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記 127、神仙夢

作者 ︰ 石頭與水

人是有依戀性的,州府千好萬好,何子衿還是覺著家里最舒坦。哪怕看看何老娘刁鑽摳門兒又愛財的臉,都覺著舒坦的不能再舒坦。

第二日照舊早起。

阿念早早穿戴洗漱好在何子衿門外頭等著跟他家子衿一道打拳兒,何子衿拉著阿念的手,習慣的模模阿念的頭,笑眯眯地,「總覺著才走了這幾天阿念就長高了一大截。」

阿念如今大了,何況自從何子衿去州府沒帶他,阿念覺著還是自己小的緣故,下決心得趕緊長大,當然,他再急也沒法子去拔苗助長。于是,老鬼給他出的主意,說叫阿念自己要先做出大人樣兒來。老成了,自然就叫人瞧著可信,尤其那種被女人模臉模頭的事兒,再不能干了。于是,本來很喜歡子衿模他頭的,听了老鬼的建議後,阿念硬是口是心非,「子衿,我如今大了,不能再模我頭了。∼」

何子衿還沒呢,阿冽一身夾襖夾褲的跑來,臉上還帶著沒擦干的水漬,將大頭湊到自家面前,嘻嘻笑,「姐,模我吧模我吧。」他真是想死他姐了,一去州府這麼久,還不帶他去。

何子衿模模何冽的大頭,何冽親親熱熱的同他姐兒,「姐,你從州府帶回來的點心可真好吃,昨天晚上我跟阿念哥半夜餓了,一人吃了兩塊芙蓉糕才睡著。」

何子衿笑問,「晚上沒飽好麼?」

「不是,主要是那糕忒香,擱床頭,把我跟阿念哥給香醒了。」何冽性子開闊,自己說著亦不覺臉紅,反覺有趣,哈哈大笑。

阿念︰阿冽這張嘴,真是的,子衿肯定覺著他們還是貪嘴吃的小孩子呢……

何.暴發戶.子衿如今頗是財大氣粗,給何冽把臉擦擦干,粉兒大方道,「你們喜歡,下回再托人買些就是。」

「也不用總買,一個月買一回就行,比飄香園的點心還好吃。」何冽找同盟,拉著阿念問,「是不是,阿念哥?」

阿念哥盯著何冽被子衿模過的大頭,「哦」了一聲。

早起晨練,何子衿在州府也沒耽擱過的,何冽打了一趟拳,與阿念一並尋出何子衿買回的弓箭在手里擺弄,跟阿念商量著在家里立個靶子,以後練練弓箭啥的。

三姑娘過來說,「可得尋個僻淨處,不然家里這些人,不挨上你們一箭,可夠受的。」

何冽道,「三,我以後可是神箭手!怎會射著人!」

三姑娘笑,「你也說是以後了。」

何冽拿著小弓比劃一回,興致勃勃的吹牛,「三,你就等著瞧好兒吧!」

幾人正說著話兒,飯還沒吃,就有人上門兒了,來人頗是面兒生,一身青色長衫很是體面,腰間卻系著根布條,這年頭,大戶人家對穿衣是極講究的,譬如何子衿去寧家,雖未見著寧家正主,但寧家僕婢身上不論穿綢穿布,腰間一律是系的布條絲巾,而不是絲絛緞帶之類的腰帶。這人蓄著須,四旬上下,中等身量,相貌平平,衣裳料子在碧水縣算是好的,可從腰間系布條看,想著興許是下人。

何家下人有限,且一早要備早飯,翠兒周婆子在廚下忙,小福子在後頭劈柴,就何子衿幾個小的在晨練,這會兒見有人來,何冽上前問,「你是誰?來我家可是有事?」

這人原來是來買花兒的,自稱城南胡家的管事,想買一盆綠菊。

何冽人小不大會招呼,張嘴就把何恭喊出來了,何恭一見胡管事,笑道,「正好我家閨女回來了,子衿,胡管事前天就想買花兒,你看留下哪兩盆做種,勻給胡管事一盆才好。」

胡家的名聲,何子衿以往只听說過,真正沒見過,不要說胡家主子,下人也沒見過幾次,只看胡家管事穿戴這般齊整,也知這的確不是尋常人家。要說何忻陳姑丈在碧水縣也是一號人物,可與胡家比就遜色多了,何忻陳姑丈只是有錢,胡家是則真的有錢且有名。

當然,錢不一定比何忻陳姑丈來的多,但,碧水縣最有名的芙蓉樓是胡家的產業,還有什麼筆墨書鋪,都是胡家的產業。由此便可知,人胡家是走風雅路線的。

據說胡家老爺年輕時做到過五品知府,後辭官歸家養老。便是縣令大人,也得稱一聲前輩的。不然,碧水縣里姓胡的多了去,唯他家敢稱一聲城南胡家罷了。

哪怕何恭時常請教文章的先生許舉人,在縣里也頗有幾句名聲,但與胡家根本沒的比。

在碧水縣,唯二能入胡老爺眼的,估計就一個沈素一個徐幀。因為,這二人是進士出身。

身為秀才門第的何家,以往家里根本沒跟胡家來往過,

何子衿听她爹這樣說,肚子里想明白了是哪個胡多,就還著胡管事去花房看花兒了,她一共就十盆綠菊,挑了上上好的六盆帶去州府,如今還有四盆,其實品相也不差。何子衿自己留兩盆做種的,余下兩盆令胡管事挑選,胡管事選好了花又問價錢。何子衿笑,「這花兒能入胡老爺的眼就是這花兒的福氣了,如何能收錢。勞您同胡老爺說一聲,這花兒是孝敬他老人家的。」

胡管事身為胡家的管事,是見過些世面的,自不會一口應下,連忙道,「萬萬不敢,姑娘這花兒價值不斐,如何敢收此重禮?老爺要知曉姑娘不肯收錢,定要責備我的。」

何子衿笑,「當初這幾盆未帶去斗菊會,原就是放在家里準備節下孝敬長輩的。胡老爺德行貴重,與鄉梓間素有令名,無人不敬仰的。菊花是四君子之花,原就該配君子,所以我說這花兒得胡老爺的喜歡也是這花兒的福氣。如今重陽將至,在這花兒面前說銀錢,咱們這一流的俗人倒罷了,胡老爺豈是狷介之人。您只管帶回去,倘胡老爺有責備之意,您來找我,我替您去兒。」

胡管事此方笑,「姑娘這樣吩咐,小的從命就是。」出去與何恭客套幾句,胡管事歡歡喜喜的回去復命了。

胡管事一走,何老娘聞風而至,問何子衿,「這胡管家前兒就來過想買花兒,你那花兒精貴的了不得,家里也不知道要怎麼賣,也不知道你是要留哪兩盆做種,就說等你回來給他送府上去,誰曉得這管家一大早的便自己來了,這是打听著你回來了。賣了多少銀子?」拈拈手指,何老娘已準備數錢了。

何子衿先得安撫何老娘,一把握住何老娘搓啊搓的手指,輕聲道,「祖母別掉錢眼兒里出不來了,咱們已得了近千兩銀子,夠招人眼紅的了。這胡家老爺可是做過官的人,收他這銀子做甚,我沒要錢,現下做了人情。以後倘有眼紅咱家花兒的人來尋事生非的,也就有了靠山。」

何老娘听說竟是白送,有些不樂,鼓鼓嘴道,「胡家門楣高的很,豈是咱家可攀的?」

「門第再高也不可能不與人來往,這白給他一盆花兒沒收銀子,總要知咱家的情。」何子衿悄聲道,「還有一盆,我想叫爹爹去送給縣令大人。」

何老娘郁悶的望著自家丫頭片子,剛還覺著是是小財神,怎麼這會兒又有往賠錢貨方向發展的趨勢啊,問,「都不收錢了?」

「不收了。這是走動的人情,祖母想想,姑丈舅舅雖好,卻是遠在天邊。如今有這機會,能拉一拉關系,以後干什麼不便宜?」何子衿低聲勸何老娘,「有我在,祖母還怕以後沒賣花兒的銀子,糾結這兩個小錢兒做甚。」

何老娘咂巴著嘴沒,心算利益得失,何子衿又說了一句,「咱們自己走動些人際關系,以後也不叫人敢輕易欺負,是不是?不說別的,跟縣太爺搞好關系,再有陳大女乃女乃那樣兒的敢上門兒,直接告官逮大牢里去。」

何老娘嘆口氣,內心十分肉痛,「算了,不賣錢就不賣錢吧。」

把何老娘搞定,何子衿順手給花兒澆水,何老娘瞧著一屋子奼紫嫣紅,自言自語,唧唧咕咕道,「你說這事兒也難,我瞧著紅的粉的才喜慶,那綠色兒的跟烏龜殼似的顏色,怎麼還能賣大錢呢?」嘖嘖兩聲,實不能理解這有錢人的腦袋,抬腳去收拾菜園子了。

何子衿︰……好吧,其實她與何老娘有此同樣的看法兒。她愛花,也愛養花,最愛的是養花兒能帶來收益啊啊啊啊!想到自己馬上就要成為小地主兒,何子衿歡喜的能笑出聲來。

待一時用過早飯,何子衿同沈氏商量,叫他爹拿了剩下的一盆綠菊給縣太爺送禮。沈氏道,「就一盆花,孤伶伶的。」

何子衿笑,「人們只是覺著綠菊稀罕罷了,其實那麼多菊花兒呢,不是沒有別的名品,只是不如綠菊稀罕。一會兒我配上幾盆奼紫嫣紅的,一道送去,花團錦簇,也熱熱鬧鬧的。」

沈氏琢磨了琢磨,道,「成,正好這重陽節縣太爺每年也要開什麼賞菊會,秀才、舉人、鄉紳都去的。」何恭自然也有份,只是秀才身份不大吃香,每次去露個臉也就回來了。當然,今年肯定不一樣,何恭送一盆稀罕的花兒,他又有這樣會種花兒的閨女,起碼能在縣太爺面前露露臉是真的。

沈氏與閨女道,「唉,自從你這花兒賣了大價錢,許多人來想拜你為師學養花兒呢。」

何子衿一笑,「這個不用忙,祖母就能應付得了。」

沈氏也是一樂。

何老娘這輩子沒收過這麼多禮啊,雖然沒啥重禮,但是,爽啊!

打何子衿沒回來時,何家就熱鬧的跟廟會似的,如今何子衿回來了,熱鬧前頭得再加個更字兒了。由于何子衿如今是縣內名人,出去怕要被圍觀,給李大娘薛師傅的東西就是三姑娘帶著翠兒送去的。另外,給還在陳家任教的薛先生的東西,是打發余嬤嬤送去的。

何老娘就專心致志的在屋里開茶話會,何子衿根本不用露面兒,何老娘就與這些來打算拜她家丫頭片子為師的人說了,「不成不成,不是我們丫頭不樂意教,是教了你們也學不會。」

「唉喲,看嬸子說的,我就不信我家妞子笨成這樣,學都學不會?」

「是啊,學都沒學,哪里就知學不會呢?」

「唉,你們不知道。」何老娘將手一擺,接過沈氏奉上的茶呷一口,□□簡直沒了邊兒,「我問你們,在我們丫頭之前,你們見過綠色菊花兒?」

「就是沒見過,這不是才想叫我家桃姐兒跟著子衿學個手藝麼?」這位野心不大,想著只要學到何子衿的手藝,哪怕一盆花賣不了八百兩,賣八十兩也好啊!

「你以為這麼容易學呢。要這麼容易學,大家都趕著去掙那八百兩銀子了!」何老娘先亮亮堂堂的說一句八百兩,接著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實跟你們說吧。當初子衿她娘生她前一天,我就做夢了,夢里就見有個仙人從天上下來,手里捧著盆綠色兒的菊花遞給了我。夢里也不知害怕,我剛要問呢,怎麼好端端的給我盆花兒,忽然有人  砸門,原來是子衿她爹正敲門呢,子衿她娘發動了,要生了。我沒念過書,也不認得幾個字,沒啥見識的鄉里婆子一個,那會兒又著急生產,就把這夢忘了個一干二淨。後來這孩子喜歡種菊花兒,我這才又想了起來,如今方明白,這是命中注定的呀。」

「你們說說,要不是命里跟菊花兒有緣,哪里能養出這麼好的花兒來,是不是?」何老娘簡直信誓旦旦,「所以我說,這不是人教的,這是天生命里注定的。」

打發了一撥兒想拜師的,打發了一撥兒想拜師的,何老娘傍晚才有空清點這些天收的重陽節禮啊。何子衿見人都走了,也同何老娘一並清點禮物,尋常小戶人家,不會送什麼重禮,無非就是水果點心之類,何子衿道,「明天的水果點心都不用買了。」

甭管這禮物值不值錢,有人送何老娘就高興,喜滋滋道,「要是明兒有人送一大簍螃蟹來就好了,螃蟹也不用買了。」

何子衿︰……

何子衿道,「祖母,以後你別再說那什麼神仙夢的事兒了啊。」

「干嘛不說,我想了好幾宿才想出了這麼好夢來。」何老娘悄悄與何子衿道,「你姑媽懷阿翼的時候,夢到好大一雙翅膀,就給你表哥取名叫翼。你說說,怎麼生你的時候你娘也沒做個神叨兒點的夢呢。唉,只好我做一個了。」

在何子衿看來,雖然何老娘沒啥文化,但在宣傳傳銷上啥的,何老娘絕對有一流的天分哪。何子衿不是不叫何老娘說,只是得換個說法兒,她道,「說一回就行了,不能總說。這些話,是別人听到叫別人去說的。您說一回就成了。說一回,待別人听說了來問你,你還不能直接承認,得很謙虛很驚訝、似嗔非嗔似怒非怒的樣子說‘呀,誰跟你說的?這樣的嘴碎!我都說不叫往外說的!’。還得這樣口是心非一回,別人才更信呢。」

何老娘听著何子衿的主意,一雙眯眯眼逐漸發亮,最後一拍大腿,「著啊!」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瞧瞧,她家這丫頭片子,比她老人家還聰明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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