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記 第72章 何老娘的野望∼

作者 ︰ 石頭與水

何家來了個沈念。

這雖然只是何家的事,卻還是驚動了街坊四鄰。

何家開始說沈念是家里親戚,很明顯嘛,沈念姓沈,同沈氏一個姓兒。大家也沒多想,就以為是沈氏娘家親戚,但沈念在沈家一住便不走了,心思活絡的人頓時覺著︰嗯,這里頭有事兒!肯定有事兒!不然,哪個親戚家的孩子會往親戚家長住啊!沈念難不成跟三姑娘一樣,父母雙亡,投靠來的?

八卦往往從嘴最不嚴的人嘴里傳開來,什麼樣的人嘴最不嚴,答曰︰孩子。

因為沈念是跟著何子衿一並來上學的,陳二妞還特意避開沈念,把何子衿叫到園子里去八卦,她神秘兮兮的問何子衿,「阿念真是你家親戚?我可听人說,他是你舅的私孩子來著。」這年頭沒沒沒啥高科技,但流言傳的就是這麼快。陳家做生意的人家,人面兒廣,消息=.==快,沈家與陳家也算拐著彎兒的親戚,沈素如今又是舉人……所正對的錯的,好的壞的,稍有些流言,底下人留意了,陳家人自然知道的快些。

何子衿瞪陳二妞一眼,「你听哪個人說的?」

「外頭人都這麼說。」陳二妞自然不能說是听她娘說的。

「我可沒听到外頭人這麼說。」何子衿不再跟陳二妞嘀咕,說,「你別听風就是雨,你看大妞姐,她就不會說這些有的沒的。怪道先生都贊大妞姐穩重呢。」陳二妞都這樣說,還不知別人如何呢?何子衿不喜陳二妞這樣暗地里八卦沈念的來歷,一句話便戳了陳二妞的痛處。

陳二妞哼一聲,「是,我長舌婦,成了吧?」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何子衿笑,見陳二妞沒了八卦沈念的興致,瞅一眼旁邊一株含苞吐蕊、冷冷清香的紅梅,問她,「你不是要辦賞梅詩會嗎?這會兒梅花也快開了,怎麼還沒收著你的帖子?」

若說剛剛只是有一點不悅,這會兒陳二妞的臉可以稱得上冰冷了。這兩年,她與何子衿相處的不錯,不然也不能直接就問沈念的身世。每天一起上學的表,陳二女乃女乃雖然還沒有身孕,卻是找到了一條在陳姑媽面前穩固地位的好法子,她待何家尤其親熱。何家是陳姑媽的娘家,陳二女乃女乃這樣有眼力,陳姑媽除了總是憂愁二房無子外,對陳二女乃女乃倒也過得去。故此,陳二妞待何子衿也格外好,一道上學兩年多,哪怕開始是刻意的,相處到現在,彼此也有些情分了。陳二妞冷冷道,「明年志表兄就要考秀才了,大姐姐比我大,家里什麼不得以大姐姐為先呢。」賞梅詩會的事是她先提的,籌辦名頭卻要讓給陳大妞,陳二妞本就是好強的人,又正是好強的年紀,這會兒怎能心服。

何子衿勸她,「你怎麼倒想不開了。這事說開來,大妞姐年紀比你大,說親肯定在你前頭,讓她在前有什麼不好呢?你們都是堂,大妞姐又是長姐,她能說門好親,對你難道不好?待大妞姐的事定了,再辦花會,哪怕是三妞姐出的主意,到時也得叫你打頭兒。」

「這道理我娘也說過。」遠遠見陳大妞一身白底紅梅的長裙帶著丫環過來,陳二妞伸手將梅花樹上半開的一枝花枝折在手中,陳大妞遠遠便道,「說好了後兒個開賞梅詩會的,你怎麼倒折起花枝來?」

陳二妞將手里的花枝遞給大丫環黃鸝收著,勉強擠出一抹笑,道,「看著好,拿去插瓶。」

陳大妞瞅樹上那一處折損後露出青白色的斷枝,嘴里道,「什麼時候插瓶不行,等我開完詩會,把這一整棵梅花樹挪到你屋里去插放,我也不說什麼了。」又吩咐身邊丫環翠鶯道,「跟看園的婆子說一聲,叫她著意看緊這幾株梅花樹,萬不能再叫人折了,再把這處殘枝修一修,不然這也忒難看了。」

陳大妞吩咐完這些事,對何子衿微一頜首,高貴且客氣,「到時我這里開詩會,也過來一道玩兒吧。」

何子衿連忙道,「我得在家看孩子,怕是不得閑了。」听這口氣,人家陳大妞就沒認真要她來的意思。

陳大妞一想,嘆口氣,「也是,現在又有阿念,連上學都要跟你一道來,你更不得閑了。幸而他還小,不然,男女七歲不同席,他再大些,可是不好這麼在內闈混了。」

何子衿笑笑,「是啊。」

陳大妞便不再說什麼,道,「我先去看書了,先生也快到了,們也進來吧。」

何子衿側開身讓路,「大妞姐先。」

待陳大妞走了,饒是何子衿也不由嘆口氣,以往陳大妞也就是個橫沖直撞的直性子人,有一點點虛榮心的小姑娘家罷了。如今這不知是怎地,讀了一二年書,學問學的不錯,只是沒學得寬厚些,倒學會了她娘陳大女乃女乃的勢利。當然,人都勢利,何子衿自己也不能免俗。但勢利到陳大妞這樣的著實不多見,譬如,自從何子衿在家里開了個詩會後,碧水縣但凡認得幾個字的少年少女們,會不會做詩的,反正都熱衷起開詩會來。陳家這樣的人家,陳家三是特意花大價錢請了先生來調理的,自然更是詩會茶會不斷,要陳二妞打頭,都要叫何子衿一起的。若陳大妞主持,她是一次都沒請過何子衿。總是像剛剛那樣,問一句,何子衿識趣辭了,彼此雙方歡喜。

何子衿也不知是不是她哪里得罪過陳大妞,如今又說起沈念跟她上學的事來。何子衿嘆口氣,陳二妞興災樂禍,「好人沒好報,嗯?」剛還替陳大妞!活該!報應!

見何子衿倒了霉,陳二妞心情好了些,道,「剛剛大妞姐穿的裙子,是州府上好的時興料子,五嬸子娘家是開綢緞莊的,都沒這樣的好料子。听我娘說,要十兩銀子一匹,大伯娘給大妞姐買了兩匹裁衣裳穿。家里再沒第二個人有了。」饒陳二妞因何子衿興災樂禍,說到此事也頗為郁郁。

陳二妞嘆道,「也不只是詩會的事,以前我也不是沒讓過她。她想出風頭,就讓她出去唄,我反正小兩歲,又不急。可一樣姓陳,現在她有的,我跟三妞就沒有,以後還不知怎樣。」陳二妞打小就有些心眼兒城府的人,陳二妞素來好強,若非今日實在叫陳大妞刺了眼,她也不至于同何子衿說家里這些事。

其實,不只是詩會,也不只是衣裳……

何子衿拉拉她的手,小聲道,「你不開心,就要想些開心的事。這梅花不錯,叫黃鸝配個瓶子,給姑祖母送去,就說是你瞧著花好,孝順老人家的。」

陳二妞「撲哧」便樂了,「以往看你在課上常悶不吭氣,總覺著你悶,你卻是越大越機伶的。」

見陳二妞笑了,何子衿笑,「這算哪門子的機伶。你要是再郁悶就想想我,不要說十兩銀子一匹的料子,便是你身這樣的好料子,我也從沒穿過的。要不是姑祖母有意照顧,我也是讀不了書的。跟我一比,你就幸福了。」何子衿是天生的樂天派。

「這是哪門子的歪理。我豈是那種見不得人好的。」陳二妞笑一笑,對何子衿道,「像先生課上教的,不患寡而患不均罷了。我家的事,我不說你也該知道些。現在瞧著都是一樣的,可我爹是次子,像大伯娘舍得拿出二十兩銀子來給大妞姐買衣裳,我娘是拿不出來的。」這些事,豈是一兩句可說清的。陳二妞吩咐黃鸝,「去吧,把我屋里那只白玉梅瓶拿來,襯著這紅梅最好看,給祖母送去,就說我瞧著這梅花開的好,不敢先賞,孝敬祖母先賞。」

黃鸝捧著梅花去了。

何子衿見沈念站在求知堂外向她望來,笑與陳二妞道,「你要覺著好些了,咱們屋里去吧,先生也快來了。」

陳二妞也瞧見了沈念,笑,「這都兩個多月了,阿念還這般寸步不離的。不知道的,得說這是你親弟弟。」

何子衿一笑,「你既這樣說,就拿他當我親弟弟一樣照顧。」

「這還用你說。」陳二妞笑,與何子衿道,「你說這人也怪,以往大妞姐也不這樣的。」

何子衿笑,「你總說別人,以往你待我也不這樣哪。」

陳二妞笑,「前兩年我還小些,說真的,記得小時候,家里雖有錢,祖母一向節儉,覺著每頓有肉吃就開心的了不得。後來家里更好過了,就是現在,燕窩魚翅也不覺稀罕。那會兒,突然能穿上綾羅綢緞,買了許多丫環下人,母親又與我說了許多大戶人家的排場,我其實心里又是興奮又是不安,生怕出去被人小瞧,就時時端著些。現下想想,也夠討厭的。想那時你也是嫌我的。」

何子衿笑,「你倒先說我,你那會兒跟我說句話恨不能將下巴抬到天上去。但你也肯照顧我呀。」這一二年,不管陳二妞是有意還是怎麼著,的確是很照顧她的,不說別的,光點心給過她不知多少。

陳二妞一拉何子衿的手,並不因何子衿這話生分,反更覺與何子衿親密,笑,「想我以前就跟大妞姐似的,這會兒看著她就得慶幸,好在真沒變成這樣。不然,你怎肯跟我說這些話。」見沈念一直在求知堂門口朝這邊望,人又不過來,陳二妞笑,「咱們吧,不然阿念真要望眼欲穿了。」

兩人便往求知堂去,陳二妞又在何子衿耳邊八卦一句,「阿念到底是不是你舅的私孩子呀∼」

何子衿悄悄擰她腰眼一記,「快閉嘴,別人說是別人說,你可不許這樣說。」

「知道啦∼」陳二妞自以為得到什麼人間真理,笑,「你放心吧。要阿念真是,以後大妞姐斷不會再說什麼‘七歲不同席’的話了。」何子衿她舅可是舉人老爺,她娘每說起來便羨慕的了不得。便是家里長輩說起沈素,也都說有出息,以後是有大前程的。

「你理她呢。阿念是剛來,有些離不開我,等過些日子好了,叫他在家里跟阿冽一起玩兒就行了。」何子衿笑,「他跟阿冽很說的來。」

兩人說著話,沈念見她們往求知堂走,便快步迎過來,牽住何子衿的手,眼中很是歡喜。

陳二妞逗他,「怎麼,還怕我把你家子衿拐帶了不成?」

沈念在外話都不多,牽著何子衿的手道,「涼。」

何子衿笑,「興許是在梅花樹下站的久了。」

陳二妞將自己手爐給何子衿,「你先暖暖手。」

何子衿笑,「你也要用的。沒事兒,我火力壯,一會兒就好了。」

陳二妞硬塞給何子衿,道,「嬸子那醬鋪子,這一二年生意越發好了,怎麼連個手爐也舍不得?」

何子衿雙手捂著陳二妞給她的套著青碧色繡花套子的黃銅手爐,笑,「也就你這不知柴米貴的。我娘那醬鋪子,生意再好,咱們碧水縣是小地方,便也有限了。你這一個手爐就得好幾兩銀子,便是外頭最便宜的也得幾百錢,還有里頭燒的炭。你們用的是上上等的竹炭,沒什麼煙的,我家可用不起這樣的好炭。有這錢,還不如多做兩身棉衣裳,平日里多穿些也就不冷。」

「你家啊,是勤儉慣了,便是有錢也舍不得用的。」陳二妞說一句,笑,「今天咱們碧水縣可有件轟動事兒,你知道不?」

何子衿笑,「我哪里有你消息靈通。」

「咱們縣里的薛千針繡了一幅竹林七賢的繡圖,你猜繡莊給了她多少銀子?」

「這我如何能知。」

「足有一百兩。」

何子衿驚嘆,「我的乖乖,繡圖竟能賣出這樣的大價錢,實在罕見!」千萬別前世劇中等閑成千上萬的銀子的事兒,起碼何子衿的親身體驗,她家過年時一月能花用二兩,平日節儉著些,米面都是自家莊上產的,菜蔬自家院里都會種,一月一兩銀子足夠。大的開銷就是她爹念書的筆墨紙硯,便是她爹,也節儉的很,一張紙用了正面用反面,除非是要譽抄給先生看的文章,不然何恭再不會只用一面的。一百兩,等閑人家可以寬寬裕裕的過十年了。這是一筆極大數目,所以,何老娘知道沈念有一百兩的撫養費時才歡喜到請兒孫們出去吃早點。

陳二妞道,「是啊,這事兒我娘听到也嚇了一跳呢。薛千針的手藝,真是絕了。听說還有州府的大繡坊來請她,只是她只願在李大娘的繡坊。不過,我爹說,這繡圖要是直接拿到州府去賣,三百兩也能賣的上呢。」

何子衿道,「我祖母也常說,李大娘是咱們縣第一精明之人呢。她手里有薛千針這樣的大家,何愁生意不好呢。只是,這樣大幅繡圖的生意,想來也不是常有的吧。」

陳二妞笑,「我也這樣說,興許一年有一幅就了不得呢。我娘說我沒見識,像我家的繡娘我就覺著很不錯的,可據說有的大戶人家,繡娘手藝更是了不得的。薛千針這樣的手藝,出去就是搶手貨。而且,到她這樣的,誰肯賣身給哪家做繡娘呢,去也是到繡坊當供奉。」

何子衿道,「大約姓薛的都才干好,咱們先生也姓薛,就有這樣好的學問。」

陳二妞笑,「三表姐不是也在李大娘那里攬活兒麼?她干的怎麼樣,倒是那天見她送給黃鸝的帕子,也挺精致。」

何子衿笑,「跟薛千針這樣的大家自是不好比的,不過,這幾年三表姐的活計也是越發的好了。」

遠遠看到薛先生過來,兩人索性住了腳,待薛先生到了,見過禮,一並與薛先生進去了。

中午回家時,連何老娘都知道了薛千針一幅繡圖得了一百兩銀子的事,她正同三姑娘念叨,「你要能學到那樣的手藝,這輩子便不必愁了。」

三姑娘笑,「我還差的遠呢。」

何老娘一撇嘴,「又不是叫你立碼學會,你得用心。」

「我自認也不笨,只是有些繡法人家都不往外傳的,一時半刻的也學不會。」三姑娘比任何人都想學到好繡法。如薛千針這般一幅繡圖賣一百兩銀子,應是所有繡娘的夢想了。故此,三姑娘便將心中難處同何老娘說了。

何老娘對刺繡也只是懂些皮毛,論技術,遠不比三姑娘。不過,何老娘自覺在人生道路上還是可以指點三姑娘一二的,她對三姑娘道,「真個笨!這是人家吃飯的本領,你跟人家一無血親二無交情,何況你也在這個鍋里攪飯吃,人家如何能把吃飯的本事教給你?偷師!偷師!想學真本事,全靠偷著學!你這繡活兒原也沒人教,你是怎麼學會的?」

由于長期同何老娘在一處,三姑娘心理素質還是很不錯滴,她低聲道,「二妞身邊的黃鸝很肯指點我。」

何老娘臉上此方露出些許笑紋,覺著三姑娘還有幾分機伶,「這不就對了。你還不算笨到家,要咱家有這樣的能人,早教你了。咱家沒有,你就往別處去學。」

三姑娘嘆,「只是黃鸝的繡活也有限,我到現在,能從李大娘那里領些小活計做,稍大些的活計,一則輪不到我,二則我針線還是差些。」

何老娘的法子很簡單,「你要覺著哪里不行,就多練,多做。唉聲嘆氣能嘆出個鳥用不成!」

何子衿問,「表姐,你有沒有見過那幅竹林七賢圖,究竟是什麼樣的,怎能賣得上那樣的大價錢?」

「這如何見得到。別說這樣的繡圖,便是我們各自領的活計,也是做好的直接交給李大娘。我見不到別人的,別人也見不到我的。像這竹林七賢,我一大早的得了消息就去了,想著趁大娘心情好,說不得能得一見,也沒見到。」三姑娘問何子衿,「這竹林七賢說的是什麼呀,還是四個字的名字來著。」

何老娘不懂裝懂,說三姑娘,「這都不懂,竹林七仙,肯定就是竹林里七個神仙的事兒。」

何子衿當下就樂了,何老娘還問,「這是哪七個神仙哪。廟里有這七個神仙的像不?要是有,咱們也去拜拜,叫菩薩保佑你表姐快些學到好手藝。我也不盼著你表姐能一幅繡圖賣一百兩,能得五十兩我也高興。」

何子衿笑,「您老真不貪心哪。」

何老娘笑嗔,「你知道什麼?我早跟李大娘打听過了,李大娘也說你表姐是這塊料子。她手巧,干活也俐落,多練兩年,等手藝上去,就能領些大點兒的精細活計來做了。」

竹林七仙點化了何老娘,何老娘仿佛看到了一條金光閃閃的致富大道,她對三姑娘與何子衿道,「趕明兒咱們去廟里拜七仙去。子衿你也多跟你表姐學學針線,現在你還小,等過兩年就別去念書了,跟三丫頭去李大娘那里領些針線,你也做針線掙錢。」何老娘已將何子衿畢業後的工作都找好了,還是定點兒單位。

何子衿倒覺著這單位也還不錯,道,「成!等我好好同先生學學畫畫,將來對繡活兒肯定也有好處。」

何老娘眉開眼笑,嘴里絮絮有詞,「不求你們到了薛千針的本事,跟上她一半兒就成,你倆一人五十兩,一年也有一百兩了。」

何子衿&三姑娘︰原來您老打的是這個主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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