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吃飯，墨然在自己屋里擺開滿滿一桌，桌上極盡美味佳肴，這個季節大歷寧江下游的名貴鱘魚，只取最精貴的魚肚，名廚調治得軟糯滑女敕，燈下油光金黃；內陸萬金難買的海鮮，蛤蜊明蝦，鎮著晶瑩的冰，灑著芬芳的酒和檸檬，新鮮得像剛出海撈成；水晶杯盛葡萄酒，深紅的酒液倒映著墨然笑意盈盈的眸子，香氣溢得滿屋人都要醉了。
輝宏里歡呼一聲，跳上桌就要開動，突然，一只手拎走了他——當然是百里幽。
她將輝宏里擱在一邊小桌旁，拍拍手，廚房很快送來了輝宏里的幼兒餐。
一碗女敕女敕的肉末蒸蛋，一碗稀爛的炖火腿，一碟玫瑰腐乳，一缽碧絲粳米粥。
輝宏里大大黑黑的瞳仁轉了兩轉，看看這桌，再看看那桌，立即垮下肩，眼底盈了兩泡可憐兮兮的淚。
百里幽卻不為所動，筷ˋ子一揮，冷冷命令，「吃飯。」
輝宏里不敢說話，吸吸鼻子，乖乖操起筷子，吃一口，望望鱘魚；吃一口，望望醉蝦；吃一口，望望八寶醉雞……就著隔桌濃郁的香氣吃自己寡淡的粥。
周十二站在廊下，一臉悲憤，最近他都這麼苦大仇深的表情，他幾次拔腿似乎想將輝宏里給拎那大桌去，但這兩天他也算領教了百里幽的手段，愣是沒敢動手。
而另一邊的驀然一個人在桌前，沒滋沒味喝了兩口酒，喝一口，看一眼小桌，看那女圭女圭癟嘴吃粥泫然欲泣，看那沒心沒肺埋頭吃喝，再看看輝宏里小手上一點烏青，再看看百里幽的面無表情，忽然將酒杯一擱。
瓷底敲擊黃楊桌面聲音清脆，輝宏里抬頭，百里幽還是無動于衷。
「你若有氣，便沖我來，何必折騰孩子？」
听見這句，百里幽才抬頭，瞄了神色不豫的墨然一眼。
敢情他以為她心中有氣不敢沖他發，發泄在孩子身上？
就他那桌，難消化的魚肚，半生帶酒的海鮮，腌制的醉雞……還有酒，他認為孩子能吃？
在他心中，她就是這樣只會拿孩子出氣的惡？
百里幽轉開眼光，放下碗筷，問輝宏里，「吃沒吃飽？」
輝宏里知道她的規矩，立即加快速度扒完自己的粥，乖乖點頭。
「很好。」百里幽道，「你剛才是不是很想吃大桌的菜。」
輝宏里眼里閃過猶豫，百里幽見狀立即道︰「大男人不許撒謊！」
「是！」孩子干脆的回答！
「你聞著大桌的菜好香，是不是很憤怒？」
「是！」
「憤怒了怎麼辦？」
「憤怒了……」孩子的大眼珠轉啊轉，充滿茫然，「……怎麼辦？」
「當然是讓那獨佔一桌好菜的混賬吃不成。」百里幽冷冷道，「誰讓我不爽，他也別想快活，對不對？」
「對！」輝宏里了然，立即點頭。捧了捧肚子，「我想撒尿。」
「撒吧。」百里幽道。
「嘩啦啦。」一泡金黃的液體，準準地飆到大桌上方，然後，天雨乍落，普降甘霖。
墨然在听見「我想撒尿」四個字之後，便十分聰明地瞬移到了屋角，避免了童子尿洗禮，倒是上來準備給他換酒的周十二，好死不死地淋了一身……
室內氣氛忽然顯得陰森森的……
「輝宏里。」百里幽若無其事，給輝宏里擦**，「這樣其實是不對的，雖然王爺不懂事，想讓你吃這些垃圾壞了肚子，但他本意不算壞，你不該灌溉他的菜，或者澆一盤也就夠了。」
周十二默默抹了一把臉，在心里一次次告訴自己這是童子尿童子尿，是精貴人的童子尿童子尿，尊貴、有福、養人，不要打人不要打人……
「賠禮……」也許是和百里幽混熟了，輝宏里最近越發開竅，甜甜地笑。
「很好，給王爺和十二叔叔道歉。」
「叔……叔……對不住。」輝宏里垂下眼睫，滿面誠懇，又轉向周十二，周十二嚇得慌忙跳開，拼命搖手，怒瞪百里幽，「做什麼做什麼？不要不要！你是要折殺我嗎！還是看我不順眼，想害死我！」
「王爺是人，你也是人，在我眼里，一切平等。」百里幽轉頭拍拍輝宏里，「沒有誰比誰生來高貴，明白？」
輝宏里的大頭頻頻點著。
周十二臉上的憤怒，換成看錯愕，愣在那里，而墨然的眼色深沉，若有所思。
「輝宏里。」墨然開始覺得，這孩子如果再繼續跟著百里幽，後果必然不堪想象，「明日你隨我回京。」
百里幽瞟他一眼——果然是認識景泰藍的。
「不！」輝宏里的慘叫驚天動地，一把抱住百里幽的大腿，「不！我不回！」
「你需要一個好師傅，而不是一個女瘋子。」墨然微笑。
「不！」
「就這麼決定了。」
「不——」輝宏里一頭扎在百里幽懷中，腦袋抵著她的胸，拼命碾磨，「我會死，我會死——」
墨然震了震，眼色微變，百里幽霍然抬頭，注視墨然的眼神深沉。
「他說了沒用。」半晌，她抱起輝宏里，悠然的從墨然面前走過，「你若有氣，便沖我來，不必折騰孩子。」
她把剛才墨然的話原封不動送回給他，拍拍**出門去，門一開，一堆護衛堵門口。
「你今晚若能當我面帶走他，我便不要他回京。」身後墨然還是在笑，聲音溫柔。
「靠打手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她面癱，听不出悲憤。
墨然揮揮手，護衛散開，門前清風明月，道路遠遠延伸出去。
「剛才的話依舊算數。」他笑，「我一個人就夠了。」
百里幽停下腳步，沒有向前走，二十抱著輝宏里，坐在了門檻上。
「回京，還是跟我，自己選。」她講選擇權留給了孩子。
懷里的輝宏里緊緊抱住她脖子，女乃聲女乃氣喊，「死也不回京！」
「很好。」她滿意點頭，「想跟著我，就得記住，永遠听我的話，永遠像信我。」
「嗯。」
「好。」她將輝宏里往面前拉了拉，擋住了身後墨然的視線，袖子一動，迷幻吐真儀落在輝宏里的掌心，她裝作給輝宏里整理袖子，放下他的袖子擋住儀器，隨即在他耳邊低低囑咐幾句。
輝宏里這回沒點頭，對她眨眨眼楮，百里幽贊賞地模模他的頭——這小子真聰明，像極了她。
完了她把輝宏里一推，淡淡道︰「墨然，我知道你在這里，我走不出一步，不過我還是想試試。」
隨即，她唰一下抽下腰帶，往門框上一掛，飛快地打個結，一腳勾來個板凳，跳上去腦袋往里面一湊——
「你干什麼！」墨然的怒喝和他的身影幾乎同時到達，身形掠動風聲猛烈，將旁邊輝宏里的頭毛刮得根根豎起。這一刻，讓他忘記了所有，甚至忘記了百里幽不是那麼極端的人，他只知道，心驀然揪緊！
哧一聲，他一手撕裂了那根腰帶，一把將當面上吊的某人抓下來，砰一聲百里幽落在他懷里，剎那間懷中淡淡香氣，有什麼柔軟一擦而過，鼻端下頜，都似瞬間邂逅柔玉軟雲，他心中砰然一動。
百里幽忽然張開雙臂，抱住他的脖子！面無表情！湊上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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