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池嬌 第二百四十五章 西柔(上)

作者 ︰ 鬼十則

榮嬌清楚地知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在疼痛的邊緣,外界的情形也模糊地出現在她的感知里,她听得到綠殳擔心害怕的哭泣,她看到玄朗眼底的焦灼,看到他日夜呆在自己的床頭,那雙溫暖的手幾乎就沒有離開過她的頭頸,一直在小心而輕柔地按摩著,不知疲倦……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山泉翠竹的清涼與鮮綠中,神奇地透著淡淡如陽光般的暖意,這清涼的暖意充盈在身體四周,配合著頭部的按摩,痛感仿佛都減弱了一分。

慢慢地,就在她以為自己會在疼痛中死去時,痛感竟逐漸削弱,而原本將她分隔開的那層看不到屏障似乎在悄然消散,她的身體也奇跡般開始交疊重合,以隱約可查的速度變得更為凝實……

好象無數個自己在不斷地疊加夯實……

莫名地讓榮嬌想起那年大雪後哥哥們帶自己堆雪人的場=.==景,二哥說雪坯要壓實,不能是暄軟的,這樣堆出來的雪人才不會塌了。

于是二哥負責鏟運雪,小哥負責堆雪,她負責拍打雪堆,小哥加一鏟雪,她就跟在後面用寬木鏟使勁拍打,將新蓋上的雪拍壓嚴實,一層層松軟的雪不斷地堆上來,雪坯在變大變高的同時一直在夯實中保持著堅硬的姿態……

所以,她現在就是那個不斷變大的雪人坯麼?

想起雪人堆好時,她圍著雪人,拉著哥哥們的袖子。大聲笑著又扭又跳……

榮嬌想笑了,好久沒有那麼高興了呢!她很少那樣的大笑。那種恣意放縱的大笑,在她的兩世的人生里。都是屈指可數的少有……

「雪人!」

她的笑意越來越深,忽然就笑出了聲音,笑著醒了……

沒有雪人,沒有哥哥們,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溫柔擔憂的雙眸,幽黑如深井,有著極為漂亮的薄薄的眼瞼,眼尾微微上揚,眸光如暮春傍晚的風。和煦中隱含著絲憂心,仿佛是對即將來臨的暗夜而沉郁。

榮嬌慢慢睜大眼楮,輕輕眨了眨……

眉若刀鋒,鼻似懸膽,素來潤澤的薄唇有幾處干裂月兌皮,榮嬌微微蹙眉,視線移動,沒錯,是玄朗那張熟悉的臉。卻又有些變化,臉頰削瘦,眼底泛青,仿佛經風雪蹂躪的青松。高潔依舊,卻因憔悴莫名生出種頹廢之美……

這樣的玄朗,她從未見過……

意識本就處于恢復之中。一時有些呆怔。

「小樓!」

玄朗幽黑的眼楮突然亮了,那瞬間亮起的光彩。尤如朝陽跳出海面山巔,迸射著無比的燦爛與欣喜。

仿佛被黑雲籠罩了許久的陰暗天空。終于被陽光劃破,明亮的光線落在他臉上眼中,愉快地盡情地沒有絲毫掩飾地閃耀著。

那些明亮的光芒落進他的眼底,讓他的眼楮宛若黑水晶般熠熠生輝。

他的手撫上她蒼白的小臉,溫暖的手指觸到她微涼細膩的肌膚上,他低低地啞聲喊著她的名字,目光深深地望進她的眼底,仿佛萬物皆消退,眼前心中只有她,她即是全世界。

濃濃的驚喜與如釋重負的輕悅怡然,讓他整個人都陡然間煥發出光彩,宛如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擦去了蒙塵明珠上的塵,仿佛剛才榮嬌眼中的頹廢只是她的錯覺。

……

小樓公子病好了!

松明子老道長果然是神仙手段!

宅院里所有人都覺得這些天壓在頭頂的陰雲徹底消失了,天氣如此的美好,天格外藍雲格外白花兒更紅,鳥兒的叫聲分外婉轉。

綠殳象只怕被遺棄的小貓,一刻不離榮嬌的身畔。

她很懊惱在小姐醒來的時候,自己居然沒在屋里服侍,她甚至不知道除了那碗疑似符水的湯藥外,松明子道長還給自己姑娘做了何種醫治。

所以榮嬌問起時,她只能一概搖頭不知,不過有一樣倒是清楚地很︰「……公子,都說了您不能多思勞神,要靜養!有什麼想知道的,您直接問玄朗公子,這回多虧他!他什麼都知道。」

要不要告訴姑娘玄公子已經知道她是女兒身了?

可是她都已經跟姑娘說了,在松明子道長之前一直是玄公子給姑娘診脈看病的,以姑娘的聰明,自當應該想到玄公子已然知曉,可她什麼也沒問,對玄公子的態度也沒有改變……

一如往昔般自在。

對玄公子出入自己的閨房……呃,姑娘現在不是公子了,她住的地方就應該是閨房了吧……並無半分不悅或不願的表示。

或許姑娘另有打算,她一個做丫鬟的,也不太懂,還是听姑娘的吧。

綠殳打定主意,榮嬌不問,她也不問。

主僕二人有默契般將此事忽略掉了,若無其事地對此緘默不言,而另一位當事人,玄朗,顯然也不打算有所反應。

「……有什麼要問我的?」

兩人正說著話,一道清淺含笑的嗓音伴著腳步聲響起,是玄朗。

聲音傳進來了,腳步聲卻在門外止住了。

「大哥!怎麼不進來?」

「玄公子請進。」

綠殳迎了出來。

榮嬌自醒之後,頭就不痛了,按照松明子的叮囑需臥床靜養幾日,用些安神的湯藥,好些將養即可。

玄朗不象她病時那樣日夜不離地守著,每天都是白天過來,早中晚過來把脈兼陪她吃飯,榮嬌這一頓折騰,瘦了許多,胃口也一直不好,玄朗費心思擬了合她口味又利于補身養神的菜單子,吩咐廚房精心準備。每頓飯都陪著她一起用,想方設法讓她能多吃一些。

「感覺如何?睡得好嗎?」。

綠殳奉了茶,取了案枕放到暖榻的小幾上,玄朗坐在暖榻的另一側,榮嬌不用他提示,自動自覺地將手臂放到案枕上,這是每日的必有的診脈時間。

「很好,沒有做夢。」

他的手指指月復暖而柔韌,神情平和,榮嬌從他收得微緊的下頜判定他有一點緊張,其實每次診脈的時候,他都不象表現出來的那麼輕松,不自覺間會有些極其微細的小動作泄露了他的擔心……

榮嬌的笑容就軟軟的,透著絲甜意。

綠殳說松明子只給她喝了碗符水,榮嬌卻相信,她知道的不是全部。

初醒時乍一听聞玄朗請了位離山的老道來給她治病,又听綠殳沒口子地夸贊道長的仙家手段,榮嬌的心就嚇得停跳了幾拍——精通仙家手段的道士!

天吶!玄朗是請他來捉鬼還是看病的?

那老道會相信她是死而復生還是會把她當成孤魂野鬼收了?

榮嬌那一刻真是全身僵冷,大腦放空,找不到自己的手腳,滿腦子只一個念頭︰被看穿了!被看穿了!

她最大的秘密,小心翼翼隱藏著的秘密,誰都不敢告訴的秘密,在最親近的哥哥們與嬤嬤面前都沒有勇氣吐露半分的秘密,驟然間因一場病被一個老道看穿,真相的大白,內心的惶恐,如泥石泥將她沒頂而埋!

榮嬌以為等著自己的是一堆熊熊燃燒的火,據說所有被鬼附身的都要用桃木做柴火,小時候嬤嬤有講過。

結果什麼事情也沒有,綠殳以為她又發病了,急吼吼地找來了玄朗,玄朗沖進來時滿臉的焦灼慌亂與擔心,突然就安撫了她恐懼的心——

原來沒事!

幸好沒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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