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天子一朝凰 第一百五十八章 彼岸忘川

作者 ︰ 鹿家少爺

相傳人世的盡頭就是輪回的所在,生命結束後,靈魂就會在彼岸花的指引下去到那里,經歷輪回。

腳下彼岸花妖艷盛開,花盞鋪成一條紅色的道路,遙遙望不到盡頭,這就是傳說中的黃泉道罷?

我的魂魄已經碎裂,這樣的魂魄也能進入輪回?

我沿著漫長的黃泉向前走,道路的盡頭出現一條寬大的河,只有死者才能看到的河——忘川。

無數記憶的碎片在河水中發出幽藍的光,這些都是人們的過往,揉碎在這條沒有源頭沒有終點的藍色的河中。

河中倒映出鐘離曉、溫少卿和李涵的身影,還有夙沙炎和李瀍,晁凰、晁鳶和李怡,笙歌和李溫……這條河就像一條徐徐拉開的序幕,放映出我曾經歷過的故事的幻影。

河的對岸浮現出海市蜃樓般的景色,昏暗的光線中隱隱露出‘風∼月樓’的匾額,兩個旅人在昏黃的燭光下對弈,口中談論著有關溫家大公子與文宗皇帝李涵的小道消息。房間的後門敞開,露出後院的月光。院子里的殘梅旁,一襲玄衣的墨白翩然而立,望著我,眼中含笑。

這是我和墨白的初遇。

景色悄然變化,深夜中幾顆星子,他攜著我翻牆溜進大明宮的藏畫閣,那是我第一次帶他進入步虛畫境,在畫境里,我們一起遠赴山東求瞻高人的子虛圖。

後來我們一起去雁門關,一起去晁凰的家鄉梓旭城。一起在幻境中尋找笙歌,我還為他和青樓里的姑娘曖昧而吃醋。

看到這里我終于明白這些皆是逝去的幕景。

這是三生石的記憶。

原來不知不覺間我和墨白已經經歷了這麼多。我不知道墨白是從何時愛上我的,他好像從始至終都對我很好,而我此時終于不能再欺騙自己,我不是因為湛兒是他的前世才愛上他,我早就離不開他,遠在得知他就是李湛之前。

忘川的彼岸,我愛上的人微笑著向我招手,張開雙臂等我撲入他懷中。我也笑起來,迫不及待地抬起腳往前邁了一步。又在踏入忘川河的瞬間迅速縮回來。

那只是幻象。墨白不在那里,他在另一個世界等著我,我不能渡過這條河,渡過這條河。我就會忘記湛兒。忘記墨白。

我不想忘記。我不要死,我要回去,回到他身邊!

魂魄雖然破裂。可我的心還在,意念還在,不步入輪回,不往生,我也一定可以繼續活下去!

心中這個念頭油然而生的瞬間,三生石上的景色突然變成一片空白。

我笑起來,這說明我今生的路還沒走完,還有空白等著我繼續填寫。我轉身瘋狂地往回跑,無數道影子從身旁擦身而過,腳下不時傳來悉悉碎碎的碎裂聲,身後的黃泉道像一個被打碎的鏡子四分五裂,回頭,超度生靈的忘川河漸漸隱了形狀,腳下這條名叫黃泉的路碎成一道無底的深淵,道路上生長的妖艷的彼岸花像雨點一樣掉了下去。

意識重新凝聚,四周皆是黑暗,一切物什都埋藏在黑暗中不可細看,身下石板堅硬冰冷。

我坐起身,手指卻突然被牽住,修長的,好看的手,握住我,卻並沒有用力。「阿源……」聲音輕的可以飄起來,是一如既往的溫柔。

「你為什麼要救我,你知不知道,你若死了,我會殺了所有人陪葬的。」

他說出這樣一句話,像個傲慢霸道的小皇帝,吐息皆可感觸,我笑著將手指比在他唇瓣,做個噤聲的手勢︰「哦,那你說說,你要如何殺光所有人?」

我從不是個愛開玩笑的姑娘,可每每面對墨白,不管情勢是怎麼樣的,我總會莫名其妙的想變成一個小女孩,不知怎的就是想跟他開個玩笑,斗斗嘴。

墨白卻一本正經起來,一把將我拉入懷中︰「我殺不掉所有人,所以你不要死。」

好霸道的一句話,我總是要死的,即使今日我勉強從閻王殿跑回來,總有一日也會再不能支撐殘破的魂魄。可听他這樣說,我覺得很開心,開心的忍不住笑起來。

我的脊背抵著他的胸口,他的懷抱永遠都那麼溫暖。

「我原本已經走到了塵世的盡頭,看到三生石上記著我和你的故事,我就想著,我不能忘記你,我得回來,回來找你。」

我愛上的這個人,他曾是大唐的帝王,潑墨揮筆,萬里江山都在他的筆下。我用了半生的光陰追戀身為李湛的他,又用半世光陰愛上身為墨白的他,現在,我已經形容不出到底有多愛他,但是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把頭埋在我的肩膀上,墨發垂下來,和我的頭發糾纏在一起,我感受到他呼出的氣息引來真真酥癢,囈語一般:「阿源。」

我想永遠听他這樣溫柔的喊我的名字,永遠永遠。如果我的靈沒有破損就好了,如果我還能長久的陪著他就好了。

我在他懷中轉了個姿勢,面朝他,嘴唇挨著他的耳朵,對他悄悄呢喃︰「我們做一個約定吧,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輪回之後忘記了你,你也一定要找到我,要繼續喜歡我。」

他稍稍微怔,低頭和我面面相對,我們的距離那麼近,呼吸聲交織在一起。

「你若死了,我就來陪著你,听說黃泉道很長,要走很久很久,你一個人一定會覺得無聊,那就由我陪著你,我們一起走過三生石,一起渡過忘川河,如果我還記得你,我們就在那個世界繼續相守,如果我忘了你,我們就在那個世界重新相遇,你說好不好?」

這樣可怕的一句話,像一顆柔軟又堅硬的繡花針扎進我心底。我慌忙豎起手指比在他唇畔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我不會死,你還活著,我如何舍得死。」

如果你忘了我,我們就重新相遇?

湛兒,這不正是我們今生經歷的事麼?

他深深望著我,輕輕低頭,薄涼的唇近在咫尺,發梢掃過我眼角,呼吸聲清晰可感。我一瞬間臉紅了,不敢大膽的呼吸。閉上眼別過頭。強裝鎮定地咳了咳︰「朱溫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我覺得吧,我們要找個他發現不了的地方躲起來。」

「話題換這麼快做什麼,」他的唇離開我遠了一些。聲音尤帶笑意︰「他找不到我們。」

「為什麼?」我不明所以。余光掃了一眼四周。這時眼楮已經適應了黑暗,被余光所見活生生嚇了一大跳。

「這里是……」即使已經猜到了,我依然不能置信。

他笑出聲。騰出一只手揉了揉我的頭發,將我按在懷里更緊︰「帝王陵。」

怪不得他說朱溫找不到我們,不要說朱溫只是一員敵軍將領,就算是改朝換代,後代的皇帝也不敢輕易動前朝皇室的陵墓。

我還從沒進過陵墓里邊,蠢蠢欲動想要近距離細細觀賞一番,他擺弄好我的頭發,松開另一只手,任由我從他懷里鑽出去,撲到棺槨旁,這是一方巨大的鴛鴦合墓。

鴛鴦合墓的前方擺放著紅玉打磨出的龍鳳喜燭,石壁上貼著大紅喜字,一切器具物什都和真正的婚房別無二致。手指觸上九尺長的花梨木,棺蓋及四周鍍金的圖案是形態各異的鷓鴣鳥。

「這是湛兒的陵寢!」我掩口驚呼。

墨白眯著眼楮欣賞我大驚失色的神情,笑意留在眼里︰「沒錯,這是我的陵寢,姐姐。」

我驚愕地看著他。

他最終還是看了死前寫給自己的書信,得知了自己的前世。

他竟不顧先祖留下的禮規,將自己的陵寢建成了婚房,生前沒能夠娶我,就把夙願留在了死後。

「湛……兒……」淚水涌上眼眶,我撲進他懷中。

「我說過等我回來就娶你,」他突然翻身將我壓在身下,目光一點點攀上我的雙頰,定在我的眼楮上︰「嫁給我,姐姐。」

我從來都招架不住他這樣的目光,低頭咬著嘴唇︰「現在?在這里?」

他強硬地抓起我的手貼在他腰際,聲音里貫著笑意︰「怎麼,不願意?」

「我……」我說不出話,不知是緊張還是興奮。

在我還活著的時候,常常做一個美夢。夢見龍鳳喜燭高燃的洞房花燭夜,他一身大紅的喜服,挑開我大紅的喜帕。

能嫁給他是我生前最大的心願,卻懷著這個未竟的心願死去,真沒想到死後能夠嫁給他,還是在陵墓里。

他執我手,跪在龍鳳喜燭之前,杯中合巹酒,是雖湛兒棺槨一同入葬的陪葬。

「合巹為夫妻,至死不相離。湛兒,我等了兩世才等到這一刻。」

「來世重逢日,再話嫁娶期。姐姐,這一番話,我等了兩世才讓你听到。」

沒有人來見證我們的誓言,我們之間,也根本不需要人來見證。

酒杯落,墓葬中紅帳重重,我摟住他,他修長手指落在我肩頭,俯身吻上我的唇,我溫順的閉上眼楮。

他輕輕微笑,身子卻突然失去了力氣,昏睡在我懷里。

……

從敵營逃出來的路上,他受了重傷。

他是個太逞強的人,永遠不想在我面前露出軟弱的一面。

他在熟睡中才露出痛苦神色,濃眉緊蹙。

我俯輕捋他垂在鬢角的墨發,手指停在額頭,移到眉梢,眼楮,鼻梁,滑到領口的衣衫。

他並不需要在我面前逞強,他軟弱的時候,我才有機會守護他。

躲在陵墓之中將近三日,墨白傷的本來就重,陵墓里沒有藥品療傷,也沒有吃的補身子,傷口化膿越來越厲害,終在第三天夜里發起高燒,我把我的狐裘和外裙全都裹到他身上,環抱著他為他取暖,他依舊不停地發抖,臉色蒼白得嚇人。

我心里害怕。在玉璋殿他已險些死過一次,再這樣下去,我害怕同樣的事會再次發生。我不甘心,我拼了自己的性命助他突圍,現在他的士兵們都月兌離了危險,為什麼唯獨剩下他?

我抱著他,心里幻想著,我也听過不少患難的戀人,最終他們的情義感動了上天,那些戀人便死地復生。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我和墨白著實算得上患難。單憑從前的故事全都是活人,而我和墨白都是死而復生之人這一點,就基本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可若要單憑感動上天。那風險實在是太大。畢竟上天實在是太不靠譜了。

不能依靠上天。我必須依靠我自己。現在就是我該守護他的時候。

我低下頭,臉頰貼著他的胸口,在他胸前描出平安符的輪廓。小聲叮囑他︰「我出去給你找吃的和傷藥,你等著我,一定要等到我回來,要不然……」我咬咬牙,更緊的貼向他︰「要不然,我可就不喜歡你了。」

我把發間鴛鴦玉步瑤取下,放到他手中,起身離開陵寢。

帝王陵坐落在令佛山上,三天三夜大雪封山,將令佛山變作一座了無人跡的世外仙島。無數狀若鳥羽的無根白花依舊在天空洋洋灑灑,四下皆是素白,寂靜無聲,偶有幾只麻雀撲閃著翅膀從林後飛起,帶起一串窸窸窣窣的雪沫。

我已經把狐裘留給墨白,刺骨冷風吹過,我情不自禁縮了縮衣袖,生平第一次感激自己沒有冷暖的感知。

沒在令佛山逗留,我急急忙忙跑下山。為了避開朱溫的軍隊,我專門從後山的小路逃下山,結果弄巧成拙,偏偏在快到山腳下的時候踫到了來此偵查地形的朱溫。前世他是我的師父,今生成為我的敵人,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別無他法,我只好硬著頭皮迎上去︰「朱將軍,幸會。」

他今日依然只穿著褐色的長袍,在一望無際的銀白雪地里顯得十分單薄,多年征戰沙場練就了強壯體魄,盡管如此單薄也不覺得冷。

「又是你。」他褪去戎裝,周身卻仍然一派大將之風。

我以為,他還為當日我去刺殺他而懷恨在心,可他莊嚴的神色里擠出一絲笑,並沒有怨恨神色︰「好歹我也曾是你的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何況又對你有救命之恩,你倒要來殺我,算不算做恩將仇報?」

「師父雖仇視大唐,卻對我有恩,我恩將仇報固然不義,也實屬被逼無奈,」我屈膝向他跪下。

當年在穎王府他在yin惡哨兵手中救下我,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向他屈膝謝恩,因還保留著身為一個皇族的尊嚴。

可今日不同,墨白還在等著我的傷藥,比起這個,屈膝跪一跪也沒什麼不可,何況我也算不上是真正的皇族了,何況面前這個人確是我的師父,何況他救過我兩次。

「若將軍放我一條生路,我可以拿唐軍的作戰路線做交換。」我朝他拜了一拜。

他托起我的下巴,眼神中流出怒意︰「三天前你還為唐軍賣命,這麼快就要背叛唐王朝?」

我迎上他的目光直視他︰「我只是想救我夫君性命。」

他愣了愣,松開我的下巴,轉身︰「隨我來吧。」

「要殺便在這里將我殺了,我不會跟你走。」

他回過身,嘴角竟浮起柔和的笑容︰「現在兵荒馬亂,你找不到醫館,隨我到軍營取藥吧。」

我在這樣的笑容中久久不能回過神來,好像再次看到了瑧園閣里那個一筆一畫教我水墨的和顏悅色的恭師父。

我拿了傷藥,朱溫還為我準備了糧食和馬匹。

「拿紙來。」我將糧食裝上馬背。

「拿紙做什麼?」朱溫好像很疑惑。

「你不是想要唐軍的作戰圖才給我傷藥的麼?」

他看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說,而是一掌把我拎上馬背。

「你不要?」我不能置信的看著他。

他仍舊未語。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不殺我還要無條件幫我︰「為什麼?」

他沒再看我,只吩咐身邊護衛將我安全送回令佛山,自己轉身進了中軍大帳。

有了傷藥和吃食,墨白的傷勢很快好轉。躲在山上半個月後,我們下了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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