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天子一朝凰 第一百六十一章 萬里河山

作者 ︰ 鹿家少爺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朝霞光芒萬丈,我和墨白動身離開大明宮,回到棲鳳山。

隱居棲鳳山的日子過得還算舒心,墨白喜歡清靜,而我喜歡墨白,所以雖然難免有些單調乏味,但我們都很享受。

「墨白,我要做晚飯了,把灶台的火生著。」

墨白把干柴填滿,生著火,我把鍋架在灶台上。

「今天我們炖小雞炖蘑菇,你去雞窩逮一只老母雞過來。」

他拍拍手上沾的灰塵直起身︰「自己去。」

我把他往門外推︰「這種事分明你比我合適啊。」

他一面被我推著往前走,一面繼續做出不情願的表情︰「為何?」

「因為全大唐的姑娘都愛慕你啊,你站在雞窩旁,那些母雞會爭搶著讓你抓的。」

「……」

棲鳳山的風景很美,隨意在天空扯幾道彩雲就是一番美不勝收的落日。墨白在院子里宰了雞,撥了雞毛,洗干淨了拎進屋,我已經洗好了蘑菇,備好了油鹽醬醋。

住在棲鳳山不比當年的穎王府臨近街市,能夠天天下館子,所以隱居十分鍛煉人的廚藝。但我的廚藝卻從始至終沒什麼長進。

因為每次做飯墨白都會斜靠在門邊看著我,對我做飯進行指導。

「該加鹽了。」

我點點頭,拿起糖一股腦倒進去,惹得他倒吸一口涼氣︰「鹽!鹽!」

我慌亂放下糖,拿起鹽罐子。他千叮嚀萬囑咐︰「少放一點。」結果手一抖,一下子倒進去了小半罐。

事已至此,他擦了把汗道︰「加水罷。」

我趕緊拿瓢舀水,往鍋里倒的時候又一不小心把水灑在外面。

一般到這個時候他就會忍無可忍,直接走過來接過我手中的水瓢道︰「好了你讓開吧,我來炖。」

然後我就歡歡快快地和他互換位置,依著門楣靜靜看著他如何力挽狂瀾。我的夫君,他的背影連下廚做飯都好看的無可挑剔。

他這雙手生的太巧,不僅會畫畫,會使劍。還很會做飯。不管我把一道菜糟蹋成什麼模樣。經他的手一番改造,總能變成美味佳肴。

他把剛出鍋的小雞炖蘑菇端到我面前,我掀開一條小縫,濃郁的香味撲鼻而來。

「好香!你的手藝又長進了!」

可惜我沒有味覺。不論他做出多美味的菜肴。對我而言都是同樣的味道。

我也不是不會做飯。很多時候其實是故意出些小錯誤,故意讓墨白著著急,故意讓他來做飯。因為只有他專心于菜肴時,我才能淋灕盡致地觀望他的身影。我存了自己的小心思,我想無時無刻不多看他一眼,哪怕只是背影。

我無法預知我的魂魄還能在這幅軀殼中停留多久,我害怕有一天我會毫無征兆地死去,所以我想趁我還活著的時候好好的看著他,哪怕有一天我的靈完全碎裂,碎裂的那一瞬間也是滿滿承載著他的身影。

但是這樣寧靜的日子並沒能持續多久。

當年沙陀族李克用幫助皇族復闢並不是義務的,而是和皇族有約在先,一旦皇族重返長安,就將河中十五州劃分給沙陀族所有,這也是當時沙陀族肯拼盡全力從黃巢手中奪取河中地區的原因。

李曄登基後履行了當年諾言,將河中的土地分給了沙陀族,封李克用做了河中的藩王。

隨著李曄的勵精圖治,唐王朝儼然有復興之意,這讓李克用開始寢食難安,終日誠惶誠恐。

沙陀族與大唐皇族雖曾是盟友,但兩國之間是沒有友誼的,有的只有利益,當初兩國結盟是因為互相有利可圖,而如今皇族和沙陀族各自實現了自己的利益,聯盟也就隨之瓦解。如今大唐蒸蒸日上,李克用擔心,一旦唐王朝真的復興,李曄勢必會將河中重新奪回去。

他擔心的並非毫無道理,因為早在蜀中帷幄下,墨白和李曄就打算要走一招過河拆橋。

何況李曄並非偏安一隅得過且過之徒,他有重振大唐之心,就絕不會容忍大唐的土地割讓給別族。他正在養精蓄銳,若有朝一日他兵強馬壯,國庫充盈,必舉而攻之。

面對這樣的風險,李克用決定不能坐以待斃。

他要將河中大片沃土永遠據為己有,就要做好對李曄的防範,而兵書上有雲,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于是在我和墨白在棲鳳山上悠然度日的時候,山外世事再一次風起雲涌。

李克用擁兵發動政變,揮師直插京畿道,兵臨長安城下。

李曄自嗣位以來大力擴軍,按道理李克用根本無法在這麼快的時間內佔領京畿要道。奈何天下向來彪炳他為唐王朝的友好近鄰,而他起兵時正值李曄一年一度的會師大典,每年這時候各地藩王都會帶兵到大明宮操練,以接受李曄的檢閱。于是李克用借著這個名義堂而皇之地帶兵路經各個關隘,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我是在和墨白下山買米的時候得知了這個消息,彼時,李克用和所率兵馬已經佔領了皇城,听聞李曄已經逃離了長安。

在米店听說這些事情後,我忍不住問墨白︰「既然是借著會師大典的名頭進了長安,各地藩王理應也帶軍雲集長安,這麼說的話,長安城中能夠抵抗沙陀族的兵力還是很多的,為什麼李曄還會這麼快敗逃?」我十分不理解,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所以然︰「難道那麼多藩鎮還抵不上李克用一藩的勢力?」

墨白覺得分析當今天下風雲亂世對我來說太過為難,揉揉我的頭發。給我打了個簡單比方︰「朝廷分封出去的藩王就好比嫁出去的女兒,你想,如果有一天我與你父母不和,你是站在我這邊呢,還是站在你父母那邊?」

我撓撓頭︰「我已經沒有父母了,這個問題根本不成立啊。」

他悉心引導道︰「我是說比如,比如我和你父母兵戈相向,你會帶兵與我為敵?」

我繼續撓撓頭︰「我也能帶兵?」

他手抖了抖,十分無語地點點頭︰「對,能帶兵。」

我疑惑道︰「可你為什麼要和我父母鬧矛盾啊。你們和睦相處不就好了?」

他哭笑不得地抓起一把米︰「來。我們還是買米罷。」

我們買了米就準備出城往山上走。

听到皇城再一次淪陷的消息的時候,我原本以為墨白又想要再次出山相助,可他什麼也沒說就領著我離開了。上一次他不是這樣子的,上一次他听說長安被黃巢攻陷的時候。失落的丟了魂似得。他說如果天下太平他願意與我隱居相守。如果天下狼煙四起他就不能置之不理。

可自他從朱溫軍營救出我,得知我的魂魄受損後,就再也沒跟我提過天下之事。

我們把米馱到馬上。牽著馬走到鳳翔城門,正遇上幾個穿戎裝的士兵垂頭喪氣地進城。

這些士兵隔著城門洞看見墨白,眼里立刻放光,撲過來跪在墨白腳下,興奮之情溢于言表︰「公子,我們剛剛去山上沒尋到公子,不想在這里遇到了公子!」

隱居的這些年少有人對墨白這麼熱情,突然受到此等大禮讓他有些不適應,立定了稍稍低頭俯視他們︰「何事?」

其中一個士兵恭謹地又行一禮︰「我家令狐大人請公子去一趟府上。」

「令狐專?」我詫異道︰「他找墨白做什麼?」

「大人想請公子出山相——」

士兵還沒回答完,被墨白啪的合上折扇打斷︰「麻煩諸位回去稟報令狐大人,在下已經不再過問世事。」

「可是……」士兵們立刻焦急地跪直身子,墨白再一次打斷他們,牽著馬向前走了一步,頭也不回地對我說︰「走吧。」

「阿白,」我叫住他︰「去吧。」

他回過頭,神色有些驚異。

他的心里始終裝著天下,他能假裝對世事不在乎來欺騙自己,可他騙不了我。天下不穩,他怎會毫無顧念地偏安一隅,苟活偷生。他之所以不再過問,是考慮到我。他擔心再次出山會像上次一樣置我于險地。對于我的魂魄碎裂,他一直都很自責,所以才甘願放棄天下,在棲鳳山上日復一日地陪著我、彌補我。

但他其實不需要自責,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他更好的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變成他的拖累,讓他因為我而放棄想要做的事。所以我不想讓他因為我而放棄心中大義。

「做你應該做的事,這樣就夠了。」

良久,他調轉馬頭,牽起我的手︰「陪著我。」

我使勁點點頭,跟上他的腳步。

其實他不是要我陪著他,他只是想要陪著我而已,他以為他的心思還能瞞過我,可我和他在一起太久,怎麼會不清楚他心里在想什麼。

……

我們來到令狐府的時候,令狐專正一臉愁容地在庭院里踱步。

正欲跟著墨白上前向令狐專打招呼,目光不經意瞥向院子里的角落,牆角的紫陽花開的正好,開出一蓬蓬藍色和紫色的花球。

我不能置信地揉揉眼,再往牆角看,更加不能置信,再次揉揉眼︰「是我眼花了麼?我怎麼感覺自己看見月藍了?」

他輕聲笑著把我的手放下來︰「別揉了,你沒有眼花,那是月藍。」

坐在紫陽花下的女子一席水藍長裙,長發很隨意地挽在腦後,正望著蹲在花圃前玩泥巴的兩個小孩子出神。她看的入神,並沒有注意到院子里來了人。

令狐專看到我們立在門口,立刻小跑著來迎接,滿臉的愁容中擠出一絲苦笑。他引我們進了正廳談話。

令狐專的父親令狐以宰相之身輔佐了李怡李溫兩代君王,後來雖遭貶謫離京,也是西京鳳翔的第一把交椅,而他的宅院卻著實配不上他的官階,連作為臉面的正廳也簡樸的出奇,桌椅皆是幾十年前的舊物,桌子角已經被磨圓,椅子的把手也被磨的光滑 亮。

唯獨正對廳門的一幅水墨氣勢恢宏,襯得簡陋的居室立刻大氣磅礡。畫中落日如虹,山川壯闊,江海奔流。

「這不是墨白畫的‘萬里河山’圖麼?」墨白當年花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才完成這幅巨作。

令狐專點點頭︰「公子與家父是莫逆之交,公子贈予家父的這幅水墨,家父一直都掛在正堂。」

望著這氣勢恢宏的萬里河山,不由得想起如今的山河破碎,心頭一緊︰「令狐前輩……真是可惜了。」

現在想想,從李溫當政,殘暴統治激起天下民怨後,大唐的戰火就沒終止過,先是桂州叛黨,後又黃巢起義一舉攻佔長安,皇族好不容易重新拿到統治權,還沒緩過神來,又被李克用兵臨城下,唐皇再次棄城而逃。

我不是為令狐的死感到可惜,而是為失去令狐的如今的大唐感到可惜。自從令狐死後,朝廷里就再也沒有死心塌地效忠唐王朝的大臣了。對一個國而言,最悲哀的不是外有敵國外患,而是內無法家拂士,朝中無可用之人,這才是如今大唐屢遭劫難的根源罷。

令狐專與我和墨白分主客坐下,他吩咐下人添了茶。

一想到他們談起正事來我就插不上話,趕緊先行一步問道︰「月藍怎麼會在你這里?」

「姑娘說的是敬月皇後?」令狐專品了一口茶︰「李克用控制長安後,陛下就帶敬月皇後來鳳翔避難,現就居住在我府上。」

「李曄也在?!」我驚聲大呼。

驚呼完又趕緊自己小聲改了口︰「陛……陛下原來也在這兒啊。」

令狐專沒再理會我,仰頭看看掛在牆上的水墨,又回過頭看看墨白︰「父親臨終曾叮囑說,若有一日大唐危矣,公子手中的墨筆就可化作利劍。」

墨白默不作聲,算作一種默認。他已經這樣做過一次,當年黃巢起義,若沒有他深入川中獻計練兵,爭取沙陀族聯手平亂,皇族就不能有今日的復闢。

令狐專坐直身子︰「陛下逃到鳳翔的消息遲早會傳到李克用耳朵里,到時李克用必然會大軍壓境。我令狐家世代享君王俸祿,為李唐效忠,決不可在我令狐專這里讓陛下有半分閃失。」

他的語氣凝重起來,抱拳道︰「所以這一次,在下雖知公子有歸隱之心,也不得不請公子出山,助我一臂之力。」(未完待續。)

PS︰歷史上,唐昭宗李曄確實是個年輕有為的皇帝,至少比他的父親和兄長(李溫和李儇)要稱職的多,他想要重振山河,復興大唐,這個年輕的皇帝也因此做了很多努力。只是大唐積弱多年,已經有太多窟窿堵不上,李溫李儇連續兩代君王的無道更是加速了大唐的內外矛盾,大廈將傾,已經不是僅靠他一個人就能力挽狂瀾的,所以即便他有心勵精圖治,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這是他的悲哀,也是那個逝去已久的古老王朝的悲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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