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焉 第237章 影子

作者 ︰ 聞人十二

顧婷的眼淚啪嗒啪嗒開始往下掉。

她攥緊手中的帕子,狠狠絞成一股。

一直都以為,自己已經成了父親唯一的女兒了,父親的父愛將會是她一個人的。顧婼顧妍哪怕是顧衡之,一個個離開了顧家,再也不是顧家的子孫,只有她和徊哥兒,是顧家三房唯一的嫡小姐和嫡公子。

她都是這樣想的……然而今天才知道,父親對那幾個小賤人,居然還如此關照!

價值兩千兩的紅寶石頭面嗎?

父親竟然給了顧婼也不給她留著!

顧婷想要攥緊拳頭,然而手方才收緊,就覺得小指處一陣疼痛。

右手還包扎地結結實實的,她的手已經廢了……再也不能彈琴作畫,手指殘破畸形,再也沒有人會看上她了……

顧婷淚如泉涌。

她知道顧?lt很快就要成親,嫁給那個芝蘭玉樹的男子,清俊儒雅,仿若一陣暖暖的春風拂面,嘴邊笑容都帶了陽光暖暖的味道,一下子就扎進了她的心底……

一眼難忘。

顧婼離開顧家,卻因禍得福多了一個做王爺的外祖父,同時又被先帝欽封為縣主,在這一點上,顧婷已經被她壓了一籌了!

她只能從別的方面比顧妍顧婼她們更好更優秀!

拼家世、拼夫君、拼子嗣。

顧婷嘗試著多次說服過自己,紀可凡雖然前途不可限量,但終究現在還是年輕。需要一點點打拼出來,哪怕想為顧婼掙一個誥命,沒個幾年依舊下不來。

她只要把握好了時機,成了皇上的妃子,她就可以完完全全將顧婼碾壓在腳底下,哪怕進宮朝賀,顧婼都要尊稱自己一聲娘娘!

可現在看看,根本全毀了!

因為傀儡偶的事端,她無意間得罪了成定帝,想要從別的方面重新獲得成定帝的刮目相待。卻因為汝陽公主一番胡言亂語盡數打亂。

她年輕貌美。本還有可以仰仗的資本,現在右手殘破,拆封了紗布之後還不知是如何的怪異,她又有何顏面再去面對那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

她這輩子已經沒有半點指望能騎在顧婼頭上了……

現在。連她的父親她也要一道搶走了是嗎?

顧婷憤憤不已跑去找李氏。當即就一陣哭鬧︰「娘。爹爹他不要我們了,他瞞著我們去給顧婼添妝,兩千兩的首飾頭面送過去眼都不眨……那幾個賤人總出來為非作歹。您一定要把他們碎尸萬段,決不能便宜了!」

顧婷近來總是嚷著要處置了賀氏,張口閉口皆為千刀萬剮、碎尸萬段等血腥殘暴的遣詞造句,李氏听得就直皺眉。

「婷姐兒,女孩子就該有個女兒家的樣子,別這樣一天到晚喊打喊殺的!」

將顧婷拉開自己身邊,李氏頗為無奈︰「你這些話從哪兒听來的?又是誰在胡亂嚼蛆?」

「才不是嚼蛆,我一字一句都听來了!」顧婷振振有詞,目光灼灼盯著李氏,「娘,您只需告訴我是或不是!」

李氏已經夠煩了,這時候還要應付女兒的胡攪蠻纏,什麼時候她還會學著懂事一些?

「婷姐兒,你父親確實給她添了妝,然而卻是我授意的。」

顧婷便是一怔,李氏搖搖頭道︰「你就該好好想想,你父親何時能有這個資財,來給她添妝?一下子就是兩千兩的頭面,不留著何必去給一個外人?」

顧婷想想似乎也是,訥訥問道︰「為什麼?」

李氏就料到了她要問。可要是原封不動給顧婷講了,以顧婷的急性子,肯定會壞事的。李氏淡淡道︰「為了什麼你就別管了,總是娘的打算,難道我還會不管你跟徊哥兒,去管幾個毫不相關的人?」

又牽起了她的手說︰「你現在便只需好好養傷,娘給你找了個頂好的大夫郎中,只要藥材和藥引到位,保證你恢復到從前分毫不差。」

顧婷原先還有些不滿和懷疑,听聞這話就驀地一喜。

「娘親說的是真的?」她十分不可思議,畢竟自己這手,連郭太醫看了都束手無策。

李氏淡淡笑道︰「娘何時騙過你?」

顧婷想起那個給自己接骨的闞娘子,這才終于放了心。

然而又著實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少不得去四處打听,李氏究竟在做什麼。

然而在李氏的威壓之下,還有什麼消息是能夠鑽進顧婷耳朵里去的?

徒勞無獲。

日子過得極快,八月末的秋風輕拂,韶光正好,顧婼早早地起身,由著喜婆給她絞面、淨身,抹上香膏脂粉,穿戴上大紅色雙喜服,端坐于臨窗大炕上。

粉妝黛抹,明艷逼人。

蕭若伊歡喜地說︰「婼姐姐今兒真漂亮,都說女子一生中最美便是出嫁時,一點也不假!」

柳氏在旁瞧著熱淚盈眶,楊夫人也頗有些動容,輕拍著柳氏的手道︰「大喜的日子,可不要再哭了。」

柳氏這才笑著應是。

顧婼脖子繃得極緊,神色也有些驚惶,顧妍拉著她的手在她耳邊笑道︰「姐姐和姐夫一定可以白頭偕老,百子千孫。」

顧婼好笑地睨了她一眼,眼眶不由又濕了。

昨晚上姐妹兩個和柳氏擠了一張床睡,已經狠狠哭過了一場。等以後嫁了人,被冠上夫姓,再不能任意妄為地流淚,而是要學著堅韌堅強,那就趁著還是姑娘的時候,再任性地哭上一回。

顧婼長長吸了口氣,忍住淚意,卻是笑顏以對。

很快吉時到了,喜婆唱喏著吉祥話,楊夫人給顧婼梳了頭。戴上鳳冠,蓋上紅蓋頭。

拜堂的時間在黃昏,此時太陽已經西斜,門外 里啪啦響起了鞭炮鑼鼓的聲音,有更多的親眷來了房里見證新娘子的出嫁,無一不是在夸贊祝福。

外頭的動靜越來越大,有人扯著嗓子喊︰「花轎來了!」

蕭若伊眼楮微亮,就要出去看熱鬧,自然也有許多女眷跟著一道去了,顧婼的身子顯得更加僵硬。跟著喜婆站起身去花廳辭別母親跟外祖父。

姑蘇柳家的人來了燕京。背顧婼上花轎的是柳家家主柳建明的長子,顧衡之噘著嘴一路看過去,酸溜溜地道︰「姐姐就該再等兩年,等我長高了壯實了。我親自背姐姐上花轎!」

蕭若伊听得呵呵直笑︰「就你這小身板。三四年也不一定長多高。你還想婼姐姐為此一直等下去啊?」

顧婼而今都十七了,再不嫁人就真的要成老姑娘了。

顧衡之不服氣,揮了揮拳頭。道︰「等我二姐姐出嫁,我一定親自背她上轎!」

二姐姐說的自然是指顧妍。

蕭若伊不由微怔。

阿妍若是嫁人自然是要嫁給大哥的,而等她及笄還要年余,說不定顧衡之真的可以背阿妍上花轎了……

歡鬧喜慶里,顧婼上了轎子。

紀可凡穿一身大紅色衣袍,對著眾人拱手,謙和有禮。明亮漆黑的眸子如艷陽高照,紅彤彤的日光西斜落在他潔白無瑕的面頰上,清潤優雅,令周邊的人皆都黯然失色。

哄鬧聲里,紀可凡帶著顧婼往柳府去,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無人注意到顧宅角門處站著一個縴瘦的人影,始終定定地瞧著一個方向,又不自主地撫了撫自己裹著厚紗的手指。

等花轎停下,顧婼在紅綢牽引下到喜堂與紀可凡拜天地,然而本該坐于上首的柳建文和明夫人卻立在一邊,而原先上首的位置,卻坐著成定帝和張皇後!

隨行前來的,自然還有魏都,舉著拂塵侍立在成定帝身邊,高幾上花斛里的大麗花投下暗影,他整個人都陰測測的。

「師兄也來了!」

小娘子們俱都在隔間的花廳里,花廳正對著大堂。鏤空的窗戶上糊了層紗紙,有喜鬧的小姑娘在上頭戳了個小洞,就透過這個洞看外頭的情形。

大喜的日子,當然沒有人計較這麼多,蕭若伊自是一馬當先戳了個洞,拉著顧妍一道來看,而那邊沐雪茗也和蕭若琳就著另一個小洞看得不亦樂乎。

那句低淺的驚叫,便是出自沐雪茗之口。

沐雪茗會叫師兄的,不過就只有夏侯毅一個。

顧妍和蕭若伊同時一怔,轉了轉眼珠子,果然就見夏侯毅穿了身月白色袖箭蟒袍,立于人群中,目光環視著周遭,神情十分怪異。

蕭若伊興致頓時失了大半,怏怏地縮回腦袋,癟癟嘴。

「怎麼皇上和皇後娘娘都來了?不是本來說好了只有皇後一人嗎?」。她悶悶不樂扯著衣角上的斕邊。

顧婼成婚,張皇後早先便說過了要來觀禮,也是給顧婼做面子,可現在成定帝跟著來了,魏都總不能落單,連信王都一道隨行……

顧妍細想成定帝生性也是好玩的,哪兒有熱鬧往哪兒來,張皇後既然來觀禮,他一道前來不足為奇。

只是九五至尊出現在婚典上,難免在場觀禮者皆都戰戰兢兢。

紀可凡微微一怔,正要和顧婼一道給成定帝張皇後請禮,成定帝忙擺擺手道︰「不用不用,朕這是微服私訪,順道來給你們做個證婚人,你們原先怎麼著便怎麼著。」

成定帝既然這般說了,其他人自然照辦。

在禮官的主持下,一對新人順利拜完了天地。

夏侯毅目光有些渙散迷惘。

柳府他這是頭一回來,卻有一種異常熟悉、似曾相識之感,好像在夢里曾經出現過……又想勛貴家的陳設建構都差不多,覺得眼熟不足為奇。

可當視線落到對面花廳那扇扇上明晃晃的幾個人影時,腦中突地被刺激了一下,疼得他冷汗直冒。

「舅舅經常和人在那里議事,有時候我好奇他們在說什麼,就會跑到花廳去,用手指戳一個小洞,躲在那兒光明正大地看!」

都是躲起來了,怎的還光明正大?

女孩兒卻理直氣壯極了。

夏侯毅覺得又好笑,又感到心底有一股難言的酸澀緩緩涌出來。

那個喚他師兄的女孩兒,他想,他大約是找到了……從在大理寺門前听到她喚紀可凡「紀師兄」起,他就是確定的。

獨一無二的語調,帶了幾分懶散,幾分嬌柔……那是沐雪茗無論如何也學不來的!

雖然那個女孩,根本不願意承認,而他,也覺得萬分不可思議。

夏侯毅在扇後的人影憧憧里仔細辨別,他想知道,他心念的女孩兒是哪一個,他想,他一定會認出來的。

然而剛剛定楮片刻,便有人站到他面前擋住了他的視線。

「表叔?」夏侯毅一怔。

自皇宮「巫蠱之亂」過後,無論是蕭若伊還是蕭瀝,對待夏侯毅皆都是不冷不熱的態度。

他心知自己做得不厚道,無法責怪他們,要說,也只能說,命中注定如此。

蕭瀝摩挲了一下手里的杯盞,看著大一半跟著新郎新娘去鬧洞房的人群,緩緩問道︰「你怎麼不跟著去?」

夏侯毅淡淡垂眸說︰「與紀探花不過泛泛之交,還是不了。」想要問一句表叔怎麼也不跟去熱鬧一下,又想他的性子,其實根本不屑于此。

蕭瀝的腰間別著一根紅色穗子,晃晃蕩蕩的。他穿了身石青色的團花直綴,紅配綠,此時看起來異常的滑稽,他卻好像毫無所察。

在夏侯毅印象里,表叔極少佩戴掛飾,至多便是隨身攜帶上一只翠綠扳指方便拉弓射箭,要不便是在腰間斜挎上一把匕首,以備不時之需……這樣的絡子,分明是一個女兒家的手藝!

可又是誰送給他的,能讓他成日里佩戴不離身?

此般又憶起蕭瀝與顧妍的婚事。

等再過年余,顧妍就該及笄了,笄禮過後,便要主持她和表叔的婚事……

他剛剛認清看清自己的心,又要接受這種事實……夏侯毅一時間嘴里開始發澀發苦。

「若沒什麼事,我,我先去坐席了。」夏侯毅匆匆道別,逃也似的離開喜堂。

猶記得回身去望一眼扇外,原先熙熙嚷嚷的人影已經散去了。

熱鬧褪去了,她們也便沒有再看下去的興致。

他連個影子都沒有瞧見。

夏侯毅倍感失望。

蕭瀝望著夏侯毅離去的背影,又轉頭望了眼扇後空蕩蕩的一片,驀地將杯盞中酒水一飲而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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