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妝 第八十五章  愛著

作者 ︰ 花梵煙

那個叫莫彥的男子,看著陳瑾瑜,眼底掠過一絲憐憫和疑惑,「你說的什麼傻話,如今你的正室不是有了身孕麼?記得我三年前離開京城的時候,你當時對她可是寵極,看你神色,幾乎都要忘了冷兒,如今怎麼又這般喪氣?」

「身孕,哈哈,身孕,身孕原本就是你情我願的事啊……」陳瑾瑜笑聲漸漸低了下去,近乎低喃。

「且不說這個,你真的要動魑魅谷麼?」莫彥看陳瑾瑜漸漸酒醉,眼神深凝,回到他最關心的那個話題。

陳瑾瑜低垂著的看似沉醉酒酣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精光。

「你我多年未見,你在京中也無容身之地,不如先去我府上吧。」陳瑾瑜抬起酒醉的眸子看著莫彥。

「我今日便要離開京……」

「雨冷,上官南,我會看著你們逍遙快活麼,做夢。」陳瑾瑜不等莫彥回答,像是早就忘了方才的說了什麼,又將面前的酒盞斟滿,手已不穩,傾灑出大半,醉態畢露,「你們在魑魅谷逍遙快活,我就填平了魑魅谷……」

莫彥靜靜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沉靜的眸子里瞬息變幻,又重歸沉靜。

起身,從懷里掏出銀子放在桌上,然後攬過這位故人。

「瑾瑜兄,不喝了。」拿過陳瑾瑜手上的酒盞,輕輕放下。「我這次打算來京中小住,怕是要在瑾瑜兄的府邸叨擾些日子了。」

連煦帶謝梵煙去的是京郊護城河。

雖是京郊,但涼風習習。天朗氣清,月在當空,是個好日子。故而河邊燈火交相輝映,人影交錯不絕。

謝梵煙下了轎子,微微驚詫。

「這里人比城中街道少許多,不怕沖撞到。」連煦笑著,先帶頭往河邊走去。

水波在燈光的輝映下瀲灩多情,遠望開去,像是開了一河的艷華。仿佛是人世間所有繁華的折射,水波聚散,燈明燈滅。

謝梵煙並非第一次來這里。卻是第一次晚上來,看到此情此景,心里也為之驚艷,努力呼吸著這份不摻雜任何陰謀詭譎的空氣。心里也覺得暢快許多。

連煦在這里也安靜不少。渾身起息靜止平息,只望著這一河絕色,靜默不動。

一陣涼風拂過,謝梵煙下意識的緊了緊衣袍,腦海里浮現起梁國公府的一些片段。

陳雪蓉怕黑,付青彤曾在她的院落里種滿燈火,就算夜間,亦燈火通明。

自己為此惱恨嫉妒。在付青彤懷里撒嬌不依,付青彤只是笑。「不過是些許燈籠罷了。也值得你皺眉?听說父親那里有珍藏的夜明珠,我明日去求來,懸掛在咱們床頭,方能配得起你在我心中地位。」

唔,陳雪蓉在付青彤心中用燈籠去衡量,自己在付青彤心里值得起夜明珠。那時候的謝梵煜一下子開心起來,輕易便在男人的花言巧語里卸下防備,滿心歡喜。

謝梵煙迎著和風,眼神黯淡。

再怒再痛再恨自己那時愚笨又如何,那樣的小兒情態,那般的嬌憨動人,一生也只那一次了。

再不會遇見一人,可將自己變成那般模樣的一人吧。

再不會遇見一人,可將自己空缺的遺憾全部補齊的一人吧。

憾只憾曾經有目無珠,將女孩子那般美好的情態,給了付青彤。

想著,有些涼意的雙肩忽然一暖,連煦月兌下自己的袍子給謝梵煙披上。

不等謝梵煙拒絕便放手,轉而繼續看向護城河。

謝梵煙下意識的固定住外袍,防止袍子滑跌,卻也在那一瞬感覺到了身上溫暖之意和陌生男子的氣息,饒是下決心再無禁忌,此時也不由得雙頰微紅,一時猶豫不決該月兌下還是繼續披著。

連煦並未給謝梵煙太多猶豫和尷尬的時間,緩緩開口,「從小,我都是個極愛熱鬧的人。」

謝梵煙停住動作,看向連煦,不知此話何意。

「白天我最喜歡混入人聲鼎沸的大街,甩了身後父親派人跟著的侍衛。晚上我最喜歡看燈火。」

「我若是一個人,那總是不自在的,總是想著要往外跑,到熱熱鬧鬧的地方,哪怕看著別人熱鬧,自己也是開心的。」

「後來,跟母親去了皇陵,那里很黑,很寂靜。我也慢慢長大,不那麼喜歡熱鬧,但看著燈火通明的地方,還是會心生歡喜。」

「這條河,當初和母親連夜往皇陵去,我曾掀開簾子看了一眼,恰好看到這般燈火,記下了那一眼,多年來這里竟然都未曾變過,滿池燈火美極。而那一眼也算多年成長中的一個慰藉。後來作畫,一遍遍的想將記憶里的那一幕畫下來,終究不成,不如今日身臨其境的美。」

這是別人的事,謝梵煙听起來卻微微的疼,雖然心里想著不關己事,可是還是有些惻隱。

最愛熱鬧的孩子,卻不得不去過上最冷清的生活。

原本最尊貴的天之驕子,卻連夜逃離了曾給他帶來最大尊榮的地方。

菁菁曾將她知道的事情告訴過謝梵煙。

謝梵煙听的入神,不由得放下了心中小小的掙扎,選擇將男人的袍子披上,不要讓這個小小的問題打擾現在追憶一般的氣氛。

連煦余光看到,眼角漾開一絲笑意,又有一種掌握了別人情緒想法的得意。

謝梵煙沒有發覺,縱然發覺也只會以為是眼楮花了,因為她真實的感覺出方才那些話語的悲傷,又不知如何安慰,只能眨巴著眼楮示意他自己在听。

連煦卻不說了,轉過頭來。看向謝梵煙,「一時感慨,但願不會打擾了謝的心情。」

謝梵煙連忙搖頭。有些惶然,生怕對方看出自己的同情,「怎會。」

連煦嘴角又噙了一絲笑,這真的是傳言聰慧的慧世子麼,心事都寫在臉上。

這樣的人能斗得過長公主?

還是說……連煦嘴角的笑容冷了冷,還是說她在做戲。

謝梵煙看見連煦不了,反倒是望著自己沉默。以為他沉浸在方才所說往事的孤單悲傷里,心情郁郁,因此想著開口怎麼安慰一下他︰「沒事。的都了,現在你回來了,還是蜀王呢,又可以熱熱鬧鬧的了。」

連煦又笑了一下。轉身看向燈火。「現在王府內依然冷冷清清,因著我以前的身份,沒有兄弟願意與我交往,所以方才在街上看到孤身一人,私自猜測心中許是也寂寥,便邀同來,一起看這片熱鬧。」

謝梵煙原本一心一意的想安慰眼前的男人,落寞那麼清晰的刻在這個男人的眼里。讓人忍不住嘆息的想要去化開,就在這樣不設防的時候。未曾料到連煦的一席話竟直直的射到內心深處,一下子讓謝梵煙聯想到自己的處境,雖是看起來風光人來人往恭迎奉承,可惜好景不長人心最是寒涼,連一個可以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

連一個可以去分享秘密的人都沒有。

一雙眼也黯淡下去,想好的安慰的話語通通咽了回去,原來那些話是那麼蒼白,誰又能把誰的難過感同身受?

謝梵煙索性沉默,不再。

連煦自以為能猜到謝梵煙的心思,深懷絕大的秘密,為當朝最有權勢的女人所忌憚,誰都不能夠去信任,豈不寂寥?

而自己曾經的那些小小的情緒,說出來能博得眼前女子一些信任和同病相憐的情懷,那也算是物盡其用。

可分享出的傷懷從來不是真正的傷懷,可分享出的傷懷他連煦的肚子里還有很多很多。

這麼多年來連煦自以為早窺破了人心,所以此時知道適可而止。

「天也晚了,我們一起看了這一場熱鬧,但願謝不會就此忘記,我這便送謝回府吧。」

謝梵煙點頭,心里悵然若失,想著蜀王的事,想著自己的事。

蜀王連煦將謝梵煙送到長康王府,頷首,目送謝梵煙進府,這才離去。

想起馬車上二人的一路沉默,只在快到的時候蜀王說了一句,「若是謝日後心情再有不好,便可來蜀王府找那個喜歡熱鬧的人,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

謝梵煙只是點頭,並未口頭應允,也並未回絕。

在她心里她無夫,所以她可以行無禁忌。

想起將要回長康王府,心里像是被壓了一個重重的厚石,呼吸憋在胸腔,沉沉悶悶。

回到並蒂苑的時候,魏姑姑帶著幾分關懷上前,察看謝梵煙神色,謝梵煙勉力回應。

陳瑾瑜依然沒有回來。

謝梵煙也並不關心,反而心里松了一口氣。

脂容脂玉問過謝梵煙還未用過膳,忙去小廚房將晚膳端來,謝梵煙用了一些,不知陳瑾瑜何時回來,也不想相對無言,便推月兌困倦讓脂容脂玉服侍著自己睡下。

脂容脂玉離開房間的時候熄了燈,拉了簾子,讓這間屋子里醞起沉沉的睡意。

謝梵煙閉著眼楮,心里想起方才看過的那倒映在水里的璀璨燈火,心里竟是無比平靜,慢慢睡去。

月上柳梢,陪天地一起靜默,灑下一地銀白,照亮歸家的路。

陳瑾瑜喝的爛醉,被小廝悅風送了進來,交給悅琳,然後轉身出門,說要去安置一個客人。

悅琳悅然不怎麼見過世子爺喝醉,都有些慌神,拿熱水帕子隨意為陳瑾瑜擦擦臉,然後月兌了靴子外套,便將他往床上抬。

又怕動作太大驚醒了少,只能翼翼的進行,又替陳瑾瑜拉過被子蓋上,這才慢慢的退了出去。

在門吱呀一聲合上的瞬間,陳瑾瑜忽然睜開眼楮,眼神透亮犀利。

謝梵煙也在同時睜開眼楮。

她是被吵醒的,被吵醒,隨即聞到身邊人的一股酒味。

皺皺眉頭,想要無視這動靜,卻再也睡不著,睡不著還不敢亂動,生怕惹了這醉酒人的不痛快,那這般好夜就難得安穩了。

大約幾十息的功夫,謝梵煙睜著眼楮,再沒了睡意,感到身旁的人似乎也沒有動靜,只有均勻的呼吸,謝梵煙終于起身,將軟墊靠在身後,看向身邊的人。

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麼也沒想,謝梵煙只感覺到心里有些許溫柔之意,只想要挨近身旁醉酒的這個人。

心里有些許無奈,以前可用理智控制住這些念想,可惜現在對陳瑾瑜的念想肆無忌憚,卻無的理智可以去控制。

嘆口氣,索性將身子挨近,把身旁男人的身子放平,仔細打量起這張臉。

嗯,很俊,很好看,但曾見過那衛家郎君的驚世絕艷,見過蜀王連煦的傾城雙眸,這樣的清俊,並不是如何稀罕。

可是偏偏,能引起心里的悸動,總想湊親昵,想在這樣的臉上留下自己的印記。

這樣的想法不是第一次產生,所以謝梵煙並沒有第一次產生想法時的羞臊不安,而是深深的無奈,自己情緒被身體里那熟悉的殘魂左右的越發厲害。

這樣的夜深人靜,這樣靜謐的時刻。

男人熟睡,不會皺著眉冷對自己,不會幾句話間就與自己刀戈相向,不會想著豎起渾身的刺去抵御這個男人。

屬于自己的魂魄,仿佛失了片刻,等意識歸位時候,謝梵煙的手已經輕輕撫上陳瑾瑜的輪廓。

這般愛憐的姿勢,謝梵煙眸子里卻有深深的茫然和迷失,所以沒有注意到男人眼皮輕輕的一跳。

任何悸動,都是不該的,自己不是他真正的妻,而那些悸動,也來自于這具身體本身,這具身體如今的魂魄,卻是自己。

一時間,謝梵煙思緒又有些混亂了,腦海里只有該與不該兩個字。

罷了,只此一夜,也算不辜負了。

不辜負這身體里深藏的情意。

謝梵煙用自己的意識最後嘆了口氣,將男人的手臂打開,然後將頭慢慢放下,挨在了男人臂彎。

那一刻,心里竟然長長的舒了口氣,身體里明顯感覺出有長長的繾綣和長長的滿足還有長長的踏實。

「原來,真的是愛著的啊。」苦笑一下,謝梵煙喃喃的低語,閉上了疲憊的眼楮。

而此話一落,陳瑾瑜原本緊閉的雙眼,倏然掙開,眼神里有莫名的神采,一閃而過。

原來,真的是愛著的,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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