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焉 第261章 矛盾

作者 ︰ 聞人十二

午膳就設在花廳,新女婿上門,少不得有人來連番敬酒。

本來就都熟識了,男女方之間便只隔了一扇山水刺繡的六合屏風,顧妍透過縫隙看過去,只能見到蕭瀝一杯接著一杯喝著酒,來者不拒。

不由微微皺了眉。

顧婼湊近她耳邊笑道︰「日日相對,還看不夠嗎?」。

顧妍耳根微紅,嗔了她一眼,小聲嘟囔道︰「當初姐夫也沒被灌得這麼狠啊……」

「那怎麼能一樣?」顧婼臉不紅氣不喘,「你姐夫酒量不佳,女婿上門被灌醉了豈不笑話?外祖父有數呢!」

顧妍抽了抽嘴角。

蕭瀝的酒量……好吧,記憶里確實沒見他醉過。

就听顧衡之扯著嗓門一口一聲「二姐夫」,已經連敬了三杯了,顧妍有些坐不住,「衡之不是一杯倒嗎?娘,您怎麼W@由著他胡來?」

柳氏和舅母互相對視了一眼,俱都笑而不語,顧婼拉住她道︰「衡之喝的是蜜水,一點酒都沒摻……否則他現在早躺下了。」

顧妍︰「……」

他們居然合伙整蕭瀝……

舅母擺擺手道︰「由著他們去吧,你舅舅有分寸的。」

顧妍癟了癟嘴,頻頻回頭,見他面不改色,甚至眼角眉梢都掛著青淺笑意,便只好作罷。

飯後柳氏就拉著顧妍說體己話,問她蕭瀝對她如何,在國公府是不是習慣。顧妍一一仔細地回答。

柳氏斟酌了一會兒才問︰「你那個婆母……」

「娘親。」顧妍搖搖頭。「那是鄭夫人。」

她的正經是欣榮長公主,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經過世了,現在的小鄭氏,只是鄭夫人。

柳氏和顧婼俱都一窒,紛紛明白了她的意思,顧婼微微有些擔心,「你這才剛嫁過去,也別操之過急,是不是要緩一緩?」

緩緩……顧妍曾經也這麼想過,不過。她要緩。小鄭氏可等不及了……

這些黃顧妍沒準備跟柳氏說,即便是說了,也不過是讓柳氏擔心,有些事她自己能夠應付。

「娘。您放心。您女兒什麼都吃得。就是不吃虧。」她甜笑著。

柳氏暗嘆了聲,聊了半晌,依依不舍地一直將顧妍送到了二門。

顧妍掀開簾子揮了揮手。這才慢慢放下。

只是在放下之前,隱隱瞥見了一個消瘦的人影,穿了身素青色的衫子,隱在昏暗的巷道里,下巴削尖,面頰一半明朗,另一半卻被陰影遮蔽。

雖匆匆一瞥,好歹還是看清了人。

顧妤……經年不見了,竟然憔悴到這個模樣。

蕭瀝見她愣愣地盯著車簾,湊過來攬住她的腰,「在想什麼呢?」

他漱過口,但還帶了淡淡的酒氣,混著他身上的清冽薄荷氣,很好聞。

顧妍笑了笑,回過頭定定看著他的眼楮,「我听說顧家有意為四小姐和國公府二公子結親。」

蕭瀝皺緊了眉想了好一會兒︰「都是亂說的,令則再不濟,總不至于去娶顧四。」

那語氣明明白白透露著不屑,在說顧妤配不上蕭泓。

顧妍又問他︰「你對顧四有沒有點印象?」

蕭瀝的神色變得有些古怪,「我作甚要對一個女人有印象?」以為她在擔心以後會和顧四成為妯娌,蕭瀝又安慰道︰「你放心好了,顧四名聲不佳,國公府還不至于去承認了那一段露水姻緣,她即便想進門做個妾都難。」

顧妍淡笑著搖了搖頭。

顧家的幾個姐妹兄弟,與她的關系好像都不怎麼樣,顧姚和顧媛紅顏薄命,顧婷和她水火不容,顧妤雖然有些自傲,但從不和家中姐姐妹妹交惡……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顧妤看她的眼神變了的?

大約是幼時在顧妤書房看到的那副畫卷,上面明明白白書畫著的少女心事,而後來自己和蕭瀝牽牽扯扯不斷,顧妤就被一步步逼到這個份上。

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人人皆有執念,又要怪誰?

顧妍貼在蕭瀝胸口听著他腔子里咚咚的心跳聲,蕭瀝默了默道︰「舅舅將才,拉我去說了些話。」

顧妍抬起頭,只見他面色嚴肅,「舅舅辭官歸鄉是瀟灑,只朝中仍有諸多伙伴,現在魏都的勢力漸漸壯大,他變著法子在吞並朝中流派,而最先受打壓的,便是西銘。」

顧妍輕嘆了口氣,究竟還是大勢所趨。

蕭瀝想起了柳建文說的話︰「閹黨想一網打盡,就要尋個合適的由頭,而西銘黨人時時刻刻都在想著翻身,所以勢必會在暗中密謀伺機而動。」

他覺得接下來可能會有大事發生。

「西銘的性質已經變了,如今的主心骨早不是最開始的那批人,而是些濫竽充數沽名釣譽之輩。」顧妍聲音十分平靜,神色亦是無悲無喜,就像在闡述一個事實。

她淡淡地道︰「舅舅看清了,拿得起放得下,但總有人不願就此放棄,還存了一點點希望……舅舅是在擔心楊伯伯。」

楊漣的個性耿直、忠厚,他與舅舅也是自小的情分……若只是撞一撞南牆便回頭也便罷了,怕的是南牆撞塌了,後面等著他的就是萬丈深淵。

蕭瀝會意︰「近些日子我會注意些的,你別太擔心。」

顧妍揚唇淡淡笑了笑。

掰著手指細算,顧妍記得那場變故是發生在成定四年的六月……西銘謀劃了許久,搜羅各色各樣的罪證,趁著成定帝去避暑山莊的時候要揭露魏都的累累罪行。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當時她對這些內幕一知半解。事實上她不過是敏銳地感知到了「山雨欲來」,而那時的信王夏侯毅已經娶妻,只是還沒有赴登州就藩。

他是個聰明人,知道怎麼把握拿捏住她的軟肋,他知道自己對他的感情……他一直都知道的,知道只要付出一個微笑,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顧慮考較都告訴他……

他果然成功了。

人啊,有時候是身不由己,有的時候卻是心不由己。

蕭瀝感覺懷里的小身子有些微微發抖,他順勢摟緊了她。

顧妍開始主持起國公府的中饋。

上世她跟著舅母學了不少。在王府。自己也常幫著柳氏打理內務,唐嬤嬤在她出嫁前也教導過她應該如何做,顧妍很快就能熟悉起來。

小鄭氏派來的馬婆子倒是在盡心「幫」她,將過去五年來的賬冊都翻找了出來給她過目。厚厚的一沓磚頭書。馬婆子還一本正經地說。這是要世子夫人快點熟悉。

這種書冊,沒有十天半個月根本看不完,那還是在日夜兼顧的情況下。她的眼楮雖說已經康復地七七八八,但在晚上確實不適合過度用眼。

所以,小鄭氏不過就是拐著彎子地給她找麻煩而已。

既然要交出對牌,那就交出來好了,小鄭氏稱病歇了,顧妍要是哪兒遇到了問題困惑,自己看書去吧,所有用度都明明白白地寫著呢,小鄭氏不會給她講解一個字。

顧妍真覺得這就像在玩小孩子過家家。

小鄭氏未免太看得起她自己了!

蕭瀝看到那累得高高的一摞書,臉色都變了,轉個身就要去找小鄭氏算賬,顧妍連忙拉住他︰「你去了豈不正中她的下懷?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就別摻和了。」

「那你就要受這窩囊氣?」蕭瀝隨便翻了一本賬冊,密密麻麻的看得他都頭疼。

顧妍眼楮不好,哪還能這麼費神?

蕭瀝看她神色倦怠,又是心疼又是憐惜,「又不用一次性看完,你隨便翻一翻就是了,即便出了什麼差錯,有我在,還能有人說你一句?你嫁給我又不是來遭罪的!」

「瞎說什麼呢?誰遭罪了?」顧妍嗔他一眼,「這些東西徒有其表,就是嚇唬人的,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真正有用的我都記在這里了。」她拿出了一本小冊子。

蕭瀝將信將疑,「那你臉色怎麼那麼差?」

說到這里顧妍臉就紅了。

還不是這混蛋晚上給鬧的!

她推他讓他出去,蕭瀝嘿嘿笑著抱緊她不肯撒手,心里想著,還是去莊子上請秦嬤嬤過來吧。

漸漸習慣了國公府的日子,顧妍的誥命文書也下來了。小鄭氏看著賞賜下來的誥命大妝,只覺得刺得眼楮生疼,暗暗掐了把蕭祺。

蕭祺心里也不好受,但至少表面上不顯山不露水,還給顧妍道著賀。

蕭瀝對蕭祺並不親近,他也從沒有在顧妍面前說過自己父親的一句,但顧妍知道,蕭瀝對他心有芥蒂。不論別的,只單看面前這張笑臉,看著寬厚,顧妍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在他眼里感受到那種歡喜慈愛。

虛偽……就像顧崇琰一樣,讓她覺得一如既往的虛偽。

當初西德王府走水,那些趁亂闖進來的毛賊,一刀刀砍下來一點都不含糊手軟。

後來從蕭瀝口中得知,幕後安排的人竟然是蕭祺,顧妍便無法再用尋常的目光審視他,連帶著這張看似友善的皮,也覺得惡心起來了。

晚上翻來覆去覺得心煩意亂,蕭瀝把她捉到懷里,悶聲道︰「想什麼呢不睡覺,明早還要去宮里謝恩呢!」

誥命下來了,顧妍身為外命婦,自然要去宮里向皇後娘娘謝恩。

顧妍沉默了一下。

蕭瀝就說︰「阿妍,你信不信我?」

黑暗里,他的眸光璨若繁星。

顧妍覺得眼楮有點濕潤。

似乎每次都是他在問她,想什麼,怎麼了……他有什麼都直接跟她說了,而她似乎總在等著他來問……

夫妻之間,貴在坦誠,顧妍覺得自己這樣不大好。

拉著他的衣襟小聲問︰「我其實想知道,為什麼你和父親看起來貌合神離。」她感覺蕭瀝身子似乎僵了一下,又加了句︰「為難的話就別說了。」

「又亂想了。」蕭瀝失笑,揉了揉她的頭發︰「本來想等你適應得差不多了再跟你說的……這也沒什麼,你應該知道,國公府的世子本來是我父親,不過十七年前那場大戰,父親戰死了,祖父才將世子之位給的我,可事實上他並沒有死,而等回來了之後,這世子的位置也沒能要回去。」

老子還活著,世子之位卻是給的兒子。等鎮國公百年之後,整個國公府都是蕭瀝的,蕭祺卻分不到一點……

在戰場上豁出了性命去拼,得上天垂憐僥幸不死,回來後物是人非,什麼都沒了,蕭祺當然會心有不甘。

這大約就是他們之間的主要矛盾。

「那祖父為什麼還堅持是由你當世子?既然父親沒死,回來了,那不是皆大歡喜?」

蕭瀝這回沉默的時間更長了,只有手掌一下一下輕撫著顧妍的長發。

「和當年那場戰事有關吧……」蕭瀝幽幽說道,苦笑了一下,「那時候我才五歲,西北那兒的戰事究竟是個什麼情況大都是听人說的,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天,一個騎兵滿身是血地倒在國公府門口,帶來父親和二叔三叔的訃告,祖父不知所蹤……」

年輕一代的三人全部戰死,大房二房好歹還留了一條血脈,可蕭三爺才十七歲,還未成家立業便已就義,哪怕是頂梁柱鎮國公,這時候都下落不明。

鎮國公夫人悲傷過度郁郁而終,欣榮長公主才產下蕭若伊沒多久,身子又不好,沒過多久也去了,金氏後來生了遺月復子蕭若琳。

「當時的慘烈程度無法想象,蕭家軍幾乎是全軍覆沒,祖父那段時日去了哪里不得而知,但能從那場戰役里幸存下來,沒幾分運氣卻是不行的……奇怪的就是,祖父會時常都會念著二叔三叔,但自從父親回來,對他的重視程度卻大大降低了。」

蕭瀝一直都在猜測,是不是當年發生了什麼,可當年事,是梗在鎮國公心里的一根刺,也是旁人無法觸及的逆鱗。

顧妍睜大雙眼看著他,一雙眸子映著微弱的光,明亮極了。

蕭瀝低笑著親了親她的眼楮,「再多的我也沒法求證,我和父親反正就這樣了,你平日里多留些心。」

說著又有些懊惱起來。

父親不喜,繼母刁難,顧妍嫁給他,好像真的是惹來了一身麻煩。

薄唇緊緊貼在她的額上低喃︰「阿妍……謝謝你。」

謝謝你,願意嫁給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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