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天姿 第一百三十八章   時光

作者 ︰ 紫蘇落葵

日光明媚,落在黑亮的案幾上,泛出暖意。

蜀中氣候宜人,雖是初夏時分,這靠山的後院園林里,卻是涼得正恰當。

江承紫端坐在案幾前,執筆在紙上寫一手簪花小楷。她執筆書寫自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流,那字也是極其漂亮,溫婉娟秀里又有一種飽滿飄逸。

可,她畢竟是來自現代,總是時不時就寫成簡體。斜倚在案幾便的男子,長發披拂下來,淡青色的寬袍散落著。剛洗了頭發的阿念,就斜倚在案幾晾烏發。

他眸子微眯,神情慵懶,眉目入鬢。慵懶的他,似乎在假寐,但大凡江承紫寫錯一個字,他立刻就指出來。

如此在三,江承紫寫錯了幾個字,覺得太浪費紙張(須知在這個年代,紙張可是奢侈品,大多數人還是用竹簡),便擱下筆,嘟囔道︰「不寫了,浪費。」

「我&lt不說便是。」阿念施施然端坐,聲音溫雅,帶著寵溺。

江承紫斜睨他一眼,說︰「只是不想浪費紙。」

「我帶了不少,都是上好的清江白。莫擔心。」他語氣依舊寵溺,像是細細的羽毛拂過耳際。

江承紫心里顫巍巍的,羞得垂眸,道︰「不寫,要不,你來?」

「我卻不知阿紫要寫什麼。」他語氣還是好听得很,好听得江承紫有點想跳過去揪著他掐一掐。

她走了神,便沒回答他的話。他便又低聲喊︰「阿紫?」

「啊,我口述,你筆錄。」她說。

這些日子。與她相處的人都習慣她時不時不通順的語句,只當她是在永不島學到的。與她相處幾日,阿念也便懂得她每句話的意思。

「行。」他笑著回應,而後寬袖輕拂過,他坐直身子,眉目含笑,問。「阿紫可否為我磨墨?」

「好。」她脆生生地回答,便挪了挪,跪坐在案幾前緩緩磨墨。

下午的日光正好。周遭蟬鳴鳥叫,清風徐徐而來。她在案幾旁紅袖添香,徐徐磨墨。他則緩緩落筆,昂貴的清江白紙上。墨水渲染開來。卻是一幅美人圖。

碧紗窗,芭蕉叢,倚窗而立的女娃,團扇半遮面,眉目調皮,仿若正在對人吃吃嬌笑。

「如何?」他問。

江承紫驚訝地蹙眉,道︰「從前,可不知你除了打仗之外。還有這等才華。」

「你怎麼說話?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你這意思是——」他學著她的口頭語一本正經地問,說到這里。卻是壓低聲音湊上前,繼續問,「你的意思是你從前只覺得的夫君只是一介武夫?」

「不,不,不,你誤會了。我的夫君在我眼中是蓋世英雄。」她嘿嘿笑。

阿念斜睨她一樣,佯裝生氣,撇撇嘴,說︰「蓋世英雄,那還不是拐著彎罵我一介武夫?」

「你不講道理。」江承紫嘟著嘴撒嬌,卻又不由得仔細去看那畫。明明墨只是一色,用水來稀釋出濃淡,但他畫的這幅水墨畫卻讓她覺得那芭蕉綠得青翠欲滴,而整幅圖畫都是有顏色的。

「妙哉。」她不由得贊嘆。

「送你可好?」他輕笑,又拿畫筆為那圖上女子略略描眉,女子的五官輪廓更突出,分明就是江承紫。

「這自然必須是我的。否則你還想送誰?」她反問。

他便逗她,說︰「那可說不一定,我可送之人多了。平康坊里的郭娘子可是名滿長安,嗯,她早年就求取過我的畫作。我不曾給她,要不這一幅差人送去?」

江承紫一听,橫眉冷對,然後便是綻放笑容,說︰「去吧。」她說完,站起身理了理衣衫欲要離開。

「你要去何處?」他問。

「幫你叫車虎過來辦事,順帶央我爹爹瞧瞧青年才俊,為我留意一番,可有良婿。」她大方回答。

他抓狂起來,即便知曉這女子說的是戲言,他也听不得她要離開他,另覓他人為良配。哪怕是她有一丁點這樣的想法,他也受不得。

所以,他倏然起身,輕輕一理袍子,攔住她的去路,惡狠狠地說︰「不許去,你只能是我的。」

他聲音處于變聲音,有時控制不好,便略略沙啞。她听得心驚,卻還是低頭垂眸嘟囔說︰「就允許你給平康坊的頭牌娘子送畫,不允許我瞧瞧是否有青年才俊麼?你不講道理。」

她原本就是撒嬌,即便是說這話,也不是真惱。那聲音綿綿如琴音。阿念听來,只覺得這聲音與這周圍醉人的夏日時光絲絲縷縷纏繞,讓他只覺得心尖尖都發癢。

「我就不講道理,你是我的,便不許看別人,想著別人。」他張狂起來。

她便後退一步,對他做鬼臉,說︰「阿念不講道理,不公平。」

「哼,我說說而已。這世間的女子,除了我母親外,也只為你提筆。未來,或者會為我的女兒提筆。」他緩緩地說,一字一句都像是前年陳釀,直直就沁入她心內。

江承紫只覺得內心甜蜜,卻還是竭力忍住笑,反駁︰「你倒是沒作畫,人郭娘子如何知曉你畫技超群,非得要求取?」

「阿紫,你實在冤枉我。從前,有去過一次平康坊,同行之人對那郭娘子說我畫技超群,郭娘子打趣便要我為她作一幅,我說只為我母親妻子作畫。郭娘子便打趣說,那倒真是很想要一幅。我方才不過拿來與你開開玩笑,瞧你這模樣。」阿念一邊打趣,一邊嘖嘖打趣。

江承紫嘴一扁,說︰「看吧,人家都像你表白了。」

「她表白是她的事,我又不是物件,任憑誰如何就要如何?你這家伙。要我如何?我錯了,阿紫,阿紫。莫要惱。」他倒是低下聲來。

他不覺得這般來對自己心愛的女人伏低有什麼丟臉,他甚至覺得這般,才是真正的男人。

江承紫看他這樣,便是繃不住,「噗嗤」一聲,說︰「好了,不鬧了。你且寫一寫,記一記。這一份兒詳細的報告是要呈給當今大家的。得慎重措辭。」

「嗯,是該慎重。畢竟是你公公。」阿念一本正經。

「作死。」江承紫斜睨他一眼,橫眉冷對。

阿念不以為然,輕輕蘸好筆墨,江承紫在屋內踱步。來來去去地口述。最終。在日暮黃昏時分,兩人將呈給李世民的報告準備好,包括對馬鈴薯、紅薯的種植技巧、儲藏技巧,以及可能的畝產計算。另外,還把「神農計劃」詳細地匯報給了李世民。

「這計劃才擬定,這就報告給當今大家,不妥吧?」讀完書匆匆趕來的楊清讓蹙了眉。

「沒什麼不妥。這種事須得先報告朝廷,先給大家一個先期的印象。我們的大都督到蜀中來是為百姓謀福利的,我們大都督可有更遠大的志向。另外。這事報告朝廷,還能讓我們的計劃更順利,到時候,我們四處尋找育苗,若有當今天子特批的公驗,我們行走也方便些。再者,大家就算再摳,這經費到底要意思點,即便他不意思。嘿嘿,他一言出,要支持我們的計劃,那還不多得很的達官貴人要為我們添磚加瓦啊?」江承紫笑嘻嘻地說。

阿念在一旁听著,便是寵溺地打趣,說︰「清讓兄,看到了麼?你這阿妹可比你更適合做奸商呢。」

「我好心為你們籌謀,哼,還說是奸詐之人。」江承紫撇嘴。

阿念和楊清讓哈哈笑,三人又是一番打鬧,才到晚飯時分。因張嘉要入伙「神農計劃」,也一並留下來用飯。楊舒越因衙門那邊有事,又加上朝廷要統計戶籍,忙的不可開交。楊王氏身子也不適,早早睡下。家里只剩了他們這一伙年輕人,便就在偏廳做夜宴。

江承紫將雲珠、楊如玉一並請過去,就連秀紅所出的倆姐姐也一並喊過去。兩人倒是會看眼色,自從被楊如玉教訓之後,又經過暮雲山莊事件,兩人學乖不少,對江承紫亦是頗為懼怕。

江承紫也盡量不與她們有什麼牽連,且讓人處處盯著秀紅母女。畢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夜晚飲宴,由楊清讓與楊如玉主持,一眾賓客,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張嘉時夜喝得比較暢快,很快就醉倒,呼呼大睡,被他的侍從抬到廂房加以照顧。爾後,江承紫也推說累了離席。姚子秋也一並跟出來,與她說起之前與張嘉交流的結果。

「張氏一族的根基恐怕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深厚。與他幾番交談,從字里行間可發現張氏掌控很多產業,對我的研究肯定是百害無一利,但我這心總是不踏實。」姚子秋徑直說。

「我知曉你為何不踏實。但我反問你,若是河東張氏作為我們的敵人,你覺得如何?」江承紫輕聲詢問。

姚子秋沉默片刻,才說︰「頭疼至極。」

「兩害相權取其輕。」江承紫回答。

姚子秋「嗯」一聲,便也不追究這事,徑直說︰「你這般說,我便明了得多。與其為蜀王樹立強敵,還不如拉攏,少一敵人,還能增加我們的實力。」

「但對于他也不可掉以輕心,你且瞧著。你走南闖北,到底是看得比我清楚,若他有什麼風吹草動,你卻要與我說一說。」江承紫叮囑。

姚子秋連連回答是,隨後又很疑惑地說︰「我看張公子與阿芝像是有舊恩怨。」

「這事等時機成熟再與你說起,姚兄就莫要問了。」江承紫阻止道。

姚子秋也是識趣之人,便岔開話題,說︰「夜深了,你最近忙碌,還是早些歇息。」

江承紫「嗯」一聲,卻又說︰「阿念公子表面上似乎雲淡風輕,但內里怕到底是放不開。我再去勸說一番才是。」

姚子秋听聞,立馬就識趣地說要進去喝酒,與楊清讓切磋一下行酒令。

江承紫則是沿著後院的小徑緩緩地走著。月光朗淨,從高大的樹木間細碎地灑下來,落了一地不真實的浪漫。

自從後面這片園子成為江承紫的試驗田以來,這里就禁止閑雜人等入內,即便是灑掃的丫鬟婆子,也得是周嬤嬤安排的專人。

江承紫時不時就在這院落里走走,這里儼然成了她的辦公地,更成了她放空自己的樂園。

她沿著林間小道來來回回地踱步,不一會兒,阿念便走過來,在她面前站定,低聲問︰「方才听子秋說,你有事找我?」

江承紫「嗯」一聲,說︰「我找你賞月。」

「若是賞月,你哪能這樣大張旗鼓?必定是有別的事吧?」他開門見山地問。

江承紫輕輕一笑,說︰「你真無趣。如此美好的月色。」

他沒說話,只低頭瞧著一旁的她,只覺得她比初見時圓潤些許,不再那般瘦骨嶙峋。那眸子在月光下越發晶亮亮的。

他也不繼續追問,也是與她並肩站著,涼風習習,佳人在側,月色正好,實在是良辰美景。

許久,江承紫抬頭看見,似乎都看到玄妙的星空在運轉,脖子也有些疲累,她才收回眸光,在旁邊石凳上坐下來,喊了一聲︰「阿念。」

「嗯?」阿念很是疑惑地瞧著她。

她笑了起來,說︰「沒事,我就想喊喊你。」

「嗯。」他回答,隨後便放低了聲音,不無誘惑地說,「其實,你也可以喊我郎君,或者夫君。」

「死開。」她拍飛他的爪子,這才嘟囔著說,「先前張嘉那般說你,你失魂落魄,半日不成有言語。後來,我讓雲珠請你到這院落來,你卻又不說。我這心里實在是不舒服,我覺得我得要找你說一說。」

「你要說甚?」他垂眸輕笑。他承認張嘉的那一番話確實擊中了他,上輩子她的悲劇到底是因他而起,若與他沒瓜葛的話,阿紫不至于會被卷入這無端的命運。有那麼一刻,他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兵敗如山倒一般。前世里,失去她時的那種恐懼與無力狠狠地襲來,聯手將他狠狠打壓。

他一度在想,這一生還要將她拉向自己做什麼?她遠離自己才算逃離悲劇的命運啊。也許她嫁給張嘉,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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