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焉 第148章 屯糧

作者 ︰ 聞人十二

有時候,人總是被逼得不得不正視現實。

蕭瀝端坐著,面容肅穆,活像是一尊雕塑。

他在想,太皇太後是什麼時候開始不對勁的。

先前還配合著勸諫方武帝,逼迫福王就藩,鼓動得滿朝官員熱血沸騰,卻在轉個身的瞬間,立即換了一副嘴臉……

好像……就是在方武帝駕崩之後的事。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簡直讓人應接不暇!

蕭瀝的手指在桌案上輕扣,神色晦暗不明。

他出生的時候,一緣大師就說他這輩子注定親緣淺薄……一語成讖。

母親在幼年去世,父親「戰死」沙場,伊人被接入宮中。

他九歲只身上西北,與京都幾乎斷絕關聯。

依稀能記得孩提時,父親嚴苛,耳提面命,讓他在數九寒冬里,身著單衣扎著馬步,沒有人違背父親的意思,母親就陪他一道站著……

他命中親緣至淺,偏偏記得深。太皇太後也是這世上為數不多真心待他好的人了……

蕭瀝站起身往外去,剛走出寧古堂不遠,便聞到一股香風襲來。

他蹙了蹙眉,望著遠遠走來的小鄭氏,淡淡點頭便當打過了招呼。

小鄭氏眼楮微亮,熟絡地攀談起來︰「近來也不見你人,難得回來,又要匆匆去哪呢?你父親前兩日還念叨過你呢。」

至于蕭祺都念叨了什麼,蕭瀝並沒興趣知曉。

同住一個屋檐下。低頭不見抬頭見,該有的基本禮數蕭瀝不會少。

他只道︰「有些急事需要出去一趟。」至于什麼急事,就不是小鄭氏應該關注的要點了。

小鄭氏訕訕然笑,「那你多注意一些,最近有點不大太平。」

朝局動蕩,當然是不太平,可這話由她一個內宅婦人口中說出來,難免是僭越。

蕭瀝肅斂面容不做聲,小鄭氏又覺無話可說。

每次與蕭瀝說上兩三句,都會難以再接下去。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小鄭氏心里梗著極難受。

當年她嫁來鎮國公府做蕭祺的繼室時,鎮國公世子之位已被蕭瀝承襲,她滿滿打算著蕭瀝年紀小,好拿捏。她只要哄一哄勸一勸。再略施小計。自己就能成世子了。

誰知這小子直接去西北,一走好幾年不回來,還在西北打出了名聲。鎮國公又遲遲不提將世子位還給蕭祺之事。

眼看著蕭瀝地位越來越穩,小鄭氏心里發慌。

她嬌美的鳳目微眯,看著面前比她高了一頭的少年,高大頎秀,俊眉修目,英武筆挺。

論家世相貌,蕭瀝分毫不輸于人,甚至在燕京城,鮮少能找得出與之匹敵的英才。

他自己不知道,有多少名門閨秀對他暗許芳心,不過是被他這張冷臉擋回去了而已!

她記得蕭瀝今年都有十八了,正是成家立業的好時候,卻連親事都沒影呢!

總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她怎麼也算是蕭瀝的母親,做個主相看相看總是可以的啊!鄭家最好的姑娘鄭昭昭是要給成定帝留著的,難道還找不出其他合適的姑娘家?

小鄭氏心里漸漸有了個念頭,笑容愈發真切。

蕭瀝卻不知道她打什麼主意。

他靜默了一會兒說︰「昨晚夜歸時似乎听到三弟的哭聲了,若是空閑便多留心留心,身邊的人伺候總不夠盡心,免得出現一年多前一樣的事。」

蕭瀝說的是蕭澈,小鄭氏唯一的兒子,也是個痴傻兒。

提起一年多前,當然是那次蕭澈的落水,小鄭氏沒由來地心中一虛。

這件事最後只處置了蕭澈身邊伺候的人,也算是不了了之,她也不清楚蕭瀝有沒有再繼續追查下去。

真相如何,小鄭氏心知肚明。

這個孩子是她的恥辱,她平時也不怎麼管,下人們看碟下菜,多有怠慢,她也懶得理會……

「沒什麼大礙的,澈兒是晚間著了點涼,看過大夫喝兩貼藥就好了。」小鄭氏喃喃說道。

蕭瀝便不再多言,略微頷首之後先走了。

那頎長健碩的身影遠去,燦金色的夕陽拉開長長的剪影,小鄭氏目光怔忪,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收回視線。

突然覺得,替蕭瀝相看姑娘家的事,再緩一緩也不錯……

夏日的腳步逼近,炎炎烈日毫不留情地炙烤大地,將才五月中旬,已經熱得不像話,連牲畜都沒力氣站起來,各家的儲冰不夠,紛紛去市面上官窖處買,可誰家不是緊著用冰的?

去歲冬天存著的冰放入冰窖,得一直用過三伏天,用完了就沒了,接下來還要怎麼過?

市面上的冰價越炒越高。

都說這一年是犯了太歲,上頭接連一個月死了兩個皇帝,連天象也大不尋常。

當然這話也只能自己私底下說說,誰都不願意去觸那霉頭。

西德王拿著賬本一愣一愣的,書房四個角落都放了冰盆子,涼爽得很,他眼角一瞥對面端坐著的小姑娘,不由唏噓感嘆起來。

托顧妍的福,去歲寒冬臘月,王府的冰窖里裝了滿滿的冰,連一個備用地窖也被作為臨時儲冰地。

這麼多冰用到明年恐怕都是夠的。

西德王對外孫女有求必應,也不問緣由,花了大把的人力鑿湖取冰,誰知這麼快派上用場……

這到底是巧合呢?還是巧合呢?

西德王又低頭去看賬本。

他本就是生意人,表面上收了柳氏做義女,和姑蘇柳家有了一份密切的關系。

早前與柳建明私信打好了招呼,都是同根源的。他自然而然就接手了柳家在北直隸的經營。

顧婼隨著唐嬤嬤去學管家,顧妍便跟著他學做生意。

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高價收購糧食,屯了幾座小糧倉。

西德王一開始覺得莫名其妙,只由著她的性子去。

做什麼事是一帆風順的?撞了南牆,從此印象也能更加深刻,西德王當初就走了不少彎路,虧得柳家家底豐厚,足夠他在這方面揮霍,往後這不是積累出經驗之談了?

可現在……

西德王嘖嘖了兩聲︰「這天氣。也有好多時日不下雨了。再這麼下去,不說用冰,恐怕水源都成問題!」

這是要旱啊!

真旱起來,今年的收成可就不好了。糧食的價格又要「嗖嗖」地飛漲。如此一來。這屯糧屯得太及時了些!

顧妍淡笑著從賬冊中抬眸,「去歲初雪來得晚,又是難得的暖冬。今年的夏日極有可能會十分難熬,也是誤打誤撞。」

西德王又嘆了好幾聲。

他該說什麼呢?這小丫頭簡直就是個天才!

顧妍但笑不語。

這年確實會有旱災,但所幸不是太嚴重,對燕京城的影響也不是太大,可對于西邊來說,不止大旱,更鬧蝗蟲。

老百姓沒有糧食,食不果月復,賑災餉銀層層剝削下來,根本起不到作用,這一年十分難熬。

到最後農民們被逼得沒法子了,只能做起強盜,關中一帶出了好幾個流寇團伙,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蘇鳴丞帶領的。

顧妍還記得在人販子老窩里和她一起關著的少年,瘦得跟竹竿似的……卻在後來,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大胖子。

嘗過饑餓滋味的人都會明白那種煎熬,吃過了苦頭,所以在條件好的時候,更要敞開了肚皮吃,蘇鳴丞變成「胖大海」,其實不無道理。

屯了的這些糧食對于旱情來說杯水車薪,從根本上解決不了問題,不過發一筆財還是可以的。

這世上,想必也沒人會嫌錢多。

顧妍已經能听到樹上聒噪的蟬鳴了,盛夏來得這樣早,有點讓人應接不暇,所有人都是這種感覺吧?

燕京城因為國喪還需要再沉寂一段時日,宮里頭總算太平下來了。

鄭太妃和太皇太後都沒有再多的動作,大約先前鬧得太狠總要休養生息一陣伺機而動,魏都如願坐上了司禮監稟筆太監的位置,甚至東廠也被他一手操控。

前些日子張祖娥來看她。

成定帝登基,百廢待興,張祖娥是既定的皇後,婚期大致是在明年的五月份。

天子成親,禮服皆為定制,張祖娥只需繡一塊紅帕子,更多的還是學習宮廷禮儀,她進出皇宮十分方便。

「皇上身邊那個大太監心術不正。」

張祖娥來看她時,說了這樣一句話。

顧妍知曉她說的是魏都。

她問是怎麼回事,張祖娥便道︰「前司禮監稟筆太監魏庭,本來是要去定陵守陵的,卻在出發前屋子走水,被燒死了。焦黑的尸體從廢墟里被刨出來,面目全非,魏都就痛心疾首哭了一陣,皇上感念其一片孝心,大大嘉獎了他幾句,準厚葬魏庭。」

顧妍沒料到魏庭就這麼死了,死得這麼巧。

她一直覺得方武帝明啟帝死得蹊蹺,興許魏庭是知道一些隱情的……可沒來得及說,就永遠開不了口了。

張祖娥皺著細眉,潔白絕麗的臉上是困惑不解。

「阿妍,我覺得那位魏公公哭得太假了!」

張祖娥說︰「宮里頭的公公們感情如何我不知曉,可我听說大魏公公的衣服還是小魏公公著人扒下來的……前一刻還是仇人,轉個身就跟死了親爹一般。」

她不喜歡這種兩面三刀的!

張祖娥前世就處處和魏都作對的,她時常在成定帝面前說起趙高、張讓之輩,期以警醒成定帝,可惜最後徒勞無功。

顧妍說道︰「宮里頭的人,鮮少有干干淨淨心胸坦蕩的,但既然服侍在皇上身邊,最起碼也該是端正浩然。」

「正是這個理!」張祖娥連連點頭,「因而我有勸諫皇上,可皇上一意孤行。」

實在是沒法子。

成定帝對乳娘靳氏十分依戀,言听計從,靳氏說一個「不」字,成定帝就不敢點頭。他甚至封靳氏為奉聖,封靳氏的兒子、弟弟為錦衣衛千戶。

成定帝還說︰「那是朕的乳娘,孝字當先。」

真的可笑,成定帝連大字也不識得幾個,卻在這時候出口成章。

張祖娥嘆息了好幾聲。

顧妍就沒得可勸了。

九千歲的飛黃騰達是遲早的事,她只能接受這個事實。

那是不是說,顧家那只百足之蟲,也要絕地逢生了?

顧妍低著頭一陣失神,直到一串叩門聲響起,她才驚覺。

西德王打了個手勢,顧妍乖乖起身躲到了屏風後面。

這時候應該是有管事來向西德王稟報一些事宜,他們約定好的,是西德王在外接見,而自己躲屏風後「偷听」。

來得還是老熟人了,是胡掌櫃。

他見過禮,看到屏風後面黑黑的一團,了然地笑道︰「東北一些物資拖欠了許久,本該是去歲隆冬就收拾好的,前段時日國喪,驛站盡都半開放,一直到現在才送來。」

西德王看過賬冊,都是些皮毛和藥材。

他問道︰「出什麼事了?」

胡掌櫃說︰「年末時撫順有一家人家高價收購糧食,家家戶戶放下本來應該交易的物品,用糧食去換錢,一時就拖了下來。」

顧妍心中一驚,西德王同樣暗暗納罕。

原來除了阿妍,也有其他人想到要屯糧的……

這麼大陣仗,比起他們積攢的幾座小糧倉,定然有過之無不及。

「打听出是哪家了嗎?」。

胡掌櫃搖搖頭,「平地拔起,毫無頭緒。」猶豫了片刻,又道︰「不過倒是有發現,他們與撫順李家來往密切,米糧運輸方面,全是李家出面解決的。」

提起李家,顧妍就有印象了。

那是李氏和魏都的母家。

李家這是打算靠這場旱災發一筆橫財嗎?

不對,他們只是作為一座橋梁樞紐,那他們究竟算是為誰賺的錢呢?

是李氏,還是魏都?

最要緊的是,他們從哪里得知今年會大旱的?

顧妍越來越確定,有一個和她一樣的重生者,而且還在全心全力地幫著魏都他們。

那是誰呢?

顧妍先前有些懷疑是王嘉,這個人代替了許正純錦衣衛右僉事的位置,是不是也扮演著和許正純一樣的角色,為魏都賣命?

廟堂離她畢竟太遠,顧妍伸手不及,可真要這麼看著魏都走一遍上世的路子,她又何其甘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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