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屋的棺木很打眼。
秦夫人看見棺木,抽出手帕擦擦眼角,憋出內傷也得擠出兩滴淚來︰「林兄弟命苦如此,真讓人心酸,眼下臘月未至,林兄弟早逝,這個年,咱們也過不安生了。」
「想我與林兄弟的情誼,又豈是一朝一夕能說完的?當年困頓之時,一個烤紅薯要掰成兩塊兒,每一次,都是常錄兄弟先挑,每一次,他都拿小塊的。」憶起舊事,歷歷在目,秦伯通伏在棺前,聲音哀戚︰「如今,竟然連最後一面也不能見了。」
「咳咳……咳咳……」綠呢簾子後面傳來林常錄的咳嗽聲,像拉風箱漏了氣。
明明將死,咳嗽的聲音倒是振聾發聵。
這聲音,秦伯通可是熟的很。
原來林常錄沒死。
秦伯通跟秦夫人有些失望,探頭去看了看林常錄,訕訕道︰「原來……還沒死。」
林氏抽泣。
秦夫人忙道︰「快過年了,提什麼死不死的話,忒不吉利。林兄弟還有一口氣,自然是最好的了,好好保養著吧,今兒牽過來兩只羊,改天你們宰殺了炖些羊湯,冬天喝羊湯最好。」
林家地方狹小,椅子都不能多擺兩把。
秦伯通跟秦夫人欲走。
秦玄昭也要走,卻被林氏叫住︰「不如,坐下吃了茶再去吧。」
秦玄昭本不想吃茶。
吃茶就要看見林檸溪,天知道林檸溪這閨女怎麼一直在眼前晃悠,她那葡萄青繡水仙花的襦裙,不停在他面前蕩來蕩去,像一抹青色的雲。
秦夫人把秦玄昭按下︰「既然是你林伯母讓你吃茶,你就坐一會兒再走吧。」
林氏微笑著望向秦玄昭。
淺綠松袍子,腰系乳白色白玉帶子,青玉冠發。
眉目清秀,唇紅齒白。
不苟言笑,眉頭微蹙,薄唇輕閉,稜角分明。
這般風流姿態,京城里恐怕沒有第二位了。
「檸溪,給秦公子沏茶。」
林檸溪不情願的去抓了一把茶葉丟在青壺里。
秦玄昭垂眉,輕輕嘆了口氣。
白居易《贈東鄰王十三》詩曰︰「攜手池邊月,開襟竹下風。驅愁知酒力,破睡見茶功。」
蘇東坡詩曰︰「建茶三十片,不審味如何,奉贈包居士,僧房戰睡魔。
喝茶,是大有益處的。
可她似乎不懂什麼叫沏茶吧?丟那麼一把茶葉進壺里,熬藥都不帶這麼稠的。一會兒是喝茶呢,還是吃茶葉呢?
林檸溪當然知道如何沏茶,只是林家的茶葉都是下等,泡許多也不見滋味,如今為了待客,也是拼了,平時,可不舍得如此奢侈。
茶水渾濁,里頭飄著黑色的茶梗。
秦玄昭有點喝不下去。
秦夫人跟秦伯通倒是忍辱負重,眼楮一閉,手一揚,一杯黑湯就進了肚子。
見秦玄昭還在猶豫,秦夫人便拍拍他的肩膀︰「玄昭,這是林姑娘一片心意,娘覺得這茶甚好,你也喝些吧。」
唉,自己的父母慣會睜眼說瞎說的。
這黑 的茶湯,果然是好的嗎?
若說茶,秦玄昭倒也有點研究。
比如,福建安溪鐵觀音,滋味純濃,香氣馥郁。
比如,杭州西湖龍井,色澤翠綠,甘醇爽口。
好茶很多,一時半會兒說不完。
但差茶,差的人神共憤,差成林家這樣的,真是稀罕。
不知道的,還以為林家的茶葉,是從後院劈的柴火。
秦玄昭見林檸溪盯著他,一臉挑釁的樣子,只得皺眉淺嘗一口,不是他故意,他差一點兒吐出來。
從小到大,他喝慣了好茶,細膩,清香,這麼粗糙的茶,關鍵茶碗還有股脂粉味兒,他又素愛干淨,喝一口,肚里便翻江倒海,實在無法,便以袖掩口,干嘔了幾次。
有只鴨子在門口探頭。
林檸溪「啾啾」的趕它到秦玄昭面前。
小鴨子抬頭望著秦玄昭,很期待的模樣。
秦玄昭不解︰「你做什麼?」
「等你吐。」
「為什麼等我吐?」
「吃啊,免得浪費。」
「你……」
「放心吧,不是我吃。」
「嘔……」
「快吐,正好喂鴨子。我家鴨子也餓了。」
「嘔……」
天下間竟有如此惡心的姑娘。
秦玄昭想想那畫面,實在不忍直視,提袍奔走,跑出很遠,扶著一棵樹吐了出來。直吐的眼淚都出來了。
這個林檸溪,真是自己的克星。
每見她一次,自己全身都不好了。
林檸溪撫模著鴨毛,「咯咯咯」的笑。
林氏嘆了口氣︰「檸溪,你也太過小氣了些,秦公子喝不慣咱們的茶,這也沒什麼奇怪,你反倒捉弄他,這不是待客之道。」
似乎林母看秦玄昭,怎麼都是順眼的。
秦府。
丫鬟婆子站成一排,垂手伺候。
秦玄昭吐的臉都白了。
秦府婢女端來熱水,又濕了白毛巾,他擦了臉,淨了手,覺得渾身不自在,只好再去沐浴,後換了身雪白松袖錦袍,還是放在燻籠上燻過的。
整整忙活了半個時辰。
爐火微微。
火苗從炭縫里鑽出來,像舞動的小蛇。
前廳燻著香,是上好的龍誕香。
秦伯通望著臉色蒼白的秦玄昭搖頭︰「玄昭啊,你表現的也太……顯眼了些,喝了一杯茶而已。」
秦夫人冷笑︰「玄昭哪是為茶而吐。分明是討厭那個林檸溪,那個林檸溪,也真是惡心之極,莫說玄昭,我都快被她惡心死了,只覺喉嚨里一酸,差點吐了。想著不能失了分寸,我只好又咽了下去。」
只好又咽了下去。
秦玄昭皺眉,捂嘴,奔出前廳,抱著院中的雪松又一陣干嘔。
還未吐完,便見程絢然穿粉紅撒花襦裙跳躍著過來了。
這個程絢然,走路的時候,不能規規矩矩,似乎腳下踩了彈簧一般,又像植物大戰僵尸里的死僵尸滿血復活了,一走一跳,一走一跳。
她跳到秦玄昭身邊,皺眉道︰「玄昭哥哥,你怎麼了,不舒服嗎?你是不是喝酒了,吐成這樣?」
秦玄昭搖搖頭。
「那玄昭哥哥是怎麼了?叫大夫來瞧了嗎?」。
「我沒事。」
「玄昭哥哥,我瞧你臉色不好……」
「程姑娘你有事嗎?」。秦玄昭欲走,這個程絢然,是個小尾巴,粘到誰身上,好半天都甩不掉。
程絢然嘴一撇,眼淚就要下來︰「我……玄昭哥哥,我爹病了。」
「啊……」秦玄昭木頭一般,說些寬慰的話也不會,倒是雪上加霜︰「那你不在程府里伺候,來我家做什麼?」
唉,這說話的水平,難怪談不到對象。---謝謝親投的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