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天子一朝凰 第一百三十二章 拱手相讓

作者 ︰ 鹿家少爺

枯坐在正陽門的時候,從來來往往的宮人們嘴里听到了幾句嚼舌根的話,許是和今日李曄突然下旨關閉宮門有關。

說是今晨大皇子李儇早早便進了宮,但含元殿大朝會上卻不見其人,有宮人撞見他獨自一人往長生殿去了,直到李曄下朝回寢殿,宮人們只听到里邊鬧出了很大動靜,似乎還听到了女人的哭聲,可沒有李曄的命令,誰也不敢進去,沒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後來只有李曄一個人從長生殿里走出來,徑直去了怡然庭,說是要面見太皇太後。

再後來,便不得而知了。

我不想再費心神猜測長生殿里發生了什麼,也已不想再和大明宮的皇權糾紛有任何瓜葛,一心只求早些出宮尋找墨白,可我在宮門口打轉轉,焦急等待李曄再頒一道旨意趕快放行,等來等去,覺得終究不是個辦法,方才小太監叫走晁凰的時候,神色的慌張看起來果真是出了大事,不管事情到底怎樣,晁凰身為太皇太後必將涉身其中,我不能一個人在這里干著急留晁凰一個人去面對。

我站起身拍拍灰塵,急往怡然庭趕去。

還沒走到怡然庭內,就被守在殿外的兩個侍從攔住去路。隱隱約約的,李曄略帶稚女敕卻天生飛揚跋扈的聲音從殿內傳來出來︰「兒臣不願當這個皇帝,兒臣想要禪位讓賢。」

禪位讓賢?李曄竟然不想當皇帝?

「皇帝不是你說當就能當的,也不是說不當就能撒手不管的!你在玉璋殿前是如何宣誓要守護你父皇的江山的。難道才過去幾天你就忘干淨了?」晁凰的聲音蒼老卻強硬,听得出十分憤怒。

李曄一副全然不在乎的口氣,好似在說著別人家的事︰「父皇把江山搞得一塌糊涂,卻死守著皇位不肯讓步,結果呢,落得百姓起兵造反,留下萬古的罵名……」

晁凰勃然大怒,拍著桌子站起身︰「你……全天下人都可以辱沒他,偏偏這種話不能從你嘴里吐出來!那是你父皇!是把皇位留給你的人!」

李曄毫不示弱︰「父皇留給我的是個爛攤子!」他說出一番不可思議的話,自己的表情卻像是在講一番大道理︰「兒臣沒有治國之才。也沒有那麼大的志向。收拾不了這個爛攤子,兒臣只是不願步父皇之後塵,兒臣若繼續當這個皇帝,早晚會落得和父皇一樣的下場。如今大唐頹落。也需有個有能力的人站出來打點一番重振山河才是。兒臣這麼做也是為了能讓大唐長盛不衰。不讓我李家的基業毀在我手里。」

晁凰被氣得臉色發白,兩眼發黑,晃晃悠悠站不穩。我想沖進去,可兩個侍從死活不肯放開我,好在她身邊的丫鬟及時扶住了她。

她捂著心口緩緩坐下,怒氣久久不能平息,卻氣得太過厲害連話也說不清楚︰「你……你這哪像一個堂堂皇帝說出來的話……」

李曄巋然不動地看著險些被氣暈的晁凰,仍舊一副氣死人不償命的語調︰「兒臣只願縱情山水,逍遙快活,還望皇祖母成全。」

晁凰擺擺手,示意丫鬟退後,閉著眼楮平復呼吸︰「哀家不同意。」

「兒臣心意已決。」

李曄雖背對著我,但我能想象出他說話時候那對飛揚的劍眉,那完全不是一個十四歲少年該有的神情,可我沒想到他生了一副帝王強硬專橫的模樣,卻竟如此執拗地不想當這個帝王。

晁凰閉著眼楮,臉色蒼白得可怕,仍舊堅持搖頭道︰「遺詔是你父皇親筆擬定的,哀家無權替他做決定。」

李曄背過手去,上前一步︰「兒臣現在還是皇帝,還有權力作出決定。」

晁凰苦笑一聲︰「那你還來哀家這里做什麼。」

李曄真把這句話當成了晁凰的退讓,話語間已有笑意︰「禪位之事,茲事體大,須有皇帝詔書與皇太後懿旨同時頒布方能生效。」

說話間,身後已經有個小太監弓著身子呈上一卷黃帛,遞到晁凰面前。

「懿旨孫兒已替您擬好,請太皇太後加蓋印璽。」

「罷了罷了,」晁凰好似力氣用盡了,說話氣若游絲,揮了揮手,叫人把印璽拿來,她睜開眼隨意看了詔書一眼︰「你要禪位與何人,心中已有人選了吧。」

「大哥文韜武略,德才兼備,必能成為一代賢明君王,重振我大唐雄風……」

「夠了,別再說了,」晁凰打斷他,揮手拿來印璽,重重在懿旨後方蓋上印章,把懿旨扔給李曄︰「你喜歡什麼地方,告訴儇兒,讓他賜給你當封地,離開長安,去做你的藩王吧。」

「謝太皇太後成全。」李曄撿起掉到地上的懿旨,轉身離開,一瞬間的對視我看到了他嘴角揚起的笑容。

那是勝利的,並且帶著幾分得意的笑,十分不應景。難道不當皇帝他就這麼開心?

見他走來,我本能地屈膝︰「陛下……」剛跪到一半,被他攙起來︰「呦,這不是在笙簫店里與我搶笙的姐姐麼,以後我就不是陛下了,也無需行此大禮。」

說完,哼著小曲一路走遠。

晁凰捂著心口攤在椅子里,我連喊著叫太醫,沖進去扶起她。

「李曄是小孩子,愛玩,想必是不願整天處理國事才不當皇帝,左右那是他自己的事,你勸過他也就罷了,何況他若真不願要這個皇位,你又何必做第二個笙歌,逼他坐在上邊呢。」我安慰道︰「他有他的路,放棄皇位也不見得是壞事。」

晁凰只是扶著胸口大口的呼吸,一句話也不說。看來她果真是被李曄的禪位氣得不輕。

李曄以十四歲的年紀當了十五天的皇帝,于十五天後的大朝會上,下詔禪位。曄稱自己年幼無知,而皇兄儇文韜武略,理應讓賢于儇,于是不顧群臣反對,硬是在朝堂之上頒布了詔書和晁凰的懿旨,成為了大唐自建國以來第一個主動禪位的皇帝。

李儇推讓幾番後,以懿宗李溫長子身份登基稱帝,謚號唐僖宗。封七弟曄為壽王。賜地信州,邑萬戶。

但李儇登基稱帝那一天我卻突然回過味來,晁凰之所以那麼生氣,絕不是僅僅生氣李曄不爭氣。放棄皇位那麼簡單。

換句話說。她很可能不是生李曄的氣。而是生那個李曄讓位給的那個人,李儇。

事實是明擺著的,李曄禪位之前。李儇就在長生殿里,雖然不知道他們兩人究竟說了什麼,但听說里邊鬧出了不小的動靜,這已經可以肯定兩人一定是鬧得很不愉快。

一個不諳世事卻掌控天下的十四歲帝王,一個獨當一面卻淪為人臣的十七歲少年,這場突如其來的風雲政變,與其說李曄真心禪位,倒不如說李儇強行逼宮更為可信,只不過同為兄弟一場,李儇給了李曄一個薄面,讓他自己提出禪位,因而有了我在怡然庭看到的那一幕。

當然以上都是我的臆斷,無憑無據。或許李曄真的是只愛吃喝玩樂,真心願意讓大哥執掌天下呢,畢竟當皇帝的確是件苦差事,何況李溫留給他的也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爛攤子。

然而世上誰成王,誰敗寇,著實已與我無關,唯一讓我憂心的,是自朝廷政變之後,晁凰一病不起。

我暫緩行程,留在大明宮伴晁凰左右,心思卻沒有一日不為宮外的墨白擔憂。

晁凰休養一個月後,下了一場薄雨。清晨雨過天晴,天空隱隱有彩虹浮現,空氣格外清涼,讓人心曠神怡。晁凰的精神也因天氣晴好而顯得格外舒暢,她早早醒來,推開窗,大口呼吸窗外的新鮮空氣,回過身對我笑著說︰「阿源,陪我去麗鳶宮罷。」

她回眸的瞬間,蒼老的臉上滿面紅光,那雙杏子眼忽閃忽閃的發亮,我有些恍惚,像看到了當年那個穿著彩衣蕩在秋千上的小姑娘。

一個月前,受封為壽王的李曄已經動身離開長安,去往封地,此生若非得李儇召見,怕再也不會回到長安。

從怡然庭到麗鳶宮的一路,我看她心情不錯,試著向她問了我一直想問卻沒機會問的事情。

「曄雖名為主動禪位,可你也知道是儇逼宮篡位。你為什麼不阻止?」

她眼中有流光閃動。

「我們見過的已經太多了,為了一張冰冷的皇位,流的血已經夠多了。李涵為篡位殺了李悟,毒死了李湛;李怡為稱帝,害死了李瀍,夙沙,也害死了姐姐;溫兒的登基不也是殺了靖懷?只要有皇權的地方就會有流血,什麼時候才能是個頭呢?儇兒既然已經逼宮,我若橫加阻攔,雖能保住曄兒的皇位,但曄兒還會留儇兒性命?」

一滴渾濁的淚水淌下眼角,她活到現在,著實算是世上見識最廣的女人,眼睜睜看著朝代的更迭中,因權力的誘惑而造成的悲劇一遍遍重復上演。她三言兩語翻出來的這些事,是每一個皇族的傷疤,是生活在皇權斗爭中,永無止息無可逃避的魔魘。什麼時候是個頭呢?誰都清楚,不會有盡頭的,若真要為李唐皇族間的皇權之爭畫一個句號,那應該是……李唐王朝滅亡的那一天罷。

然而即便李唐王朝覆滅,新的王朝也會站在舊國的廢墟上,繼續上演如出一轍的悲劇。

「就這樣吧,生氣歸生氣,可我不想再插手他們的事,他們兩個都是我的孫兒,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又能怎麼辦?」

說話間已行至麗鳶宮外。

李怡殯天後,她一把大鎖封了麗鳶宮,一晃已是四十年,這是她四十年里第一次踏入麗鳶宮。

婢女打開大鎖,推開門,一股塵土的氣息撲面而來,順著射進殿門的陽光可清晰看到房間里飛舞的灰塵。

宮中陳設依舊,唯一的不同是在當日的鳳床上置了一個梨木匣子,那里面放著她姐姐晁鳶的骨灰。

她屏退了攙扶她的侍女,將一眾隨從遣到殿外候命,自己住著拐杖一步一顫走到梨木匣子前。匣子上蒙了厚厚一層灰塵,她取出金絲帕將匣子上的塵埃小心翼翼彈落,將匣子抱在懷中。

「如今想來,我這一生從來沒有虧欠過誰,唯一虧欠的,就是我的姐姐。她用性命救我,可我搶走了她的男人,我的孩子殺了她的孩子,我真不知道若我死了,在那邊還有什麼臉面見她。」她眼里沒有淚水,聲音卻極力顫抖。

她臉上溝壑縱橫,嘴唇也布滿褶皺,無法從臉上看出喜憂,更無法想象她當年曾是個國色天香的美人,只有那雙深陷的杏子眼,還隱約留有當年風華的影子。

「我這一生,有過很多快樂的日子,其中很多都是在這麗鳶宮里度過,」她向四處張望,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新奇地打量屋內的每一件擺設。「那時候,我還有我的姐姐,我的丈夫,我的兒子。」她的目光黯淡下來,看向我︰「如今他們都去哪里了?」

她渾濁的目光中是看不透的迷離,我不知怎樣才能巧妙回答這個問題,她卻搶在我前邊自問自答︰「他們都死了,我的姐姐,丈夫,兒子,他們全都死了。」

「你還有我啊。」我走到她身邊,從她手中取下骨灰匣子,扶她坐到榻上。

她點點頭,摩挲我的雙手︰「是啊,我還有你,我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掛就只剩你了。原本有墨白在,我走的也可以安心些,可如今,阿源,你要我死也死不安寧啊……」

她說出這樣的話,我很害怕,緊握住她︰「那就不要死,你可還記得,你答應過會長久的,陪著我。」

「怎麼會忘呢?」她布滿皺紋的雙唇似勾起笑意。那已經是太遙遠的記憶,在我重生的那一天,棲鳳山上開滿五彩的格桑花,她和我一起站在茅草屋的門欄旁眺望錦繡山水,允我一世相伴。

「從李湛到李儇,我已陪伴了你六朝,那時的承諾,我也算兌現了。」她把手從我手中抽出去︰「別再陪在我身邊了,去找他吧,我死以後,若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能罩著你,就只有他了。」

說完就別過臉去,可她聲音里的顫抖已經出賣了她,我听得出她哭了。

我輕輕撫上她的肩膀︰「我會去找他,若我沒找到他,就一直一直找下去,若我找到了他,也再不會回到長安了,我們會擇一個山清水秀的清幽之地,避世隱居一生。」

「不會再回來了嗎?也好,長安再沒什麼牽掛能留住你。」她轉過臉來︰「若你找到他,即便不來親口相告,也要寫封書信告訴我,讓我安心。」

我點點頭。

「你們會去棲鳳山上嗎?」。她突然笑起來︰「我在茅草屋前種的那些鳶尾花,也不知怎麼樣了。」

「我會替你照看好那些花,你也替我照看好自己。」

「那麼,就走吧。」她顫顫巍巍站起身,猝不及防地跪在我面前。

「你這是做什麼!」我慌忙攙扶她,她如今貴為太皇太後,就算作別也該我行跪禮。

她卻執拗著跪地不起︰「公主,讓我再拜你一次罷。」她深深叩首,額頭撞擊地面,聲音沉重不堪,抬起臉,那雙杏子眼再也藏不住眼淚︰「公主,這是阿央最後一次拜你。今後阿央不在你身邊,請多保重。」(未完待續。)

PS︰大大們聖誕節快樂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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