去,一邊回頭喚楚蘅,「蘅且近前入座,重言前日發生何事。」

楚蘅猶豫了一下,眉頭輕輕擰一個結,隨即在解憂身旁坐下,低眸敘述,「蘅自月前入九嶷,居于南苑,與藍氏、莊氏之女為伴,玄公子雲,氏族遠在招搖,故蘅羈留于此。前日伯姬邀諸貴女赴宴賞花,蘅亦隨往,席中伯姬奏笛,少姬鼓瑟,美人燕姞伴唱,三美俱矣。宴罷,蘅隨藍氏清徵、莊氏螢共歸南苑,蘅與眾姬昨夜方知少姬之事。」

貴女居住的南苑位于重華岩南側,一處飛岩遮蔽的小山谷中,清幽不已,平日少有人至。

昨夜一向安靜的南苑忽然來了數名劍衛,俱是詢問當日之事,而且他們待楚蘅尤為不遜,似乎料定是楚蘅害得少姬落了胎。

楚蘅對這事問心無愧,而且她身為貴女,氣性高傲,受不得這樣的委屈污蔑,待夜深之時立刻偷偷溜出南苑,一路溜進懷沙院,企圖尋到解憂,以伸冤屈。

「卿曾觸少姬否?」解憂霎了霎眼。

楚蘅仔細回想一下,肯定地搖頭,「未也,蘅僅觸少姬所鼓之瑟。」

「如此,憂已知之。」解憂淡笑,示意景兕和楚蘅不必擔憂,「院中有數間空置,蘅且宿于此院,再無人擾。兕公子請回。」

景兕訝然,她不過問了楚蘅的一面之辭,怎地就能肯定此事與她無關?

「憂已布局,明日即可知何人欲害少姬。」解憂面無表情。

前世她一生從未行陰暗之事,即便遭人設計,深受其害,她依然光明磊落,苦酒獨飲,連一句抱怨的話都未曾說過。當初她于此等設局引人入彀之事不屑且不願為之,如今卻……麻木得很了。

如今行事,無所謂願與不願,只有需要與不需要,一心向著目的而去,原是這樣簡單。

「兕不明。」景兕搖頭。

楚蘅與少姬無甚利害關系,若說楚蘅是有意觸踫少姬致她落胎,他自然也不信的,但像越女所說,乃是無心之舉,這倒說得過去。

但現在看來,楚蘅行止有度,全然不像個嬌憨無狀的少女,那麼是越女在說謊?可如果解憂懷疑越女,為何還要將藥包交到她的手中?

解憂見他滿目迷茫,乃是真的領悟不來,很不厚道地笑了笑,「冢子曾雲,幼弟冥頑不靈,不學無術,于兵者詭詐之道全無領悟,今日一見,果然所言不虛。」

楚蘅一愣,止不住低眉掩唇輕笑,這醫者說話總是這般從容有趣呢。

「憂所交付者,名為赤參,其藥入湯劑,赤紅如血,沾染衣袂肌膚,難以洗去,其不能見光之言,不過憂信口編造,然欲害少姬者將信以為真。」解憂沒等景兕氣急敗壞地想好反駁之辭,緩了聲細細解釋,「若為越女所為,則其必沾染赤色,若為伯姬、燕姞,亦是了然。」

其實相比于涉江院中的其他姬妾,越女的嫌疑當是最小,她本就一個賤婢,就算有子也不會受到重視,已得景玄如此寵愛,沒有理由做出這樣的事情。

若是燕姞和伯姬,倒可以解釋為嫉妒少姬有子,而且伯姬據說也有身孕,景玄尚未娶妻,而且也不知道將來會否娶妻,若是不娶了,定會十分看重庶長子,焉知伯姬會不會因爭奪這庶長子之位而下手謀害親妹?

「醫……伯姬與少姬情誼深切……」楚蘅怯怯抬眸瞥了她一眼,眉頭輕輕一擰,她說不清是怎樣的手足之情,但那日伯姬的一舉一動,甚至一個眼神,都能讓人體會到她對幼妹發自真心的疼愛。

全然不似作假。

「呵。」解憂冷笑不語。

只要一個人有所求,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

區區手足之情,在切身的利益之前,又算得了什麼?

「不論如何,請兕公子轉告冢子,即刻清查衣料肌膚沾染赤色者。」解憂抿唇,自她重拾性命的那一刻起,最不信任的,就是人情。

景兕告辭離去。

「楚蘅,且歸南苑,將無人相擾。」解憂闔眸。

楚蘅雖戀戀不舍,但見她不大理人,只得款款起身,一步三回頭地回去南苑。

屋中重歸寂靜。

「深伯姬……」解憂極輕地嘆息。

她還記得那日深伯姬闖入蕙苑,撲到她身旁的情景,悲痛、急切,每一種感情都不是作假,而且她那時的動作全無掩護,根本就沒在意她月復中胎兒是否會受到震動。

還有之前那一曲哀婉淒絕的《蜉蝣》……

誠然她也不希望,這一切是伯姬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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