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天子一朝凰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大恩言謝

作者 ︰ 鹿家少爺

翌日,令狐專在城頭拔下龍字旗,換上白色降旗,親自著白服,攜大印,率鳳翔文臣武將迎起義軍入城。

朱溫接受令狐專的降表後,稱贊令狐專識時務,便沒有革去他的職務,而是僅僅把鳳翔守軍編入起義軍的麾下,令令狐專率領這些守軍繼續管理鳳翔。

所以令狐專的勢力實際沒有受到絲毫虧損,只是表面上換了一個效忠的主子而已,普通布衣百姓不關心天下到底姓什麼,他們在乎的,是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沒有被戰火焚毀,所以此次令狐專投降棄城,未動干戈,免于戰火流離的百姓對他很是感激。

鳳翔未遭戰事,生活大抵如常,我既已托令狐專告知墨白我現在就在鳳翔,自然也要繼續留在鳳翔等他,而溫少卿也要繼續踏上他的流放之路。

我們在鳳翔一家客棧作別,原以為一切都已經化險為夷,苦盡甘來,卻偏偏在這時候听到客棧里的閑客們議論說,朱溫入駐鳳翔,留了令狐專繼續擔任鳳翔節度使為黃巢效命,令狐專幾次三番請讓自己的府邸為朱溫所用,朱溫卻屢屢謝絕。後听說鳳翔有一座閑置多年的穎王府,遂剛剛派了一隊人馬去將穎王府設為朱溫的臨時府邸。

我拍案而起,胸腔中熱浪翻涌,他朱溫已霸佔我李氏的城池,如今連我李氏的府邸也要霸佔了去?

我按捺不住想要沖回穎王府,被少卿一把攔住。將我拽回凳子上︰「你現在沖回去,不正暴露了你是皇室之人?起義軍善待百姓,但對皇室人卻是無論男女老少,格殺勿論的。」

話雖如此,可一想到墨白體內流的是大唐皇室的血,他曾是最高高在上的皇,怎可容鄉野莽夫在他的榻上安睡?

我起身對少卿拱手作揖︰「與先生能有緣再見,我很開心,今日既已在此為先生送別,也算有個善始善終。今日一別。先生日後多加保重。」說完,腳底像踩了一陣風奔向穎王府。少卿追在後面喊了兩聲,聲音消散在街角處的和煦春風中。

我奔到王府門前時,門兩側已設了哨兵。士兵們進進出出。將王府里對他們來說無用的物什悉數扔到府門外的深巷里。透過洞開的府門,隱隱看到有幾個士兵正在激烈爭搶墨白的畫作。

「你們口口聲聲說李唐皇室欺壓百姓,與強盜無異。而你們擅自闖進別人的家,又和強盜有什麼兩樣!」

守門的哨兵將手中長戟戳過來,怒目圓瞪︰「哪里來的黃毛丫頭,這里輪得著你說話?」

一個哨兵叼著煙袋︰「我們住的是穎王府,關你什麼事?」

一個哨兵嬉笑打趣道︰「瞧這小丫頭細皮女敕肉,莫不是這‘穎王’的哪個妾?」

我恨恨瞪了他一眼,我活的比你爹時間還長!

另一個顯然比其他哨兵有心眼,轉了轉眼珠︰「這王府與你何干?難不成你與皇室有關?」說話間向其余哨兵揮了揮手,幾個哨兵立刻圍攏了來,手里扯了條粗麻繩。

「幾位官人且慢!」少卿邁著蹣跚步子跌跌撞撞趕來,一路疾行累得氣喘吁吁。幾個哨兵聞聲,齊齊朝他看去,他緩了口氣,站直了身子,捋了捋花白胡須︰「她是在下的婢女,得知王府被人搶了,這才一時著急,得罪了官人。」

他一番解釋是在救我,可卻把自己陷進了泥潭。

那個比較有心眼的哨兵立刻捕捉到少卿話里的信息,將長劍的劍鋒移向少卿︰「這麼說,你是李家人?」問罷上下打量他,放聲大笑︰「好歹也是皇族,怎的生了一副書生氣。」

其他哨兵也跟著大笑。

大笑之後,突然一擁而上,將少卿推到我面前,他已年邁,受不起此番折騰,這一推險些把他推倒,我趕緊上前扶住他,正欲開口大罵這些哨兵,他向我使了個眼色,對我低語︰「事已至此,莫再生事了。」

我咬咬牙,將已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他轉過身面對那幾個哨兵︰「李某何罪之有,你們為何縛我?」表面上是在為自己開月兌,實則坐實了他才是李唐皇族。他這樣做,雖保了我,但這些起義軍絕不會輕饒他的。

我低著頭,慚愧地無地自容,原本是自己逞強,卻將他連累至此。

其中一個哨兵開了口︰「姑娘莫要害怕,我等皆出身奴隸,為人牛馬,姑娘與我等一樣,是受這等所謂貴族的欺壓,我們不殺百姓,我們只殺李氏皇親。」

他是好心安慰我這個‘婢女’,可我現在著實不需要這樣的安慰。

少卿被強制押著跪在地上,其中一名哨兵不由分說地舉起長刀。

我慌了神,攔在哨兵面前懇求道︰「官人開恩……可否容小女再與老爺說幾句話?」

舉刀的哨兵將刀停在半空,看了看我,似有似無地點點頭。

我附到少卿耳畔︰「我有當年太皇太後賜給我的腰牌,足可證明我才是皇室中人,我不想連累你,你明不明白?」

少卿卻淡淡搖搖頭。

「若沒有墨公子當年出手相助,我和曉曉如今早已是一縷游魂,可也終究沒什麼能夠報答他。我雖與姑娘只有一面之緣,但也看得出姑娘是墨公子心愛的女人,我救了姑娘,也算是還了他這份恩情。」

他輕輕扣住我的肩膀,微笑︰「姑娘也不必自責,其實在下也存了私心,曉曉已經……等了我太久。」

我愣住,那些悠長的,陳舊的往事一絲一縷縈繞心頭,我緩緩閉上眼楮,忍著愧疚淡淡道︰「那就去芭蕉樹下找她罷。」

他的笑容里掩藏不住興奮︰「你竟然知道?」

是,我知道。他和鐘離的生死之約,那個屬于他們兩個人的輪回往生後的秘密,我卻知道。

「我知道很多,少卿,我們不止一面之緣,或許你不相信,但我其實見過你許多次,在一個幻境里,我們是朋友,還曾一起喝酒聊天。」

他眼中果然閃過驚訝神色。嘴角卻彎彎笑起︰「如此。就更不枉在下以命相救了,」他從拇指上取下玉扳指,悄悄塞進我手中︰「我死後,煩勞姑娘把它葬在長安城郊那片百里玉蘭花林。」

話剛落下。幾個哨兵早已等得不耐煩。一把將少卿從我身邊拽走。我撲過去時,長刀已經砍下,血花紛揚。模糊雙眼,如同那年油紙傘外,飄飄灑灑,玉蘭花雨。

少卿的鮮血濺了我滿臉,我握著他的玉扳指,血腥的刺目令我幾乎無法站穩。

救我的人,活生生的死在我面前,連個全尸都沒有。殺他的人,拎著他的頭顱,哈哈大笑說這般魚肉百姓的貴族死有余辜。

我扶著牆,全部重量都倚在冰冷的院牆上,喉嚨里全是血腥的咸味。

幾十萬勞役死在驪山不假,天下百姓水深火熱也不假,我從來不想要為這些骯髒的事實洗白,但那都是李儇一個人造的孽,為什麼要誅盡李唐皇族來還債?李儇頑固不化,是少卿在力薦減輕徭役,停休阿房宮,他一直在替這些所謂的正義之師說話,可結果卻被這些所謂的正義之師所殺。李儇是惡,難道他們這樣濫殺無辜就是善,就是正義?

我撐著牆站起來,轉身離開,卻被一個哨兵拽住衣袖。

「這姑娘雖是個婢女,卻長得有幾分姿色吆。」那哨兵眼里yin惡地笑,伸手想要擦去我臉上的血跡。

我狠狠瞪他一眼,他身上散發腐尸一樣的惡臭,讓人惡心。我躲開,他又湊過來,少卿的死讓我悲憤地失去了理智,哨兵輕佻的舉動更讓我忍無可忍,一把推開他,大喝一聲︰「讓開!」

那哨兵卻被挑起了興致,踉蹌站定後繼續把手伸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扼住我的下巴。他野蠻地用力撕扯下我衣裙上一片薄紗,我一陣慌亂,猛然拔下發間鴛鴦玉步瑤,對準他的臉猛扎過去。

我沒能扎到他,他卻被惹怒,反手一把將我推到在地。

鴛鴦玉步瑤被甩出老遠。我裹緊身上衣裙,瑟縮在地,仰面無助地望著灰蒙蒙的天。以往每一次遇到危險,都有墨白在我身邊保護我,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也不會讓我受到絲毫傷害,可如今我被羞辱,墨白,他人在哪里?

那哨兵又朝我走來,每走進一步,臉上yin惡就更盛一分,我爬起來撿起玉步瑤比在自己喉嚨處,心想著,若他再靠近一步,我就自己了結自己。

「住手!」

王府里傳來一聲大喝,如同猛獸嘶吼,帶著與生俱來的震懾力。

隨著這聲大喝一同傳出府門的,是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鏗鏘有力。一隊身穿戎裝的士兵穿出府門,瞬間將那yin惡的哨兵反剪雙手。

我抬頭,簡直嚇得差點背過氣去,他,怎麼會是他!

一模一樣的眉眼,我所認識的那個人溫柔內斂,儒雅俊秀,而面前這個人高大威猛,氣勢逼人。

當年與我有再生之恩,用墨靈秘術將我復活的前代水墨才子,我的師父,恭懷!

可是,他不是早就死了麼!

當年晁凰親眼所見,棲鳳山頂上,恭懷師父施法將我的靈牽引到畫像之中,他自己卻因秘術反噬,口吐鮮血而亡,身子墜落棲鳳山下萬丈深淵,怎麼可能好端端地活著!

更不能理解的是,如果他真的沒有死,現在也應是個百歲老人,怎麼會是這樣一副年輕模樣?!

「恭師父!」我被驚喜和驚訝沖暈了頭,起身跑過去。

恭懷看了我一眼,卻冷漠得像一個陌生人。

我尷尬地停住腳步,已經抬起來的手臂不知如何放下去「師父,您不認得我了?我是清源啊。」

恭師父仍舊冷漠地看著我,未等他說話,守門的哨兵已經紛紛收拾好面容,動作整齊劃一地跪地行禮,齊刷刷喊道︰「大將軍!」

我愣了一愣,大將軍?

難道恭懷師父已經投筆從戎?

被哨兵稱作大將軍的恭懷仍舊高高在上地看了我一眼,裝作從不認識我,目光掃過我就望向跪地的士兵,抬手做了個免禮的手勢。

他戎裝在身,身材魁梧,板著臉一副冷厲和威嚴的樣子,儼然一派大將之風︰「敗壞軍紀,按律當斬。」

「將軍!將軍饒命!」方才還yin笑的哨兵此刻嚇得兩股戰戰,連聲求饒。年輕將軍卻連看也未看一眼,揮手命人將其拖下去。

我收起玉步瑤,仍舊百思不得其解地望著面前這個和恭師父一模一樣的男人︰「師父,你……父皇貶了你的官,不讓你做宮廷畫師,可是你也不能因此就為叛黨賣命啊!」

恭懷師父身邊的士兵把刀出鞘,沖我瞪眼︰「休得胡言亂語,竟敢說朱將軍是叛黨!我們朱將軍何時為李唐皇室效過力!何時給李唐皇室畫過畫!」

我嚇得退一步,望著恭師父。

朱將軍?

能自由出入穎王府,又被士兵稱作將軍,還能行使生殺大權,如今在鳳翔,應只有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大名鼎鼎的戰將朱溫。

「你就是朱溫?」我依舊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這麼巧合的事︰「你真的不是恭懷?」

年輕將軍僵硬的臉上終于不再那麼冷漠︰「姑娘一直叫我師父,可我不曾記得我收過徒弟。」

他果然真的不認得我,可我剛才一激動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實在危險,于是趕緊溜走︰「是小女糊涂,認錯人了……小女這就告退……」

朱溫沒贊成也沒反對,我抬腳就溜,身後,听到朱溫旁邊那名士兵對他附耳低語道︰「朱將軍,這女人說自己是清源,屬下雖沒多少文化,史書卻讀過一些,那可是敬宗年間長公主的名號!何況她方才口無遮攔,說將軍您是朝廷的畫師,這分明是在辱沒將軍,恐怕這女人有什麼來頭,將軍就這麼讓他走了?」

我嚇得渾身一顫,剛邁出一只腳,又不敢再往前走。

朱溫淡淡道︰「不過是方才受了驚嚇,胡言亂語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將軍大人大量,還不快謝過將軍?」將軍身邊的小卒連連對我使眼色。

我杵在原地,仰望著他,如果他不是我的師父,如果他只是敵軍的將領,那我就不能屈膝謝他。我,堂堂大唐皇室長公主,如今怎能屈膝拜謝一個叛軍的將軍?

朱溫擺擺手︰「罷了,無需言謝,左右是我的屬下先冒犯了姑娘。姑娘家在何處,我會派護衛將姑娘安全護送回家。」

他說出口的話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威嚴。終不能讓少卿白白為我而死,我低了頭接過他的話,暗自握緊手中玉扳指︰「奴……家在長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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