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焉 第229章 九娘

作者 ︰ 聞人十二

先頭踩碎了蕭二一顆囊子的人,正是顧修之,這事鬧得滿城皆知,李氏也是有所耳聞的。

顧二爺在大理寺供職,對此事的直接感受就更加深刻。

大理寺不敢貿貿然處置了這樁事,便只將顧修之收押,順帶想問一問上頭的意思,誰知這人才收押了半日,就傳出鎮國公打算從輕處置。

自個兒孫子被踩碎了那個地方,搞不好以後是要斷子絕孫的,何況鎮國公的二兒子都戰死沙場了,僅剩下蕭泓這麼一條血脈,他不將顧修之往死里弄,竟還只將人發配遼東?

這事讓許多人都大感訝異。

不過畢竟是國公府的家事,到底沒有人大肆宣揚討論,至多就是覺得,大約蕭泓是個不受寵的。

顧修之都已經被逐出顧家了,李氏沒打算也沒這個工夫去對他落井下石,其間內幕便一概不知。

卻原來,是有高人將蕭泓的那處修復還原!

鎮國公府上,醫術高超的大夫……

「是晏仲嗎?」。李氏低聲詢問。

晏仲身為鎮國公的幕僚,坊間將他都給神化了,說他有多麼的了不得,曾教太皇太後起死回生。

這種話李氏覺得也就當個玩笑听听得了。晏仲真要是這麼的了不起,何至于這些年了,鎮國公的腿腳還是壞著的沒有醫好?

三人市虎,人就喜歡一傳十十傳百,傳到後來都失去了事情本身的真實性。

郭太醫捋著胡子搖頭。諱莫如深。

醫者總有某些規矩,一如不得隨意透露他人病情,要替患者保留隱私。

先頭若不是看在這位李夫人是魏公公的妹子份上,他也不至于泄露一二。

李氏招了高嬤嬤來,給郭太醫包上個鼓鼓囊囊的荷囊,里頭裝的全是金瓜子,實打實的。

郭太醫掂了掂,滿意笑道︰「當時晏先生並不在國公府內,否則也輪不到老夫去給蕭二少爺診治,老夫都斷定是沒得救了。然而回頭二夫人再請我去。卻又完完整整長了出來。」

想起這件詭異之事,郭太醫就覺得不可思議,「要不是我清醒著,都懷疑是不是自己老眼昏花了。這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術……之後我有問過國公爺是哪位能人。鎮國公卻不願吐露。」

李氏聞言便是沉吟。

既然鎮國公放過顧修之。想必那個高人與顧修之也有一定的關聯……因著高嬤嬤的原因,李氏大概知道,顧修之是女真人。可他一直都生活在大夏。哪有這個本事去結交什麼能人異士?

李氏將郭太醫送走,又命高嬤嬤給他塞了兩個大紅封。

顧崇琰湊過來問該當如何,李氏就瞥向他,「還能如何,去給國公府遞帖子去啊!」

給國公爺遞了帖子,難道人家就會見了嗎?兩家又沒有什麼干系……

顧崇琰癟癟嘴不置可否,卻認命照做。

若是柳氏在就好了。

顧妍或是顧婼與伊人縣主的關系都還不錯,顧妍還和蕭世子訂了親,兩家應該就是姻親了,傳個話問個事能有什麼難的?

哪里像現在這樣,還要這麼麻煩,回頭帖子被門房吞了都不一定。

顧崇琰愈發覺得柳氏好。

李氏也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國公府的門檻都比普通勛貴高上幾寸,鎮國公也不是人想見就能見的,更別提還要從他嘴里套出東西來。

蕭泓那事畢竟是丑聞,舊事重提,那就是沒有眼力見兒!即便有她兄長魏都在其間充當媒介牽線搭橋,鎮國公恐怕也不一定會給這個臉面。

李氏扶了扶額,轉頭看向臉色慘白昏迷不醒的顧婷,扶額幽幽長嘆︰「你為何就不肯听我一句話?」

……

晏仲這里忙活了一整個晚上,總將那兩個毒發刺客身上帶的毒萃取了出來,又在幾只大白兔身上試藥。

兔子一開始還是活蹦亂跳的,過了幾刻鐘,一只兩只就毫無預兆地倒下去,口吐白沫,全身痙攣,和刺客的死法一模一樣。

這種毒物的發作需要一定時間,並非見血封喉般的快速。

毒物呈淡青色,聞起來還有異香,晏仲覺得這味道十分熟悉,可一時卻又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麼。

這邊舅母听說柳氏和顧婼出了事,特意上門來看望,楊夫人也一道來了,送了大堆的補品。

柳氏喝過藥休息了一晚,臉色比起先前好了許多,顧婼服了貼安神湯,精神也跟著恢復,唯獨看上去有些憔悴。

舅母便對顧婼說︰「……事情都過去了,什麼都別想,最重要的還是好好養著身子。」又看向柳氏,「你這樣子也不好,要不還是把日子挪一挪,等你痊愈了?」

說的是顧婼和紀可凡的婚期。

柳氏打起精神,正色道︰「都差不多了,請了人挑的黃道吉日,再挪下去,還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她這是血光之災,不好跟喜事沖撞了。好在還有段時日,調理得好,一點小傷不在話下。

「嫂嫂,您就只管去準備著,我這兒不成問題。」

柳氏堅持,舅母便不再多勸,和楊夫人一道跟柳氏說了幾句話,便讓人好好休息。

顧妍則代替母親送她們出門。

楊夫人十分喜歡顧妍,還曾經想過為自己兒子合個姻緣,不過人家小姑娘既然和蕭世子訂了親,楊夫人也不會強求,只道是沒有這個緣分。

但這並不妨礙她對顧妍的憐愛。

「都好久沒見你了,有空了去伯母那里玩。」楊夫人笑容滿面地跟顧妍說道。

眉梢眼角俱都是喜色,雖皺紋迭起。看起來卻分外精神。

顧妍自是應下。

女敕白的小手點了點自己的唇角,笑得歡悅,「伯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嗎?歡喜都要快藏不住了!」

楊夫人便是一怔,模了模自己臉頰問︰「有這麼明顯嗎?」。

舅母「噗嗤」一聲笑,「你啊,有什麼是都寫在臉上了,這不在腦門上明明白白寫著呢嗎?」。

多年的好姐妹,開得起玩笑,楊夫人嗔了句,便拉起她說︰「二郎的親事已經定下來了。對方是袁老將軍的小孫女袁九娘。我這是了卻了一樁心事。」

「袁老將軍?」舅母眯眼細想了想。

袁將軍原先一直都在西北,也是出了名的剛正不阿,與楊漣乃同道中人,前頭遼東蠢蠢欲動。袁將軍被派遣去寧遠駐扎。安撫軍民。整備邊防。

說起來,這位袁將軍還是蕭瀝的授業恩師呢。

舅母饒有興趣起來,「袁九娘……」

並沒什麼印象。

一來是因為袁家最近才從西北遷來的燕京。二來是她覺得大概是自己有幾年不在京都了,這才不大清楚。

顧妍乍一听聞就不由怔了怔。

袁九娘,要是沒記錯的話,應該就是那個人吧。

昭德四年,袁將軍蒙冤受屈,鋃鐺入獄,彼時閹黨已除,夏侯毅松了口氣,一心一意對付金兵。那時袁將軍抗金有功,卻被誣陷與金人勾結,滿朝願意站出來為他說話的寥寥無幾。

寒冬臘月,袁九娘背上訴狀滾釘板,越級上訴,為祖父鳴叫冤屈。

她剛死了丈夫沒多久,一身麻孝,頭簪著小白花。單薄瘦削的身體,在大雪紛飛里,鮮血流了滿地,人人都說袁九娘孝感動天。

顧妍透過虛空望進女子一雙鐵般剛毅的眸子里。

堅韌、無畏、不屈。

有時也會想,自己若能有她一半的堅忍明智,何至于落得那般田地?

然而這起上訴終究還是無疾而終。

夏侯毅多疑猜忌,不會允許有一點點的不安分因素影響到他,寧可錯殺一百,斷絕不會放過一個。

袁將軍還是被處決了,之後也再沒有听說過有關袁九娘的消息。

有人說她遠走他鄉了,也有人說她重傷死了。

楊夫人說︰「老爺和袁將軍有些交情,先頭袁將軍啟程寧遠時老爺還去送行了……袁老夫人是個健談的,也帶著將門的爽利,九娘與阿妍年歲差不多,是個活潑開朗的好孩子。」

值得一提的是,先前為汝陽公主挑選伴讀,本來應該有袁九娘的一份,卻因為顧妤莫名的插足丟失了這個機會。

袁九娘的丫鬟就小聲抱怨了幾句,袁九娘笑笑說︰「命里無時莫強求。公主伴讀有什麼好,我才來京都多久?這麼搶風頭做什麼?她們既然喜歡,就留給那些世家貴女唄!」

不屑又輕描淡寫的語調,漫不經心,楊夫人卻覺得有點意思。

顧妍莞爾,「真有趣,若有機會,真想認識一下。」

「下次,我給你們引見。」楊夫人熱情相邀。

剛剛將二人送至二門處,候著的托羅就上前對舅母道︰「晏先生想請您過去一趟。」

楊夫人見狀便不再打擾。

顧妍是知道晏仲在做什麼的,既然答應了去調查那些毒物的來源,他還不至于會出爾反爾。

這時候找舅母來做什麼?

顧妍拉著舅母要一道去,她也急于知道結果,舅母倒不避著。

晏仲正揪著頭發在房里踱來踱去,抓耳撓腮,極為苦惱的模樣,舅母見了就抿唇笑說︰「統共就這樣幾根,你也不好好護著,再下去就要禿了。」

晏仲當即收了手。

回頭看到顧妍,幾不可察地翻個白眼。

他將溶在水中呈淡青色的毒液給了舅母,「你鼻子靈,來聞聞,這什麼味道,我覺得有點熟,可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這是什麼。」

舅母輕手接過,凝神閉目,放在鼻端微微晃了圈,清淺的氣味就隨著淡淡飄入鼻翼。

長眉蹙起,緩緩擰成一股。直過了好一會兒,舅母才慢慢放下,沉聲問道︰「這是從哪兒來的?」

晏仲便將來龍去脈說了遍,顧妍順勢就著舅母的手輕嗅了一下,剎那頓住。

又是這個氣味……

阿齊那身上所持有的,以及在柳宅時闞娘子呈遞上來的糕點里,俱都攜帶著。

她怔怔看向舅母,舅母的神色微凝。過了會兒,才說起來︰「我這些年去過大江南北,搜羅過各色香方香料。有一次去了黑水靺鞨。有個老人在漠河邊上賣香料。都是當地的一些特產,用作大料烹煮食材的,其中就有一塊黑漆漆的實木。」

入手極沉的木頭,聞著還有異香。令人通體舒暢。

她是頭一回遇到過這種東西。想要買下。老人卻說什麼也不肯,甚至說這塊香木,概不出售。只贈與有緣人。

年輕時的舅母也有些執拗,在老人那里耗了許久,誰知沒一會兒便頭暈眼花。

「我迷迷糊糊只听到那個老人說的話,這香木,少聞一些有助提神益氣,多了便要神智迷離,再之後物極必反,還會中毒。」

確實是頭回踫上這樣奇怪的東西,舅母的印象難免深刻。

「什麼破玩意兒!」晏仲冷笑︰「那老東西是誰呢?」

舅母搖搖頭,「這不只見過一次嗎?事後再去那地方,已經沒人了……」想了想又道︰「不過看他的裝束打扮還有听口音,應該是個外族人。」

顧妍愈發沉默。

「外族人?」

晏仲嘖嘖幾聲,模著腦殼狐疑︰「你說你踫上這種事要看個人機緣,可我怎麼好像也覺得好像似曾相識呢?」

腦子里有靈光一閃而過,太快了,還來不及捕捉。

柳昱青黑著臉進來打斷他們,「什麼都別管了,這事就先放一邊,本來普普通通的劫殺,還弄得這麼復雜!」

沒頭沒腦說了一句,顧妍不由看向外祖父,柳昱沒等她問就道︰「阿妍回房去,有空就去陪陪你娘親和姐姐,別跟著瞎跑。」

這是外祖父頭回用近似嚴厲的口吻的說她,顧妍不明所以。

柳昱沒打算解釋,讓托羅把顧妍「請」回去。

舅母和晏仲面面相覷,晏仲突地拍腿,「對了!我想起來了!」

那日在慈寧宮外,顧妍和那個奇怪的駝背婆子一起神神叨叨的,完事太皇太後就好了,讓他驚訝不已,很想探究她們的秘密。

而在那個婆子身上,他就有聞到過這種香氣!

醫者的鼻子需要十分靈敏,年紀越大的老大夫,對于藥物的把控能力越強,見識也更加寬廣,某些細節認知地更為深刻。

柳昱一眼橫過去,狠戾的氣勢讓晏仲陡然噤聲。

「到此為止,休要再提!」柳昱厲聲喝道,讓人實在模不透他是哪里起了股無名火。

哪里起火了?

柳昱只是煩躁的。

他一方面想要將顧妍保護起來,一方面卻又不想那些異于常人的東西表露于世。對方是誰,柳昱還一無所知,他從前對顧妍從不太過約束,然如今確定了顧妍成為對方的目標後,哪能還由著她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闞娘子……

一個小婦人,還想對王族貴冑下手,到底還是差了點東西,她要是不依附于哪個能人,能有柳氏和顧婼這次的事故?

柳昱一拳狠狠打在門板上。

顧妍幾乎是由托羅盯著回到的院子,而後就有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守在了院前筒子門口,景蘭瞧著有些惶恐,低聲詢問顧妍怎麼回事。

顧妍搖搖頭,低頭就回了房里。

她大概知道外祖父是什麼意思。

現在放眼望過去,好像是只有筒子門處有兩個婆子,然而只要出去轉一圈看看,她這座院落周邊,大大小小的護院恐怕還不少,外祖父幾乎是將她軟禁起來了。

在聞到晏仲萃取的毒液時她就知道,那些人是沖著她來的。

舅母說這個氣味聞多了對身體不好,會神志不清,會中毒身亡。而仔細回想一下,阿齊那確實極少與他人接觸,時常都是自己在房里……

可她從不避諱和自己的會面,這麼長久的接觸下來,為何顧妍一點兒事兒都沒有?

她低頭看向手上的紫闕鐲。

問題難道就是出在這個東西身上嗎?

上回狠了狠心想要毀了它,可她的手都磕腫了,這只東西卻毫發無損。

也是……女真完顏部落的聖物,豈是她說不要就不要的?只有它選擇的份,她根本無法拒絕。雖然于她而言,她一點都不稀罕。

其實早在遼東的時候,當蕭瀝與她說起闞娘子和那個少年早衰的孩子時,阿齊那就勸誡過她了。

讓她不要與闞娘子他們有所接觸。

那時候她只當是隨隨便便一句話,還不明白其中深意,哪能料想到終有一天切切實實降臨到自己頭上。

母親,姐姐,都是被她拖累的。

外祖父讓她不要隨意走動,何嘗不是想保護她?

闞娘子想要她做什麼?這一切都是個未知數。

顧妍埋首悶進錦被里。

那邊李氏急著讓人給魏都遞了帖子去,她知道光靠顧崇琰給鎮國公遞帖子人家是不會理會的,關鍵還是得要看魏都這里。

顧妤听聞顧婷出了點狀況急急地趕緊過來,還未進門便問︰「三伯母,婷姐兒怎麼樣了,有沒有事?」眼眶迅速紅了一圈,哽咽道︰「怎麼就出了這種事。」

李氏現在根本沒有心情去回答應付顧妤,顧妤討了個沒趣,訕訕然地扯了扯嘴角。

李氏懶得理顧妤,某些人情就得高嬤嬤幫著來做。

給顧妤請了個禮,高嬤嬤便道︰「多謝四小姐關心了,六小姐的情況有點不大樂觀,太醫說,還得去鎮國公府尋能人,夫人正為此一籌莫展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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