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妾比天大 第十三章

作者 ︰ 季可薔

鄭恬心口揪了揪,將最後一顆干果吃了,拍拍雙手,揚起輕快的嗓音。「我去廚房做點好吃的吧!」

沁芳微訝。「夫人要下廚?」

「嗯,好一陣子沒做了,這回要好好做幾道拿手菜,晚上請他過來吃飯。」鄭恬微笑,想象著他吃到自己做的菜時贊嘆的神情,明眸頓時流光溢彩。

可這番好心情很快便被打散了,一個小丫鬟來通報,侯夫人正領著幾個貼身丫鬟,盛氣凌人地朝梧桐院過來。

鄭恬笑容一凝,許久,幽幽嘆息。

看樣子是來找她算帳的,她早料到了,躲得了今天,也逃不過明天,遲早得面對現實的,只是沒想到鄭瑜如此性急,連一天也等不得。

她盈盈迎出去,行了個最完美恭順的禮,可鄭瑜看到她甜美的笑顏,卻是更加怒上心頭,不由分說地便甩她一耳光。

啪地清脆聲響,整個院子的人都驚嚇到,個個屏氣凝神,噤若寒蟬地站在原地。

「既然沒病,為何早上膽敢不來向我請安?你真以為侯爺寵你幾日,你就可以在這侯府里橫著來了嗎?!還有沒有將我這個主母放在眼里?!」

「夫人誤會了。」鄭恬忍著頰畔的疼痛,低眉斂眸,輕柔細語。「妾身早晨起床時,身子確實有些不爽快,原也想撐著去正院請安的,可實在起晚了,又听說您已經在偏廳理事了,這才不敢去打擾。」

「少跟我廢話!」鄭瑜冷笑。「昨夜讓你送醒酒湯,結果你不但把湯打翻了,還連累侯爺跟你一起跌進池子里,要是侯爺的身子出了什麼事,你擔當得起嗎?你總是這麼粗心大意的,這事我要是不罰你,這後院的規矩還能立得起來嗎?」

說是立規矩,其實是責罰她壞了大事吧!

鄭恬很明白,鄭瑜真正不滿的是她昨晚翻倒了醒酒湯,以致沒能乘機進去清風閣偷密函。她自嘲地尋思,順服地蹲下|身子。「妾身知錯了,但憑夫人責罰。」

她愈是表現恭順,鄭瑜愈是壓不住滿腔怒火。這賤丫頭不但沒辦成她交代的事,還勾引侯爺第一次在梧桐院留宿,早上連請安都免了,這滿府上下的人看著,置她這個主母的顏面于何地?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既然知錯,你就給我跪在廊下反省吧!我也不為難你,你自己覺得什麼時候贖夠罪了,什麼時候再起來!」

撂下話後,鄭瑜又附在鄭恬耳畔,如蛇蠍般涼膩地低喃。「莫忘了你娘和你弟弟還捏在我們鄭家手里,要是你敢在侯爺面前透露半句口風,小心他們性命不保……哼!」

她重重哼一聲,長長的衣袖一甩,端起主母的架子,趾高氣揚地離去。

「稟侯爺,剛剛府里傳來消息,恬夫人被罰了!」

「小園春酒樓」的廂房內,蕭雋正無奈地應付著追問不休的趙祈,听聞親衛來報,霎時變了臉色。

他顧不得再跟好友糾纏,急急告了辭,快馬加鞭地趕回府里,鄭瑜正好在前廳理事,听說他回來了,蹙了蹙眉,連忙迎了出來。

她擺出一副賢妻的姿態,笑得端莊優雅,蕭雋卻是懶得和她打機鋒,開門見山地問,「听說你罰了恬兒?」

鄭瑜笑容一凝,心下暗罵是誰做的耳報神?

「我是罰了她。」

蕭雋目光一厲。「為何?」

鄭瑜心中打鼓,偏是一股倔氣發作,抬了抬下巴。「她昨夜冒犯了侯爺,害得侯爺跌進花園池子里,要是侯爺身子受涼了怎麼辦?何況她分明沒生病,卻懶怠著不來向我和母親請安,這事鬧得連母親都不高興,我這個做主母的要是不管一管,這後院里的規矩如何能立得起來?」

瞧她說得一派義正辭嚴!

蕭雋冷笑,俊容罩著寒霜,銳氣逼人。「莫以為你抬出母親來,本侯爺就拿你沒轍了。想在這後院里立規矩,就先管管你身邊這丫頭吧!你問問她昨天在園子里往爺懷里撲是個什麼意思?」

「什麼?!」鄭瑜大驚,順著蕭雋手指的方向,狠狠瞪向夏竹。

夏竹雙腿陡然一軟,臉色蒼白地跪下。

蕭雋急著察看鄭恬的情況,無暇理會她們主僕倆如何算帳,徑自轉身大踏步離去,待他匆匆來到梧桐院時,只見廊下跪著一個身姿窈窕的人兒。

初雪如潔白的花朵,在空中輕盈飛舞,整個院子靜悄悄的,不聞一聲人響,雪地濕涼,鄭恬跪了半個多時辰,雙腿早已麻木,可她硬是強撐著一動也不動,身邊的丫鬟見她面色凝重,都不敢勸她,只有香草立在一旁,替她打傘。

直到蕭雋進了門,整座梧桐院彷佛才恢復了一絲生氣,無數道視線又驚又畏地盯著他,他卻是視若無睹,眼里只看見那道美麗柔弱的身影。

他走向她,在她身前蹲下,她雙目無神,小臉凍得發白,卻是沖著他錠出一朵微笑。

「你來了啊。」

他胸口一擰,說不出的疼痛。「我來晚了。」

他憐惜地撫模她冰冷的臉頰,也顧不得多問什麼,橫臂便將她抱起,進了屋內里間,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榻上。

解開羅裙,里頭是一條長棉褲,推高褲管,見那女敕白的膝頭上浮著兩塊青紫的瘀痕,蕭雋瞳孔驟縮,神色陰暗懾人。

沁芳早就命人備好了熱水和藥油送上來,他揮手屏退了下人,親自拿軟巾浸了水,在鄭恬的膝蓋上熱敷,然後仔細地擦干,再打開藥油的瓶蓋倒了些在掌心勻開,揉上那瘀青處。

鄭恬吃痛,嘶得抽氣,蕭雋陡然怒了,忍不住低斥。

「你是傻子嗎?!她要你跪你就跪?若不是我的人機靈,把這事報給我知道,你打算跪到什麼時候?」

「我本來想……再跪一會兒就好……」鄭恬齜牙忍痛,額頭迸出細碎的汗珠,偏還是笑咪咪地。「沒想到你就回來了……」

見她這副故作嘻笑的模樣,蕭雋既心疼又惱怒,懲罰似地加重了手勁,痛得鄭恬發麻。

「這般不曉得愛惜自己,等過幾年後萬一落下老寒腿的毛病,看你受不受得了?」他恨恨地叨念,揉了一會兒,終是不舍,力道稍稍放輕下來。「痛嗎?乖,忍著點,這瘀青得揉散了才好。」

鄭恬聞言一愣,怔怔地望著眼前專注替自己揉散瘀青的男人。

他衣裳微濕,墨發星星點點地沾著雪珠,鬢邊都汗濕了,略顯狼狽的外表令他不僅少了幾分平日的氣度雍容,嘴上這般絮絮叨叨地也很不像他。

是為了她,才匆匆忙忙地趕回來的吧!他竟是這般在乎自己……

想著,鄭恬心神恍惚了,腦海悠悠地浮現久遠以前的記憶,好似听見一道稚女敕的童嗓,正輕聲啜泣著撒嬌——

「爹爹,恬兒好痛。」

「恬兒乖,不痛不痛,爹爹給你揉揉。」

記憶里,那總是寵著她、疼著她的男人,固然生得有些文弱,可那修長的身子在小女孩眼里看來,仍是如同山巒一般偉岸,令人安心。

曾幾何時,她再也不能那般放縱自己全心全意去依賴一個人了?

胸臆糾結著一股酸楚,以為早已干涸的淚水,不知不覺在眸中氳開。

蕭雋抬頭,乍見她含淚的眼眸,胸口劇震,倏地翻騰起熊熊怒火,他霍地站起身,憤然擲話。

「是我不讓下人吵醒你,是我免了你去請安,她憑什麼責罰你!」

「就憑她是這府里的當家主母。」

清清冷冷的一句,震懾了蕭雋,他不敢相信地瞪向鄭恬,只見她冷著一張臉,嘴角似笑非笑地,似是嘲諷。

他心下一涼。「你這是在怪我嗎?」

「妾身哪敢責怪侯爺?」她嗓音清柔。「只是在侯爺以為自己是對人好時,也請為我想想,那些『寵愛』只是令妾身更難在這府里自處而已。」

「你……」

她果然是在怪他了,也不想想他是抱著何等心情趕回這府里護她?她真以為他很情願這般對她「好」嗎?到如今他都不能確定她是不是和鄭家有了什麼交易,來到他身邊當內應……

一念及此,蕭雋驀地狠狠咬牙,厲聲質問。「你說!昨天夜里是怎麼回事?」

她震了震,听出他話里的懷疑與猜忌,芳心一沉。

「說啊!莫想著把爺當傻子耍,昨夜鄭瑜為何會派你送醒酒湯來清風閣?她安排了什麼計謀?」

鄭恬悄悄掐握雙手,揚起頭來,卻是一臉無辜淺笑。「侯爺說什麼呢?夫人就是覺得晚膳時侯爺喝多了酒,離開的時候又似乎心情不悅,才想著讓我去服侍您讓您高興啊。」

「你真以為這話哄得住我?」蕭雋神情陰沉。

鄭恬咬了咬唇,不再吭聲。

蕭雋深深地望她,良久,放緩語氣。「听著,我這是在給你個機會,你若有什麼為難處就坦白跟我說,爺能替你解決。」

鄭活一凜,水眸低斂。她不笨,听得出他這是在誘她出賣鄭瑜,給她一個選擇投靠他的機會。

可她能信他嗎?

就算她說了實話,他能藉此休了鄭瑜這個妻子嗎?能為了小小的她得罪皇帝,和整個鄭氏家族作對嗎?她在他眼里,能有那樣的價值嗎?

若是不能,若是他以為將她關在這梧桐院里就可以護住她,他一個大男人難道還整天鎮在內宅嗎?即便他護得了她一時,能護得了她一世嗎?

想著,鄭恬心口越發麻木。

自從父親去世,她縴細的肩膀就習慣了壓上重擔,安慰軟弱哭泣的娘親,保護年幼無知的弟弟,從那時候開始,她就是自己一步一腳印走過來的,她沒有人能依賴,能夠倚靠的只有自己。

他如此輕巧的一句話就要她赤luoluo地交出自己的心?他憑什麼讓她信他?她不信!

鄭恬揚起眸,微笑淡然。「爺說什麼呢?恬兒听不懂。」

「你!」蕭雋大怒,銳利如刀的眸光像恨不得砍了她,他氣得雙手微微發顫。

「好,算你狠!以後有什麼事別來求爺!」

他忿忿轉身,拂袖而去。

沁芳和香草守在外頭,見蕭雋氣沖沖地走人了,兩人一時都是手足無措,慌忙打簾進來。

「夫人……」

鄭恬微微一笑,那笑里含著某種難以形容的慘淡淒楚。「天色晚了,把院門關上吧!」

兩個丫頭互看一眼,心下焦急,卻不知說什麼好,沁芳安撫地拍了拍香草的手,自去吩咐婆子關門。

蕭雋其實並未走遠,在院門外駐足等著,可不一會兒,他便听見院門落鎖的聲音,那聲音猶如暮鼓晨鐘在他心頭敲響,令他覺得自己十足像個笨蛋。

「該死!」他恨得氣血上涌,握拳猛槌樹干,一下又一下,直到指節瘀血仍渾然不覺。

初雪靜靜地落著,暮色深沉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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