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心方 第五十四章 洞庭小築

作者 ︰ 印溪

一道清溪順著蜿蜒曲折的水道,從煙波浩淼的洞庭,穿越十里綿綿桃林,灌入半月形的湖泊,盤旋在一處雅致的竹木小築之下。

水聲泠然作響,周遭清幽寂靜,溪水中漂浮著幾近透明的桃花瓣,引得水中游魚不時接喋,帶起清脆的水珠破裂之聲。

林溪的木廊上,白衣少女端坐在桐木長案前,肩微微向前傾斜,隨著她手中的動作輕輕松動,她的身側窩了一團火焰也似的毛球,寂然不動。

桐木長案的左側,橫著精致的素琴,蠶絲擰成的弦在陽光下泛起五光十色的華彩,斫成琴身的桐木因常年彈撫,閃著一層溫潤的光芒。

「阿憂。」清越的聲音從溪水外的桃林內送出,仿佛攪了穿林而過的春風,在空中打個旋兒,將一卷細碎的花瓣恰恰送到書案上攤開的竹簡之上。

輕薄的花瓣沾染了竹簡上未干=.==的墨跡,將一個優雅的篆字晃開了如鉤的尾筆。

「兄……」解憂輕嘆一聲,又似埋怨,又似喜悅,將手中的筆一擱,任由桃花凝固在竹簡上,起身迎過去。

身旁的火狐被她的步伐驚動,不滿地嗚咽幾聲,前爪扒拉著地面伸個懶腰,隨即跟上少女的步伐一道進入桃林。

「兄。」解憂在一株桃樹下立住了腳步,抬頭看著面前的人。

還是和初見時一般的平凡容貌,立在花影扶疏的林木間,面上點染開細碎的陽光——除卻只有他們二人的時候,醫沉從不會卸下面上易容,因此這張臉,解憂反而更覺熟悉。

自那一年從秦地回到楚地,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年。

五年的時間,解憂拔高了不少,面頰瘦削了一些,眉目漸開,一雙大眼更顯靈動,與當年醫沉畫中的「山鬼」肖似不已。

但比起同齡的少女,解憂的身量似乎仍是嬌小了一些。

醫沉看了她一眼,眸中閃過幾絲憂慮。

為了能夠晚些顯露出女兒之態,解憂自回到狐台之後,常年服用丹砂,她模樣也成功維持在十三四歲的樣子,遲遲不見長大。

雖然那些零散的藥經中都記載,丹砂久服能通神明,不老,但他半點也不覺得解憂現在的情況有多好,反是她的身體很容易疲憊,連例行的出診都堅持不下來,只能每天留在洞庭湖畔的小築中記錄藥性打發時間。

她才十五歲都不到,長此以往,後果不堪設想。

「兄……?」解憂等了許久不見他說話,眸子閃了一下,輕輕笑,「兄所思何事也?」

「醫女!」灼灼的桃花後轉出另一人,一身艷麗的緋衣,在林中燃了一團篝火。

解憂笑笑,「劍姬難得來訪,豈鴻雁有書?」

劍姬眉頭輕輕一擰,她在楚地一待就是五年,劇連當初說,不能勸阻越之於便絕不回到楚地,一拖竟也是足足五年。

五年未見,那熟悉的身影都快在眼前淡去了,除卻偶爾送到手中的書信外,她幾乎忘了在秦地時的那段經歷。

「然也。」劍姬拂了拂鬢邊沾染的桃花,隨即掃眉輕笑,「連將歸矣,或在年末,或在明年春。」

解憂從她的笑顏中看出一絲凝重,見醫沉也隱含憂慮,霎時猜到了信上內容︰「相里荼終為巨子,是否?」

相里荼……

這個名字在五年的時光里一點點清晰起來,就像有人用時光這把刻刀,將相里荼的形象在腦海中一點點削去多余,只留下其人最本質的東西。

那個侍立在越之於背後沉默不言的少年,那個暗夜里將利劍刺到她身前的劍客,那個越之於扶植的主事秦墨的傀儡,剝開他沉默寡言的外表後,此人內里的薄涼無情令解憂膽寒。

誰都知道他是越之於的傀儡,但誰都沒有料到,他是一個有自己作為的傀儡。

就像工喬做的木甲人那般,當她靜默不動的時候,人人都夸贊其栩栩如生,但她若真有一天動了,只怕誰都要覺得驚悚——雖然工喬做夢也盼著那個肖似解憂的木甲人能行動起來。

所有人都料定了越之於的傀儡不會妄動,但他偏偏動了。

雖然還是沒有跳月兌越之於手中的那些牽絲戲,但他這一動,累得劇連和相夫陵全盤失誤,節節退敗。

塵埃落定之下,兩人只能暫且逃離秦地,再作打算。

「兄可平安歸來乎?」解憂有點擔心,越之於和相里荼的手段她早已領教過,若非當初狠心刺了自己一匕,只怕相里荼絕不會輕易誤判。

「無需憂心。」醫沉搖頭,「巨子之位,數代均為秦墨所得,非連行事不力。相夫陵狡詐之徒,智計百出,而連有勇有謀,亦非弱手。此二人結伴歸楚,斗智斗力,不輸越之於與相里荼。」

說到底,相里荼這次能以弱齡登上巨子之位,除卻他一鳴驚人和越之於的扶持,重要的一點還在于秦墨歷任數代巨子,積威之下,劇連和相夫陵還能將此事拖延了五年,已是了不得。

「憂明了諸般事體,唯恐兄一念心軟……」解憂嘆息,她不是不信劇連和相夫陵的能力,她只是擔心,劇連會念在與越之於的惺惺相惜之情,做出誤判。

劍姬若有所思,緩緩點頭,「相夫陵非常人也,其心飄渺難見,雖人如長風入松,然其心性,未必輸于越之於之徒。」

解憂悵然笑笑,將擔憂的神色收起,不知道相夫陵若是曉得了他在劍姬這里得了這種評價,那般從容爾雅的臉上,會不會繃出幾道裂痕?

「此即為熒惑?」劍姬看著撞入眼中的那頭火狐,笑得艷過桃花,「汝兄常言,著若醫女所豢火狐,今日一見,果然肖似。」

熒惑奔到解憂身邊,興奮地往醫沉身上蹭了蹭,轉過火苗似的大眼,好奇地打量劍姬。

「兄說笑也。」解憂俯身,費力地將熒惑抱進懷里,如火的毛皮襯得她的面色白如蒼雪,連劍姬都看出了一絲不對勁。

「醫女有恙……?」見醫沉在一旁暗暗搖頭,劍姬截住話頭,一心一意問起這頭狐狸的情況,「醫女豢養此狐幾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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