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覺得，我無權替你做任何決定。」她道，「恢宏里，你自己選擇，要麼留下來，一生戴面具，做個普通人，做百里幽的兒子，我一生拼盡全力保護你，必不讓你死在我前面；要麼……回到你該回去的地方，不能再喚我娘親，可是我還是會一生拼盡全力保護你，必不讓你提前死在那個冰冷的寶座上。」
恢宏里沉默，將臉貼在她心口，半晌他幽幽道︰「娘親，我真的不想回去。」
百里幽吁出一口長氣，拍拍他的臉，「好，那我們回去。這個人，咱不見了！」
「不……」恢宏里還賴在她懷里，圈住了她的腰不讓她動，「可我要回去。」
百里幽手一頓，不敢置信地低頭看他。
恢宏里卻沒有抬頭迎上她的目光，小子玩著她的扣子，把扣子放在嘴里咬，咯 咯 脆響，似有仇。
&}.{}「娘親剛才說，要一生保護我。」他慢吞吞地道，「可是恢宏里記得，娘親說過，沒有誰該一生保護誰，人和人之間的相處，只有對等，才能長久。娘親還說過，每個人都有其生來的責任，丟棄責任的人，是可恥的。」
百里幽很欣慰他不管懂還是沒懂，都將自己說過的話記得清楚，一字不差。
「恢宏里剛才忽然懂了。」恢宏里道，「我是男子漢，我是這個國家的主人，我是娘親的兒子，這些就是我的責任，我不能只要娘親保護我，我應該學會保護娘親，而我只有回到那里，我才能保護娘親。」
百里幽望定他的眼楮，孩子眼眸清澈，寫滿堅定。
她忽然仰首望天，動作有點用力，恢宏里仰頭看著她，若有所悟，忽然笑嘻嘻咬著手指道︰「麻麻你哭了嗎？沒有關系喲，我不會笑你的。」
隨即她垂下臉來，眼眶里有晶瑩閃動，恢宏里果然沒有笑，小臉近乎嚴肅地對著她，手指輕輕擦過她的眼角。
他對著那點濕潤發了陣痴，忽然將手指湊到唇邊，小嘴抿了抿。
「娘親為我流眼淚。」他笑呵呵地道，「氣死叔叔。」
百里幽先是忍不住一笑，覺得這孩子思維真詭異，怎麼想到墨然身上去的？隨即又一陣心酸——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這三歲的女圭女圭，已經學會強顏歡笑，博她歡喜了。
「沒有關系。」恢宏里直起身，抱住她的腦袋，在她耳邊低低道，「我保護了娘親，你才能一直在我身邊，你說過一直保護我的。」
「我們都要努力強大。」她吻了吻他的額頭，「娘親不得不要求你很多，因為我們的敵人都太強，我不希望你暴斃宮中，正如你也不希望我橫死路途。」
「不會的。」恢宏里抱住她，發誓一般地道，「我不允許。」
「很抱歉和你說這麼沉重的話題。」百里幽唏噓一聲，「因為接下來我就要問你正題，宰相郭雲來了，你要見他嗎？」。
她將近期發生的事，和恢宏里用最簡單的話語描述了一遍。
恢宏里慢慢爬下她的膝蓋，不再要她抱，而是牽住了她的手，走向那個院子。
「娘親，我們走吧。」
「我們走。」
一大一小兩條人影，慢慢走出，影子很長，覆蓋在路的盡頭。
片刻後，郭雲听見了敲門聲。
宰相揮揮手，讓護衛去開門，門開了，他愕然瞪住百里幽牽住的小人兒。
听百里幽那麼慎重的語氣，還以為是什麼重要人物，他為此特意等在屋子里，誰知道等來的是這麼一個小不點。
百里幽迎著他詫異的目光，平靜地躬躬身，道︰「大人，听說您有要事傳我。」
郭雲若有所悟，瞟她一眼，對屋子里的護衛侍從們揮揮手，「我和百里大人有話要談，你們都下去。」
人都離開了，最後離開的還關上了門，百里幽順手關上窗子，她少見的慎重，讓郭雲皺起了眉，心中忽然有種壓抑的緊張。
他忍不住要失笑，覺得自己被神神鬼鬼的百里幽影響了。
他的眼光在恢宏里身上掠過，漫不經心的，隨即忽然一頓，停了停，又掃了回來。
第二眼再看時，他的眼神里多了驚異和不確定，忍不住又上前一步，看了又看，試探地笑道︰「百里大人，這是你的兒子嗎？這身形氣質，看著真是出眾……」
恢宏里忽然上前一步。
小小孩子，此刻這一步伐，和平日里短腿亂晃截然不同，沉穩的，端肅的，緩慢的，只是一步，便走出了風華，走出了一分尊貴的氣質。
還有身子一僵，停住。
恢宏里面對著他，抬起手，撕開了自己的面具。
面具撕下，還是一張玉雪可愛，粉女敕團團的臉，只是和先前那個又不一樣。
郭雲看清楚那張臉時，大大晃了一晃，腳跟一撤，後腰撞在了書桌上。
隨即他抬起手，指著恢宏里，「你……」又轉頭，指著一邊站著的百里幽，「你……」
可憐三榜進士出身，辯才無礙的郭大宰相，一生里第一次結巴到說不出一句完整話。
「你什麼你？」恢宏里聲音稚女敕卻清晰，「郭大宰相，還不快來拜見朕？」
百里幽第一次听恢宏里這樣自稱，听著覺得有點想笑。
郭雲的眼珠子卻險些又掉了出來。
「這……這……」他原本十分震驚，此刻卻更加驚訝，愕然道，「你……」
此刻臉還是那張臉，但精神、氣質、言辭，都月兌胎換骨，好似變成了另一個人。
「你……」郭雲終究老成持重，並不肯因為面貌的相似便貿然相認，畢竟在官方的說法里，陛下「出天花」正在宮中休養，因為先天嬌弱，又染了風寒，太醫說最好避見外人，好好靜養半年到一年才成。
怎麼可能在這離麗京幾百里的地方，南境首府襄陽城內，又見一個陛下？
「百里幽。」他沉下臉，盯著一邊的百里幽，「你這是什麼意思？帶這麼個人來哄騙老夫，你不知道這是殺頭重罪嗎？」。
百里幽撇撇嘴，對好好一抬下巴。
「郭宰相。」恢宏里爬上旁邊一張椅子，站到與郭雲平齊的地方，垂頭注視著他的眼楮，「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不信她，難道連朕的聲音都听不出來嘛？」
郭雲一驚，臉上變色，恢宏里扒著椅子，瞅著他的眼楮，「郭卿家為國操勞，夙夜匪懈，听說因為長期徹夜辦公，得了寒腿之癥，哀家心里十分過意不去，這里有南羌屬國進貢的血參，對風寒之癥有奇效，今日便賜予你吧。」
他翻著大眼楮，捏著嗓子，拖著長而雍容，微懶的聲調，沒學出太後娘娘的尊貴，倒像個裝神弄鬼的老妖婆。
郭雲卻听得渾身一顫——這是半年多前，在御書房，太後有次單獨召見他的時候說的話，當時只有太後和陛下在，陛下在一邊榻上玩蛐蛐。
他霍然退後一步，隨即砰一聲跪倒塵埃。
「臣郭雲，參見陛下！」
一聲參拜虔誠尊敬，百里幽眯起眼楮，心中忽然一空。
恢宏里也眯著眼楮，不知道在想什麼，爬下椅子，親手將郭雲扶起，「郭宰相請起。」
郭雲爬起來的那一刻，老淚縱橫。
「陛下……萬萬想不到，真的是您……」他拉著恢宏里的小爪子，反反復復看不夠地看他，「您長高了，也比原先看著精神了，還有這話說的……真是流利，天啊……別怪老臣失禮，幾個月不見，您變化真大，真喜人，老臣都不敢認了……」說完連連用袖子擦眼楮。
百里幽瞧他真情流露，唇角微微翹起，只覺心下略有安慰。
「我還會很多呢。」恢宏里被他一夸，頓時沾沾自喜，原形畢露，拉著他的手，繞過他書桌，道︰「這個是《山河游歷》，一共說了大歷十三行省七百府縣六百大山五條主要河流，這是《春秋》，我已經全部背完了喲，這是《大歷史略》，我念到第十三章，高祖皇帝封禪，八方來朝……」
他滔滔不絕，百里幽頻頻搖頭——輕狂！太輕狂了！
郭雲卻喜得張大了嘴，不住問「是真的？」「《史略》您也開始看了？」「《春秋》您不是一直一背就要睡覺來著？」
「娘……啊，不，百里大人教的喲。」恢宏里不忘記替百里幽表功，「我會了很多哦，我認得大歷所有的山川大河哦，我還記得咱們的龍興史哦，哦對了我的字也寫好啦，宰相我寫字給你看……」
郭雲向百里幽投過感激又驚奇的一眼，忙著看恢宏里的鬼畫符。
「……啊？您寫的這是什麼字？彎彎曲曲的，是南洋文嗎？南洋文您也學會了？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啊，呵呵你不會吧？來我教你，bitchi＃＃＃itch，jian人就是……」
「咳咳。」百里幽咳嗽。
再吹下去要露餡了，保不準老郭的感激就要變成對她的追殺。
恢宏里瞬間醒神——牛皮吹狠了！急忙四十五度天使角甜蜜微笑，從站著的椅子上爬到了老郭的身上。
老郭驚得兩眼發直，向後一蹦，險些沒把恢宏里給蹦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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