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心方 第四十九章 商山四皓

作者 ︰ 印溪

劇連向旁挪開一步,接著退後,既沒有還禮,也不受相夫陵這一禮,只是微微頷首看著面前的人。

「先生禮重。」劇連與相夫陵應當相識,或者說,他對于會發生的這一幕並不意外,只是注視著相夫陵淡淡陳述,「楚墨隱居狐台,無問天下之心,惟願秉子墨子‘兼愛’之遺命。」

「楚墨執劍護命,秦墨依附機關,唯齊墨不學無術,亂世將至,天下動蕩,連忍見墨家一脈衰亡于戰火?」相夫陵侃侃而談,「況陵今日來此,再無一推天下之心,惟願並入楚墨,存往昔書冊于世。」

解憂抿了抿唇,捏緊了籠在袖內的手。

相夫陵說,楚墨和秦墨都有賴以護生的東西,而齊墨僅僅一派學者,許多人儒墨兼修,在即將到來的戰火中沒有辦法幸存下去,因此希望並入楚墨。

他還提到,這一次他再不會有將墨家在天下推行的意願,只是希望讓過去的那些學說保存下來,流傳于世。

「三分之事水深,卿勿多言此事。」

這是她離開狐台之前,醫沉再三囑咐的話,所以她方才與相夫陵相見,第一要義就是顧左右而言他,將此事推月兌干淨,一點都不沾到自己身上。

當時她並不明白醫沉為何要這樣吩咐,只是隱隱覺得,這里面或許就藏著墨家突然沉寂下去的原因。

這個被時間的塵沙掩蓋的謎底,將要在她面前揭曉麼?

解憂玩味地勾起唇,有著一絲興奮。

但她隨即又泄氣了,就算她真能知曉這個謎底又怎樣,她不能將這個秘密告訴任何人,更無力使它流傳下去,只能帶著這個謎底一道,被時間的塵沙再度掩埋——真是令人絕望。

「著與之相交十數載,相夫陵此人,深不可測,雖雲願歸楚墨,其心未必如是。」

劍姬倚在窗欞旁,一手橫在胸前,另一只手肘抵在窗框上,支撐著微偏的額頭,因她的動作,右手的寬袖滑落下來,露出一截玉白的手臂,被緋衣一映,藕節一般,紅白分明,煞是艷麗。

但她好看的眉蹙著,眸子里的光彩也凝重起來,彷如凝固起來的火焰。

怎麼說呢?相夫陵在她很幼小的時候便被派遣管教她,他似乎總有數不盡的辦法,與自小無法無天的自己打到平手。

分明看著是個溫文的學者,但他的心思卻教人總也瞧不清,如今雖做足了謙卑的態度,口稱願意並入楚地墨者,但他心里,未必也是這麼想的。

誰知道他又轉著什麼念頭呢?

「劍姬以為……?」解憂回眸給了個疑惑的眼神,相夫陵是墨者,也是儒生,是士子,是說客,心口不一,這很正常,但解憂以為劍姬的神情過于凝重了。

「陵有爭天下之心,非獨為墨者。」劍姬闔起眼回憶了一下,鄭重點頭,「相夫陵有調遣千軍之才,亦有平天下之心,故著不知其何以有今日之舉……」

解憂點頭。

她從看到相夫陵的第一眼起,便看出了他隱匿在從容得體背後的磅礡氣勢,這樣的人,又在這樣一個亂世之中,確然也不是一個甘願久居人下者。

她想不明白,相夫陵怎會這麼自降身份,甚至代表整個齊墨低頭。

她知道楚墨現在實際的主事者乃是醫緩,因他年紀最長,有術有德,因此楚地的墨者都樂意听從他的調遣和分派。

听聞醫緩近來有意扶持劇連主事,但畢竟還只動了個心念,並沒有說出口。

看相夫陵年紀也算不得長,他的背後應當還有齊墨的一眾耆老,他怎麼能有權力代替整個齊墨做出決定?還是有人授意他如此?

「兩位在此,老夫久待。」一個略微渾濁的聲音從院外傳來。

解憂隔著雕花的窗格看去,走進庭院的是一個年過半百的士人,頭發束著,偶爾被風拂動,露出幾縷銀絲,他身上還穿著博士官的官袍,身後則跟著一日未見的綺里琚。

看來此人定是商山四皓之一的綺里季了。

不過,這會兒他還好端端地當著秦王的博士官,在場的人恐怕誰也不知道,他和其他四位老者,將會棄官歸隱,一直活到了高祖的年代里——興許比在場的所有人都長一些呢。

劇連和相夫陵停止談話,全都轉向綺里季深深一揖,以示敬重。

劍姬同解憂一道步出屋內,立在廊下向綺里季見禮。

「楚墨與齊墨俱在,甚好,甚好。」綺里季點頭稱許,墨者三派向來彼此牽制,這一回他遣綺里琚請來了劇連,自己則親自外出尋訪齊墨傳人,尋到了相夫陵,一道去相勸越之於,勢在必得。

微濁的目光被廊下劍姬的緋衣吸引過去,隨即看到了立在一旁的那個女孩。

一身縴長的白色楚服,邊沿處用涅染的麻布緄住,又顯飄逸,又免去了虛浮之感,彷如一只靜靜停息在院中的仙鶴,全然不被一旁艷麗如火的紅衣掩住這種清淡的風采。

這女孩,應當就是綺里琚口中神奇不已的楚墨醫女。

見綺里季入神地打量自己,解憂緩步上前,再作一揖,頷首謙卑答話,「憂為楚地墨醫,見過綺里博士。」

「醫女多禮,可識醫緩?」綺里季說話親和,笑起來的時候,微渾的眸子闔成一條線。

「然。」解憂點頭,「醫緩引憂為墨醫也。」

相夫陵的目光亮了一下,「憂何其幸甚,得醫緩引薦。」

解憂霎了霎眼,就算知道了醫緩在狐台的地位,她也從沒覺得這有什麼了不起的。

相夫陵也不說下去,但解憂覺得綺里季看自己的眼光都不一樣了。

「此女為柳下氏嫡女,亦可助力。」相夫陵轉向劍姬,後者則狠狠瞪了他一眼。

綺里季眉開眼笑,想不到請來了一個相夫陵,還順道見到了柳下氏的嫡女,「既如此,請諸位再往南巷,相勸越之於。」

解憂蹙眉,勸麼?那個滿身凶戾的越之於,一點都不像會听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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