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小年，下了一夜的雪方停，沒有太陽，灰白色的雲層層疊疊的游移，時不時會有震耳的鞭炮聲， 里啪啦響過後，青色的煙霧彌散開來，空氣中充滿了濃烈的火藥香。一大早我就被親娘催促著起了床，給她打下手，準備除夕夜團圓飯需要的食材。今年姨婆帶著表姐難得一起來過年，她尤為重視。
殺雞、剮魚、清理豬蹄，用心細細的洗，我怕冷，兌了些熱水，臂膊依然被浸的通紅。拍了張夸大事實的照片發給王坤，他狀似很心疼。我挺享受這份矯情，長這麼大我才，自個缺關愛的厲害。
親娘已炸好一盆的肉丸、酥肉、龍蝦片。正用圓底湯勺放在火上自制蛋餃。加入適量蛋液，煎至成圓型，放入肉餡，餃皮對折而封，上下翻轉到金黃即可。我被這優雅的做法所打動，吵著也要一試身手，親娘拗不過我，便由著我來。看來我有廚藝的天賦，無師自通，煎出來像模像樣。
親娘感嘆了下我這是後浪推前浪，要把她拍死在沙攤上的節奏。自然也樂得有人分擔，蛋餃完成後，方知也是個會手酸費體力的活，母親大人仍不放過我，開始傳授煮牛肉的密決，我使著小性子想偷懶。她望著我，輕輕的嘆息。
「你怎麼了？搞得我怕怕的。」我的親娘是個極其樂觀的人，總是喜笑顏開，極少有這種滿月復心事的樣子。
「王坤看得出來，對你是真心真意，但不是光他對你好就可以了。」她憂慮的看著我︰「以我們家條件，實在是高攀了人家，還不知他家里人對你態度怎樣，就算認可，今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想多教你些為人媳婦的道理，這些家務事你都會並勤快些，至少不惹人討厭。」
我突然鼻子有些酸楚，眼眶熱辣辣的。我很內疚，上學如此，現在戀愛亦如此，讓親娘如此坐臥不安，並動足腦筋為我未雨綢繆。
「我的廚藝一向很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還會做點心呢！還有，王坤家有的是錢，家里有阿姨有廚師的，哪里需要我親自動手呀！」我摟住親娘，佯裝輕快的安慰她。
「一入侯門深似海，你手藝多不壓身！」難得她能靈光乍現，背句古詩出來。
「哪有這麼可怕，我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哪來什麼侯門，頂多就是有點錢而已。而且我和王坤說了，我可沒有高攀他，是他追著我跑的，我才不稀罕他呢。」我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心里卻似青石上有了點點綠苔，濕漉漉，滑膩膩的。
「你也太自信過了頭。也不知你這是福還是禍！」她被我說的終于笑了起來，老爸探進頭來︰「快出來，孩子她姨婆和娜娜到了！」
姨婆一家住在鄉下，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家生活。我的表姐娜娜還算爭氣，考取了大學，現在在一家外企上班，听說工作不錯，也是個部門領導之類的。
比起外婆來，姨婆到底是受過苦之人，顯的蒼老而干瘦，臉上層層的皺紋，如歲月風霜深深刀刻，反較之，表姐娜娜就……洋派許多了，微卷的長發，精致的妝容，時髦的衣著，涂滿蔻丹的手不自然地拎著一只五花大綁的老母雞，滿臉的嫌棄。我忍俊不禁，忙上前，接過這可憐的活物，表姐沖我一笑，我卻有些呆愣，她的肚子有些鼓出來……這決不是吃撐的形狀！
我回首看向親娘，她也一臉怔忡，看似受驚不小。
姨婆是個老實人，來走一趟親戚，把家里能拿得出手的都帶來了。除了散養的母雞外，水塘里的魚，腌的臘肉，種的疏菜……我一件件的整理好，安放好。等我從廚房出來時，不由心生古怪，大片的愁雲慘霧籠罩著眾人，皆端坐在沙發上沉默不語，表姐低低的泣著，淌著眼淚。親娘看到我，使使眼色，讓我滾回自個房間去。
我哪是這麼容易擺布之人，想了想，從廚房端了幾味點心，假裝沒看見親娘咬牙切齒的表情，放在茶幾上，再遞給表姐紙巾，她朝我擠了點笑容，卻比哭還要難看。
我不敢亂說話，以免引來眾怒，听著听著，只覺心沉了又沉。
表姐的男朋友是本市人，家境還不錯，現在有了孩子，打算結婚，沒成想對方父母堅決反對，男朋友也懦弱，躲著藏著，不敢露面。隨著肚子越來越大，不只表姐恐慌，姨婆也坐不住了，這在農村，可也是有傷民風的大丑事，要招人戳一輩子的脊梁骨。
「為什麼呀？表姐漂亮，有學歷，工作也很好，他們憑什麼不同意？」我忍不住打抱不平。
「我們是農村人，你姨母姨父身體也不太好，又病又窮的，人家看不上！」姨婆滿是無奈，說話也有些哆嗦，一輩子本本分分，哪經過這種陣仗。
「太可氣了，表姐，他家住哪，我們一起去討個說法！」我義憤填膺，只差兩肋插刀。
此話一出，果然點亮了姨婆和表姐的眼楮，卻讓我親娘怒目圓睜。
「林曉黛，你給我來廚房。」她臉色陰楮不定︰「你姨婆她們還沒吃飯，你來幫忙，把菜熱熱端上桌。」
「干嘛，你不打算幫忙？」進了廚房，我率先質問，我就知道，她突然叫我，準沒好事。
「你怎麼幫，去砸人家門？一哭二鬧三上吊去？」親娘氣勢洶洶︰「我們也是普通人家，無權無勢的，怎麼和人家吵，說不準人家還有理了，娜娜自已不自尊不自愛，沒結婚就大了肚子，還有臉去和人家鬧？」
我被說的啞口無言，半天才悶悶的開口︰「那這事就算了？活該表姐倒霉？」
「從長計議吧！」她嘆了口氣︰「林曉黛，這就是我為啥一直擔心你和王坤的事，你們以為在一起開心就行了？哪有這麼簡單的事。」
「別扯上我！」我沒底氣的反駁，然，心里的青苔卻在加快的蔓延，這個春節，注定不太平了。
老爸來找我︰「曉黛，你的手機響個不停，趕緊去接一接，是不是王坤的電話？」
「你怎麼知道？」我朝他大聲嚷嚷，一听這個名字，心情更是抑郁。
他認真的解釋︰「想想看，也只有他可能打電話給你，你好像也沒什麼別的朋友！」
「…….」
我的朋友五湖四海，近到鄰居何仙，遠到美利堅張，什麼叫沒朋友？
「喂？」我沒好氣的大吼一聲。
「林曉黛，幾日不見，我不在身邊，你越發彪悍了？」他愣了愣，依舊心情很好，開著玩笑。
「有事快說，我現在沒心情和你說話！」我確實心亂如麻，一點沒閑聊的意願。
「沒、心、情、和、我、說、話？」他一字一頓，句句肅殺︰「林曉黛，我這一走，你倒長了不少本事。另有新歡了？你相不相信，我馬上做飛機趕回來，我們當面說個清楚明白。」
此大爺可是說到做到的主，人家也有這實力叫囂。到時真的跟紅臉門神一樣出現在我家，可以預計，那又是一場鬧鬧哄哄的禍亂。
「我…….現在突然心情大好！」立馬泄了氣，我讓聲音無比軟糯︰「我們這里風大雪大冷的很，我是一時被凍住了腦細胞，你大人不記小人過！」
「說吧，你一定是有什麼煩惱事，看我能不能幫你！」他聲音明朗起來，好整以暇的問。
「這事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
想听是吧！我氣惱的很，不管不顧的把表姐的事來龍去脈，一五一十的講于他听。
他沉吟了半晌，才語帶笑意︰「林曉黛，你把表姐男朋友的家庭地址，電話、公司名稱、及其它知道的信息都發給我，我讓舅舅去搞定這事！」
「真能搞定？」我目瞪口呆。
「你不用管這事，現在就給我想一件事，等我回來，怎麼好好謝謝我！」他頓了頓，加重語氣︰「不要以為嘴上說說就成，我要實際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