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妹妹的紅樓夢 70、亂紛紛樹倒散猢猻

作者 ︰ 法式雜魚湯

賈珍站在昔日的寧國府門房廊下,淚流滿面的看著「敕造寧國府」的金匾被粗暴的拆下運走,光禿禿的廊坊,簡直是賈珍光禿禿內心的真實寫照。

他正傷感著,忽見西府總管林之孝家的一臉苦哈哈的小跑過來,小小聲跟做賊似的稟報道︰「珍大爺,老太太叫您吶,快吧!」

賈珍雙目暴突,一腳踹在林之孝腰上︰「她叫我?她叫我?她叫我干什麼?她叫我我就得去嗎?她害得我丟了祖宗的爵位,害我縮減本來就截去不少的寧國府,她還敢叫我?你給我叫她過來,我是賈氏族長,她一個五品誥命,還想命令我?你給我叫她過來,她西府里欠我的,立馬還清,從此咱們兩府分開,各過各的去。」

林之孝一臉吃了蒼蠅的表情,那邊老太太從宮里出來就怒著呢,在榮禧堂里破口大罵珍大爺財迷心竅,害她們錯告林家,以致全家降級還連累娘娘。卻不想,這邊珍大爺也是暴跳如雷,責罵老太太害他丟爵。兩頭都拿著他使性子,他只是一個家生奴才罷了,能管得了哪一頭?

于是,回府,把賈珍的話原封不動轉告給賈母,賈母當場就抽了。抽完,掄起拐杖,竟然真的親自奔赴天香樓,擼胳膊挽袖子要揍賈珍。

賈母積威數十年,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真站到賈珍面前,光靠表情就能震住他。只是賈珍到底窩了一股邪火在心中,言語間,很難不透露出抱怨和憎惡︰「老太太,不是佷兒不恭,只是你自己看看,跟著你,我這一大家子都落到什麼下場了?你們建園子,說是要接娘娘,可是人呢?進冷宮了。可是我那會芳園三里多的地卻是回不來了。還有這一次,我不過是拿回你們建園子的時候從我這里借的錢,卻生生被你們折騰到丟了爵位,我這個佷兒做到這個份上,也算窩囊的可以了吧,你還有什麼不滿的?」

他不提這個賈母還能平靜一點兒,他一說,賈母那陣子沖天的怒氣翻了兩翻冒頂而出,拐棍子一掄,劈頭敲在賈珍肩上,打得他慘叫一聲歪倒在地。賈母猶不解恨,指著鼻子大罵道︰「你還有臉說,若不是你私下里搬走東西,娘娘能被打入冷宮嗎?」。

賈珍嗓門高過賈母數倍︰「我讓你們去告了嗎?你們不告,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邢插口道︰「憑誰家,丟了東西能不找?」她憋了半日了,雖然這些降級降爵的事兒與她無關,還幫著她打擊了宿敵王,最妙的是,元春徹底垮台了,她再也不用擔心王仗著當妃子的女兒把她踩在腳下了。可是,在這一連串的懲罰措施中,偏偏有一項是她絕對無法接受的——皇上震怒之下,罰了賈家東西兩府共計白銀百萬。

邢沒等接旨就昏了,一醒來就抓了狂,和賈赦兩人一人一邊堵著公庫大門,死活不許賈母去搬東西。開玩笑,現在二房無官無爵,平白蹭著他們家的地方,還想拿他們的銀子去還債,除非她死了,不然絕對不會坐視。

賈母想抬出婆婆的架勢,卻被邢搬出了二品誥命的冊文,邢全副披掛,手捧碟紙,據守榮禧堂大門︰「我乃是御封的二品誥命,老太太,您現在不過是五品宜人,雖說您是婆婆,但國法大于家規,您看,您是不是先給我行個國禮,然後咱們再行家禮啊?」

賈母哪里肯給個破落戶的兒請安問好?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她是史候家的大,榮國公遺孀,四王八公家現存輩分最高的人之一,更是年紀最長的唯一,縱觀全京,誥命中屬她最為壽高,因著這一項,尋常王府世子妃都跟她笑臉盈盈,她怎麼可能給填房的兒行禮?

賈母昏又醒過來,折騰了半個多時辰,無奈邢就是不松口,要麼給她行國禮,要麼少打公庫的主意。賈母生平第一次怵了自己的兒,莫可奈何之下,唯有揪起被人抬回府里扔到床上,一口氣有出的沒進的了的王,叫她掏腰包來賠。

王直眉瞪眼一言不發,兩眼黑  的看著嚇人,誰也不敢靠近她身前三尺。賈母和賈政又打又罵了半天,只是沒有反應,賈政因為被王攛掇告狀未果反丟了官職臉面,暴怒不已,不叫人請大夫來看,只是叫金釧兒玉釧兒把她拖回去了事。賈母榨不出王的錢來,又不願意動用自己的私庫,只得著手變賣賈敏剩余的嫁妝,又思來想去,終于想到了這次的罪魁賈珍,跳著腳命人去傳他,叫他把扣下的賈敏嫁妝還回來,再拿出錢來添補他惹出的大禍。這時候的賈母著實沒閑心去管冷宮里的元春了,皇上下了通牒,期限之前賠不出銀子來,就要發落他們流刑三千里。賈母可不想老了老了還去寧古塔給披甲人開荒,宮中娘娘再怎麼出息有指望也不及自己的老命來的重要。

賈珍一听,他丟了爵位還要失財,頓時跳起三丈高︰「我敬你年紀大,稱呼你一聲老太太,但你可別蹬鼻子上臉。你們府里為了個窩囊廢的孫女兒害我失了祖宗的富貴,我沒叫你賠已經是客氣了。告訴你老太太,就算不是世襲將軍,我也仍然是賈氏宗族的族長,你死後想進祖墳,還得我點頭呢。好心勸你一句,一把年紀了,給自己留條後路吧!」

賈母被這一席話氣的兩眼翻白,眼瞅著就要厥了。賈珍怕出了人命更加麻煩,揮揮手叫尤氏安排人把賈母弄走,自己回身去後院擺弄庫房去了。待會兒營造司的人會來清點不合品級的用品,他得去看著,別讓那幫子捧高踩低的東西趁亂模走他的私房。還要去翻翻賬冊,看看五品龍禁尉能擺的都有哪些,擺出來,多少也是個威懾。想不到他堂堂寧國府,到如今竟要靠著當初為葬禮好看花錢給賈蓉捐來的官位過日子了。賈珍迎風抹去眼淚,哦,可卿,最後的最後,竟然是你的犧牲庇護了我!早知今日,我當初怎麼會听任死老太婆殘害你?悔不當初啊,真是悔不當初。賈珍一路走,一路涕淚橫流,哭的淚人一般,他爹死了他都未必會這麼傷心。

賈母被抬回榮禧堂,直著脖子喘了半天,終究還是心灰意冷的命令鴛鴦開了私庫數銀子,她算是看清楚了,什麼兒子,什麼,什麼佷孫,都是屁。大難臨頭各自飛,他們要扔了她這個老太婆,還不如她提前扔了他們去。

鴛鴦搬回賬冊,賈母命她或數現銀,或押當用不著的大件家什,總共點出二十萬兩來,她拿去賠上自己那份兒便罷。賈母人老成精,她心里很清楚當年賈代善和太上皇之間那點子事兒,這許多年來,這份見不得光的交情給她帶來了許多特權和優待。這一回,皇上也因著太上皇從中阻攔而僅降了她的品級,並且未阻止她日後隨兒孫水漲船高,使她不至于像王氏一樣,當一輩子的庶民,死了都穿不上鳳冠霞帔。

賈母的主意是,她把府上的一百萬兩賠償分成五份,她和大房兩口子、二房兩口子一人二十萬,她只管自己那份兒,多了的就哭窮,讓皇上找她那些不孝的兒子要去。她就不信,在她交出二十萬兩銀子以後皇上還能逼死她去。就算他敢,太上皇也會出面的。這一點賈母很篤定,賈代善臨死前暗示過她,太上皇絕對不會眼看著她去死,更不會看著賈府一敗涂地。只要太上皇還在,她就依然可以安享尊榮。

她賭贏了。皇上歪在皇後寢宮里,抖摟著二十萬兩的銀票唧唧歪歪︰「你瞧瞧,二十萬兩啊,是二十萬兩啊,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婆,說拿就拿出來了,多闊氣。哎,皇後,你拿得出來麼?」

皇後對鏡梳著黑亮的長發,頭也不回道︰「如果皇上允許臣妾把宮中那些沒用的擺設押出去,臣妾能給您湊出四十萬兩。」

皇上揮舞著銀票不滿的叫道︰「什麼叫沒用的擺設?這些都是皇後品級的象征,你要不想要,趁早說,有的是人搶著要呢。」

皇後撇撇嘴︰「臣妾肯定,林學士絕對不會搶著要。」

皇上呈現出被揭穿心思後的惱羞成怒︰「有你這麼當皇後的嗎?一句句的專門頂朕的肺管子,你膽子大了哈?」

皇後終于梳好了秀發,心情頗好的賞了一眼︰「得了,皇上,您就別跟臣妾這里玩這些欲蓋彌彰了。不就是心疼林學士受了委屈,要替他出氣麼。可是臣妾多一句嘴,您就算榨干了賈家人的骨頭渣子,得來的錢,林學士也未必肯收一分。他那個人不就是這樣嘛,一板一眼的,無功不受祿。賈家冤枉了他,您把他們貶的貶、降的降,他肯定絕對這事兒完了,不會再多收好處的。」

皇上無力把自己扔進錦被堆里︰「你都知道我還能不知道,可是除了這樣,我實在找不到借口了。前陣子送去的東西,都被林緋玉攪合得成了朕賞給賈氏撐面子的東西了,這回賈氏進了冷宮,這一項借口肯定不通了,朕也想不出別的來,對了,你有什麼好主意沒有?若有用,朕重重謝你。」

皇後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拍著手笑道︰「臣妾听說,賈家為了迎賈氏特特修了個園子,極大極漂亮,里頭專門配的江南風光,實為京城一景。不如皇上把他們家的園子要來吧,沒事兒的時候領林學士去逛逛,豈不很好?」

皇上大喜,從幾十層被褥中一躍而出︰「好皇後,就是這個主意。」說完,興沖沖連夜跑到前殿去給戴權面授機宜,讓他找個時間去暗示賈家人,沒錢就拿園子抵債。

戴權代權,人如其名,一向有「內相」之稱,在兩任皇帝面前都很吃香,在宮外不說一言九鼎也能頂個四成半。他既得了皇帝的旨意,第二天就串了個班出宮休息,順便溜達到賈家,

順便安慰一下「被連累」了的賈珍,順便見一見自己保舉的龍禁尉賈蓉,順便義憤填膺的幫著大罵西府不地道,最後,順便「不經意」的提到︰「原本就是她們的過失,賈兄弟何必攬這個包袱?既然一起禍事起自那廢妃賈氏,不如就索性全推給她便是。那座園子,原是為了迎她蓋得,三番兩次也都是為著園子人人不痛快,索性,拿了地契房契去戶部,折變現銀,補上罰款,豈不兩相得宜?」

賈珍重重一拍腦門︰「到底是老內相,看得就是比別人透徹些。可不就是那個園子鬧的,如今送出去,說不定否極泰來也未可知。蓉兒,去備份厚禮,重重酬謝老內相的仗義。」

戴權自忖負皇命而來,若收銀子可能不美,因此十分推讓不肯,只說賈珍剛糟了背運,留著銀錢自己打點,待日後洗去罪名,重登高台再來慶賀也不晚。

賈珍千恩萬謝的送走了戴權,回身喝命賈蓉︰「走,跟我去西府。我懶得跟她們娘們兒們,你母親又是個嘴拙的,你去把老內相的命令說給她們听。今晚之前,務必拿回地契房契。這事兒要快辦,若時機把握的好,說不定咱們家的爵位還能回來呢!」

賈蓉斂氣屏聲,垂首應了。賈珍十分滿意他的恭謹,得意的率先邁步出了門檻。他沒看到,身後的賈蓉混雜著憎恨和厭惡的鄙夷,嘴角泛起一縷冷笑,就像賈薔說的那樣︰「好不容易翻身了,怎麼能再讓他騎在頭上作威作福?賈珍的時代,早該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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