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庶得正 第748章

作者 ︰ 姚霽珊

金陵城的秋天,難得地高闊爽然,便連陽光里亦含著幾許灑月兌況味。

然而,這季節終究是肅殺的,冷風湛然拂面,三不五時地便要落一場雨,蕭蕭拓拓地,全沒了南方應有的清疏,倒讓人想起北地的寒肅來。

啟程的日子已經定下了,便在秋分那一日,時間上自還寬裕得很,不過沈媽媽卻是等不得了,一早便開始準備起來,得了空兒便盯著白芍她們收拾東西,一日也不得閑兒。

傅珺立在綠荑館的廊廡下,悵悵地望著眼前翠竹如蔭,掩映著一角青碧長天,心緒卻飄向了它處。

涉江的事,沒有人多問一句。

那一夜的兵戈刀劍,已然讓所有人都明白,那個始終伴在傅珺身邊的女子,如今必是不在了。

或許,她是早就不在了吧,就算人在,心也沒在。

于是,那些曾經的陪伴與溫暖,亦就此成為了回憶中光影幽暗的一隅,虛虛實實,被時光拓成陳舊的畫稿,落下些泛黃的線條,想辨也難辨得清,倒是不想也罷。

「這個狠心的……」听了傅珺約略的幾句講述後,沈媽媽到底恨了一聲,卻也只得半句話,那咽下的半句,想來並非是不想說,而是不忍說。

也只得一嘆作罷。

這些日子京里大事頻發,一個小小的丫鬟是去是留,除了身邊的幾個人外,並不會有多少人注意到。

南山會一夜之間土崩瓦解,主要成員盡皆被俘,分散于京中各處的暗樁亦被全數起出。五軍營里被策反的那數百軍兵,亦在那個大雨的夜里盡皆伏誅。而被南山會偷盜的大量原南山國寶物以及萬余石糧食。自也是全部追回。

至于蒹葭宮里發生的一幕,在劉筠的精心安排下被刻意抹淡了。甚少有人知曉那暴雨夜里驚心動魄的劫持、叛逃與追殺,那波詭雲譎的一夜像是被雨滌盡,于光陰的堆疊中漸漸消彌,竟至無跡可循。

三公主劉霓于七月中旬重返皇宮,毫發無損,只心性卻較以往變了許多。往昔刁蠻刻毒、驕烈如火的一個人,就像是被那一場大雨澆熄了焰苗,只剩下些殘灰余燼,外面瞧著光鮮明亮。內里的底氣卻沒了,倒是安靜內斂了好些。

想一想也是,任是你再是如何金尊玉貴,到頭來不過也就是腔子里的一口氣罷了。鋼刀架頸、命懸一線,所謂高貴與卑賤又有什麼不同?說來不過都是條命而已。

在知情者看來,那漫長的驚魂一夜,于劉霓而言未必便是壞事,且如今的形勢也容不得她再做回以往囂張的三公主了。張賢妃此前寄予厚望的那一胎,生下的卻是個女女圭女圭。劉筠自是歡喜的,又添了一位甜甜軟軟的小公主,方一生下便賜了柔懿二字,賞賜亦是不少。然而。長信宮里的張賢妃,卻仍舊一/日/日/地萎靡了下去。

未曾產下皇子,劉霓還險遭厭棄。張家如今又被聖上著力打壓著,亦是氣焰低矮。于是,那宮里宮外便重新清靜了起來。自然,帝後二人的鶼鰈情深,令朝野上下又是一片感喟。

南山會之案與三尸案是由三法司聯合審理的,傅莊身為兩案首犯,自是難逃一死,七月底判決下發,判了斬立決,其余首腦亦皆判了流五千里的重刑,卻也都留了條命。不過孟釗與程甲皆已病死在了獄中,另幾個雖還活著,流刑路上會發生些什麼,亦是未知。

平南侯爺傅敖身為傅莊之父,失察于先、連坐在後,被削去爵位,貶為庶民,闔府遣回原籍,五十年內不得入京。

此處所謂闔府,卻非指整個平南侯府,而是單單指了傅庭這一房。長房早在傅莊事發後便被侯爺強行分出府去,聖上亦未就此多說什麼,想來是默許的。而傅莊這一房所受的處罰卻是出人意料地輕,除傅莊斬首外,其余人等皆留了一命,只有一條,子子孫孫不許讀書、更不得入仕。

至于傅莊的身世之謎,以及平南侯夫人禍亂侯府血脈一事,卻是始終無人提及。

望著眼前那一線青碧的天空,傅珺緩緩呼出了一口濁氣。

這塵世擾攘不息,為生存、為錢財、為名利,真真是無人不冤,有情皆孽,細究起來,每個人似皆有不得已的苦衷,然而兜兜轉轉、起起落落,到頭來不是你的便始終不是,是你的你也甩不月兌。

那一刻,她的眼前似又浮現出祖父蒼老的面容。

長橋別岸,蒼茫的天空下劃過雲影,幾張車、數匹馬,雁字飛聲,孤清而又寥落。平南侯傅敖那微帶暗啞的話語聲,亦像是沾染了這蒼天漠雲,帶著無限悲涼︰

「……這一切皆是我當年沒顧著她,慶兒才生下來便去了,邊族譜都沒得上,她這個當/娘/的心里可該有多疼、多難受,可恨我那時候一心只想著前程功名,倒嫌棄她整日愁苦,將她漸漸地遠著,讓她的一顆心也涼透了,每日里便待在小佛堂,陪著慶兒的牌位說話。後來我又納了貞娘,現在想想,那時候她可不是急得慌?怕生下庶長子來,她的日子更難熬,是故她這才有了那不該有的念頭,做下那些陰狠歹毒之事。說到底,這都是我對她不起,是我欠她的。」

這威嚴素著的老人,說這話時面容卻是苦澀,眼角餃兩滴濁淚,卻不落下來。只幾日未見,他滿頭的頭發便皆白得透了,腰背佝僂、皺紋爬了滿臉。

他拉著傅庚的手,白發顫巍巍地晃在秋風里,聲音也被風吹得零亂︰「我已然對不起你的娘,只貞娘已經去了,欠了她的我只能來世再還……你母親卻還活著,我不能再對不起她,終歸我們傅家還有你在……我便拿爵位換她的一條命……為父如今但求你一件事,我這里先去老宅安置,你母親這些人可否暫住在你伯府上?總歸也住不了幾日,聖旨里說了,八月初六必得離京……」

褪去了侯門爵爺的光鮮榮耀,此刻的傅敖倒有了幾分人間煙火氣,露出些兒女心腸來。只是,這煙火情腸未免來得太遲,挽不回過去,亦換不得將來,更暖不透那一顆早已冰涼的心。

侯夫人並沒來送侯爺。

她恨他輕易拋去了爵位,更恨他這莫名而來的所謂兒女心,那心里的恨積了經年,如今一經發散,竟是如火山噴薄,根本便容不下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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