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齊勇足足休養了一個月的時間,家里人都圍著他轉,二叔三叔甚至季祖母都隔三差五的就來瞧他。
直到他實在憋得受不了,不顧芍藥苦苦的勸阻,下床自行更衣,芍藥比他矮了足足一個頭,再加上主僕身份之別,饒是她使了全力也動不了陶齊勇半分。
站到園內,園外是一番熱鬧的景象,剛過了大年初一,新的一年到來人人面上都是喜氣洋洋。
深深吸了口氣,深冬的天氣風中夾雜著刺骨的涼意。
陶齊勇被口水嗆到,劇烈咳嗽了起來。
「五,您看,大少爺完全不顧著自己的身子。」芍藥帶著哭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陶齊勇唇角帶著笑意轉身,芍藥正拉著五妹的胳膊,十足的告狀模樣。
「本少爺的事,哪里輪得到你來管。」話看上去難听,但陶齊勇說的語氣卻並不逼人。
齊眉噗嗤笑了出來,「芍藥,大少爺要再不‘破門而出’就得被憋壞了。」
芍藥張大嘴啊了一聲。
齊勇被她這模樣給逗樂了,刻意板起的臉也一下子放松。
齊英這時也過來,一身青蓮繡花棉裙,素淡的面上隱隱透著紅暈,一看就是剛從燒著爐火的屋里出來的。
齊英幾步走到面前,鼻尖被冷風吹得通紅,「大哥都多大的人了,這樣的天氣居然出來,若是被母親或者祖母知曉了,少不了得說得你又是一個月不想出門。」
「二也來了。」齊勇點點頭,面上的笑意卻隱隱的褪去些。
「現下正是最冷又是最鬧騰的幾日,等到拜訪的門客們都來過一趟,大哥的告假日子便也結束了。」齊眉看著齊勇眉間浮起的愁緒,難得見他這傷感的模樣。
足足一個月的休養。都是老太太和大太太的意思,其實依著陶齊勇常年習武練出來的身子骨,十天半月就已經完全恢復過來。
「還是你最懂我。」陶齊勇舒了口氣,「去樞密院不過一兩個月,中途被扣住十來天,結果回家又休養了一個月,只怕都在傳我這個人好吃懶做。」
「誰敢胡亂傳這些。」大老爺的聲音忽然從園門口傳來,她身邊跟著大太太,兀自先健步走來,俊朗的面上隱隱透著疲態。
「父親。母親。」
「大老爺、大太太。」
齊眉和齊勇一起福身行禮。旁的丫鬟們福了禮後便去廚房里備茶。
大老爺和大太太入了正堂,三個兒女在後頭跟著,齊齊的坐到一邊。
像這樣大房單獨聚在一起閑聊的日子。在齊眉的記憶中是從來沒有過的,前世的這個時候她依舊是窩在自己的閨房,趴在窗口鼻尖凍得通紅,眼巴巴的等著迎夏回來帶紅燈籠給她。
鼻頭一酸,齊眉忙低下頭拿帕子悄悄的擦了擦。
「你們三個是齊字輩里最出眾的。」大老爺低沉的嗓音在正堂里響起。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三人都是一愣。齊眉微抬起頭,等著大老爺往下說。
大老爺感嘆起時光匆匆,「那時候勇哥兒剛出生的情形我還記得,一轉眼便長成了個英武的少年郎,齊英明年及笄,有些事情也該擺在台面了。」
身邊的二姐絹帕被緊緊撮起來。齊眉瞥了一眼,不知二姐這種隱隱的抗拒從何而來。
「勇哥兒的親事今年就要訂下,像我們家現下的條件再加上勇哥兒自身的品行。定是不能委屈。」大太太笑著道。
前世的陶齊勇入了武弘學堂做武學品正,說白了就是助教頭,娶的是禮部侍郎家的三,傳聞相貌一般卻是一副菩薩心腸,不過不知為何。陪嫁的芍藥不出一個月就死了。
這些都是听迎夏說來給她听的。
這一世的大哥不知會娶哪家的女子,齊眉只希望能是個溫柔嫻淑的。治住大哥的倔脾氣。
按著陶家現下的地位,斷不可能再與禮部侍郎家議親。
母親一會兒又說起二姐的事情,誰家都還沒提,大太太只笑著道,「外邊都傳陶家二是個性子剛烈卻又寡淡的,還有人把齊英傳成猛虎野獸一樣。」
陶家這兩年的地位不斷攀升,再加上陶齊勇這個狀元郎破格的入了樞密院,外間打探陶家消息的人是越來越多。
府里的兒都是常年不出門,即使出門也是坐在馬車內,旁人難得瞥見一眼,便憑著想象天馬行空的亂傳。
不過說到底都不是什麼多難听的話。
二姐卻听得紅了臉,甚至耳朵根都紅了起來。
齊眉訝異的看著這難得的景象,二姐比她的話還要少,平時眉頭動一動那已經是了不得的大幅度表情了,這會兒這樣大的反應究竟是為何。
大太太說來說去,三個孩子的事情卻獨獨漏了齊眉。
「齊眉……」大太太欲言又止,和大老爺對視一眼,才笑著道,「年紀還小,等著你大哥和二姐的事情辦妥了,你還能在我和你父親身邊留多個幾年。」
這會兒早已是用完飯的時候,丫鬟們端上了夜宵,一家人邊吃邊閑聊,席間的氣氛是從未感受過的輕松和溫暖,齊眉都有些舍不得時間。
等丫鬟們把碗碟收走,二姐拿了一副雙面繡和一頂絨毛送給了大老爺和大太太,齊勇這兩三月都是忙忙碌碌,之後更是渾渾噩噩,自是沒有準備,只好打了一套拳給大老爺大太太看。
園內點上了大紅燈籠,把外頭照得喜慶又亮堂。
大老爺和大太太站在一起,一個英武,一個柔美,尤為的相稱。
大哥這一套拳除去被悶在屋里一個月,身子骨活絡不開而打得略微飄忽以外,稱得上氣勢非常。
一拳下去,不遠處正對著的大紅燈籠竟是忽地一下熄滅了。
大老爺滿意的笑起來。微微屈身在大太太耳旁說著話。
大太太卻看著小女兒一個人走到滅掉的大紅燈籠邊上,讓丫鬟又重新點起來。
紅紅的喜色光芒照耀著她,從大太太的方向只能看到小女兒的側臉,重新燃起的大紅燈籠讓她眸子彎了起來,不經意的瀉出點點星光,比夜幕上掛著的星星還要美上幾分。
「最像你的,就是齊眉了。」大老爺也看了,笑著道。
大太太搖搖頭,嘆了口氣,「只是性子不知像誰。年歲最小,想得最多,時時刻刻都警惕著。注意著,看似純真無憂,內心卻被不知道多重的石頭壓著。」
看著齊眉對大紅燈籠依依不舍的模樣,別人不知為何,做母親的心里清楚。以前齊眉還在莊子里的時候,除夕夜她從不能前去,只讓小廝每年都帶一個她親手做的大紅燈籠給齊眉。齊眉最喜歡大紅燈籠還是听劉媽媽說的,說每次五都會高高興興的讓她把大紅燈籠點上,然後搬著個小軟椅坐在門口的燈下,身邊都是黑暗。但仰頭便能看著紅光滿滿地照著自己,她會笑得眼楮眯起來。
大太太總算是親眼看到了這個情景,心都被揪得厲害。
大老爺從不曾知曉這些。听過之後再看齊眉,半天不知該說些什麼。
倒是齊英走,一下子把呆呆的齊眉拉到身邊,「這麼個紅燈籠有何好看?被下人瞧見了還以為你多沒見識。」
齊眉回了神,眼眶微濕。
「趕明兒我做一個給你。和母親的一樣好,我的和母親的合在一起。一左一右的掛在東間門前,你走到哪兒都能照得亮堂。」
二姐的話讓齊眉身子微微一震,有種莫名的感激涌上心頭,她頭一次拉住二姐的手,冰冰涼涼的卻分外溫馨。
父親和母親也不知在說些什麼,時不時看她們兩一眼,齊眉收了心緒,和二姐一齊走到他們面前。
「齊眉還沒有送東西給母親和你父親的。」大太太笑著道。
齊眉顯然沒有準備,愣了一下,繼而很快地道,「女兒吹一首曲子可好?」
「听你祖父都提起過,你笛子吹得好听。」大老爺嗓音低沉,透出父愛特有的慈意。
齊眉笑了笑,把頭一年回莊子時,齊勇送的竹笛拿出來。
齊勇指著竹笛,「五妹還收著這個?」
還以為她老早就換了。
齊眉笑著點頭,「這可是大哥熬了一整晚做出來的,怎麼能不好好的收著。」
很快地笛聲響起,齊眉奏了一曲,說多麼震撼不至于,但流露出的情真意切,在場的幾人都感受到了。
絕望到谷底又奮而一搏,急促的跳音讓人屏息,忽而一轉,兜兜轉轉的棉長之音又讓人跟著放松。
最後是溫暖的調子,依稀可以看到所描摹出的一副一家團聚,飲茶閑聊的和睦景象。
夜深了後,齊眉在床榻上坐下,想著家人歡笑的臉,比那大紅燈籠要溫暖不知多少倍。
內室里,大太太幫大老爺換衣,「這些日子你也能好好歇歇了,勇哥兒只怕也是閑不住了,宮里的風頭過得七七八八,等過年這幾日的假,他便也回樞密院吧。」
大老爺點點頭,這次的假有十日,他總算能好好的休養一番。
「齊賢這孩子也不知受了誰的指使,在園子里與老太太對著干。」大太太不經意的說了句。
大老爺笑了笑,「齊賢有才氣也有傲氣,勇哥兒雖是前行的路上顛簸,但看在旁人眼里都眼紅萬分。二弟一家也沒什麼本事,還要被二弟妹欺負,生母又低眉順耳,齊賢自是會覺得委屈。」
「老太太也是這麼說。」大太太本還想說起季祖母,但見大老爺眉眼疲累,便住了嘴。
大老爺坐到床榻上,丫鬟把泡腳的水盆端進來,雙腳伸進去,里頭的藥味一下子竄上來,雙腳伸到熱燙的水里,大老爺不由得舒了口氣。
三更的時候,睡沉的大老爺忽然被外頭的敲門聲驚醒,小廝在外急急的道宮里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