詢君意 1、盜錢

作者 ︰ 李歆

戊申年春正月,征募郡國吏民訾百萬以上遷徙平陵。

許皇後立後,皇帝循例欲尊外戚之家,封岳父為侯,卻被霍光以許廣漢乃受刑閹人為由回絕。

封賞不了許家,等于立了皇後,空擺了一個外戚的架子。

劉病已感到很窩火︰「若是宦臣不得封侯,那順成侯又是怎麼回事?」順成侯乃昭帝劉弗的外祖父,鉤弋趙婕妤之父。

對于的不平,許廣漢倒很是看得開,心平氣和的勸慰︰「順成侯是昭帝追尊,要知道那時候人都已經死了,人一旦死了,再追封什麼也沒多大意義了。昭帝在時,趙氏一族除了拿些金錢賞賜外,可是無一人在朝為官封爵的。」

許廣漢說的話很在理,非常的在理,不僅句句屬實,還進一步點醒了劉病已要面對現實。霍光能退讓一步默許立許平君為後,卻不會再讓許家得寸][].[].[]進尺。

果然,沒幾天,霍光突然上奏說要歸政。昭帝時,霍光也說過類似的話,但劉弗自然不敢拿這話當真,元服及冠後一切政務仍是由霍光說了算。

劉弗的顧慮現在同樣成了劉病已的顧慮,霍光歸政的請求只是一種姿態,一種投石問路的虛招,傻子才會他會真的要歸政給皇帝。霍家的親信黨羽早已遍布朝廷各個角落,霍光自個兒說要歸政,只要皇帝敢答應,屆時必然跳出一大幫子的諫臣來參奏皇帝,不把昏君的罵名結結實實的套在皇帝頭上不算完。最後,被罵得慘兮兮的皇帝還得再低聲下氣的求大將軍回來繼續主政。何苦如此大費周折?

劉病已不傻,雖然他當皇帝的時日不久,但是自從坐上這個位置他就沒少傷腦筋。以前他還曾羨慕過劉弗,現在他只會覺得這**底下的位置實在燙人,搞得他坐立難安。明明心里咽不下這口氣,卻只能耐下性子陪人演完這一場又一場的戲,累人累己。

霍光歸政的奏書被劉病已明智的駁回,為了安撫霍光被「駁斥」後的情緒,皇帝還得想盡一切辦法去博這位大將軍一樂。于是,下詔有司論定策、安宗廟者的功績,增加霍光食邑一萬七千戶,加上原來的食邑,一共兩萬戶。

除霍光外,富平侯張安世增加一萬戶食邑。封御史大夫田廣明為昌水侯,後將軍趙充國為營平侯,大司農田延年為陽城侯,少府史樂成為爰氏侯,光祿大夫王遷為平丘侯;令有八人賜爵關內侯,分別是右扶風周德、典屬國蘇武、廷尉李光、宗正劉德、大鴻臚韋賢、詹事宋畸、光祿大夫邴吉、京輔都尉趙廣漢。

楊敞雖然死了,爵位仍在,便增加他的長子楊忠爵位食邑。另外增賜食邑者還有蔡義、範明友、韓增、杜延年、蘇昌、王譚、魏平、復陸堂、夏侯勝,共計十人。

這樣大手筆的封賞不能不說令人瞠目,劉病已在拋出這麼個巨大的誘餌後,看著眾人歡天喜地、心滿意足的表情,開始提出要給自己死去的祖父衛太子正名。

既然活人的封賞他要不來,那就退一步要死人的吧。

但是霍光在得到那麼大的甜頭後,依然保持神志清明,沒有被劉病已的慷慨大方給砸昏了頭腦。雖說衛太子劉據的案子早在武帝末年便已不再追究,武帝為自己逼死了兒子的行為深感悔意,還在湖縣建了思子/宮,但劉據的名分似乎一直沒有歸正。

根據《孝經》記載︰「禮,為人後者,為之子也;故降其父母,不得祭,尊祖之義也。」霍光等人認為既然劉病已繼承了昭帝之後,便是昭帝的孫子,對于自己的親生祖父母便不得祭祀。雖駁了祭祀之名,卻仍是應允將劉據等人的墓地改葬。劉據的謚號定曰戾,史良娣追封戾,劉進謚號曰悼,王翁追封悼後。

這樣的謚號其實並不能令劉病已滿意,畢竟無論是「悼」還是「戾」,這都稱不上是一個好的謚號稱謂。好在他為人向來豁達,雖然現在朝上任何事都還是得先經過霍光批復才輪得到他裝腔,但是經過幾番你來我往的交涉,彼此間倒也開始模索出一套和諧相處之道。

現在的朝堂,雖然是他這個姓劉的皇帝坐朝,卻已然成為霍家的天下,霍光的兒子霍禹為中郎將,佷子霍山為侍中、領胡、越兩兵,霍光的兩個︰鄧廣漢任長樂衛尉、範明友任未央衛尉,霍家族人的兄弟、、外孫都參與早朝議政,分別佔據諸曹、大夫、騎都尉、給事中等等緊要官職,親戚黨羽連成一體,勢力牢牢盤踞朝廷。

劉病已沒有任何勢力可以倚靠,所以很的不去觸及霍光的逆鱗,每次見到霍光都格外虛心恭謹,龐大強勢的霍氏已經將這位平步青雲的年輕皇帝勒得連氣都喘不上來。

——————————————————————————己酉,大漢本始二年,這是劉病已當皇帝後邁入的第三個年頭。這一年才剛開春,大司農田延年便惹上了麻煩,原先在昭帝駕崩後被沒收財產的焦、賈兩家富戶,因為記恨田延年,所以一直花錢搜羅他的違法罪證。這近兩年的工夫磨下來,倒還真被挖出了一件驚人的私密——起初皇帝下詔為昭帝修葺平陵邑,遷徙百姓落戶,建造宅第需大量的泥沙,田延年從民間租用了三萬輛牛車專門從渭河橋下運輸泥沙至平陵。每輛車的租賃價格為一千錢,但田延年上報時賬簿上卻寫每輛車兩千,總價花費六千萬錢,比實際價格整翻了一倍。

田延年貪污了三千萬,被焦、賈二人得知後,上報了丞相府。蔡義把這件事馬上奏報霍光,官吏貪污的行徑,實屬大逆不道,霍光得報後找田延年問話,沒想到田延年矢口否認。

「我本是出自將軍之門,蒙將軍恩德得此爵位,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田延年封了陽城侯,爵祿食邑並不少,三千萬的數目和他的食祿比起來,還不至于讓他昏頭。

但霍光知道田延年的為人,詭辯狡詐,盜錢貪污這件事十之八/九屬實,他召田延年過來無非是想問清楚情況好方便替他疏通,將這件事盡快解決,沒想到滑頭慣了的田延年居然敢當著他的面扯起謊來。

霍光不吝于對自己親信的賞賜和提拔,但前提這人得是他的親信,如果一個所謂的親信不僅當著自己的面胡說八道,而且動不動就把自己出自某某門下的話掛在嘴邊,這無疑是犯了霍光最大的忌諱。

「既然沒有這樣的事,你就趕緊出面澄清事實吧。」

但這個事實顯然田延年沒辦法澄清得了。兩年前他敢當著皇帝的面和嚴延年分庭相抗,有恃無恐,到了兩年後的今天他忽然發現自己失策了。錯不在于收沒收這筆錢,而是他沒當著霍光的面說實話。田延年是個聰明的人,他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但這時候心存芥蒂的霍光已經不願意再見他了。

田延年這才有些慌了,趕緊四處托人走動,請御史大夫田廣明替自己說情,田廣明不便直接找霍光,便先去找了霍光信任的杜延年。

「《春秋》之義,以功覆過。當初廢昌邑王時,若非田子賓之言,大事不能成。不就是三千萬嗎?天子賞賜何其厚重,就當是陛下自己出了三千萬賞錢送給了他,不就完了麼?這只是我個人的一點愚見,還請太僕轉告大將軍。」

杜延年將這話如實的轉告給了霍光,霍光非但沒有消火,反而更加火冒三丈——因為有了廢帝的功勞,田延年這幾年的輕佻囂張,霍光不是不知道,但正是念著有這個功勞,所以他一直睜一眼閉一眼的替他遮掩。

但這一回,田延年未免太過膽大包天了,自己盜貪了錢財,不當回事也就罷了,居然讓皇帝自掏水衡錢來補都內錢的缺。水衡錢是皇帝的私庫,造陵用的是大司農下屬的都內錢。他堂堂大司農監守自盜不說,竟還輕描淡寫的讓皇帝用私錢貼補虧空的都內錢。

的確,他們現在有那個能耐可以令皇帝乖乖的掏錢,但即使皇帝肯當冤大頭出這份錢,那也得水衡都尉趙充國樂意才行。

趙充國另一個身份是領兵的後將軍,霍光雖然身為大將軍,卻並沒有真正的軍功,就軍中的威望而言,根本及不上趙充國、韓增等人。

皇帝從水衡錢中撥出三千萬來填都內的窟窿,難保趙充國不會發牢騷。

原本可以低調處理的一件事,卻在田延年一再錯誤的失策後,變得異常棘手。霍光很直接的回復杜延年,讓田廣明轉告田延年,讓他自行去廷尉出投案下獄,等候公議裁決。

收到消息後的田廣明馬上悟出到了霍光的心意,田延年這顆卒子顯然是保不住了。這回田廣明沒親自去見田延年,而是派個下人把霍光的原話悉數轉告。

得知一切努力最終竟是得來這樣的一個結果,田延年驚駭悔恨到了極點。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思來想去了好幾天,他沒去廷尉投獄,但廷尉使者卻還是找上門來。使者上門的鼓聲在大司農府響起時,田延年用當初霍光贈給他的那柄劍自刎身亡。

——————————————「田子賓可有遺言留下?」田延年的死雖然也是霍光一手推動的,但死訊傳到博陸侯府時,他仍有些感到悲戚難抑。

「去的很決絕,沒有什麼東西留下。」一旁的杜延年甕聲甕氣的答。

霍光似乎寬了心,欣慰的點頭。

杜延年悄悄別過臉,心中卻在微微發顫。

其實田延年去的並不甘心,他把自己關在屋子里,手里拿著劍,躊躇的在方寸之地來回踱步,如此猶豫不決了好些天,最終才在使者臨門時羞憤自盡。

田延年的確有話留了下來,他在死前曾寫下帛書,「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短短十二字道盡了他全部的怨憎。

這件事只有田廣明一人知曉,他後來悄悄告知了杜延年,二人推己及人,無不感到悚然後怕。

誰也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是怎樣的一個結局收場。

楊敞嚇死了,田延年自殺了……下一個,又將輪到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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