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宸秋抬起頭,對上辛芙兒泛紅的眼眶,無動于衷。「你想說什麼?」
「上回的事……」她欲提起兩人為搶辜靈譽的靈魄之戰。
「我不會再對他下手,你大可放心。」他漠然的打斷她的話,立下承諾。「從今以後,你不會再有機會見到我,除了昆侖,我哪里也不會去。」
世事無常,從前他許下的是一定會歸來的諾言,而今依然許諾,卻是無罣無礙的決心離開,立誓不歸。
辛芙兒黯然掩睫,「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必這樣說……」
「我不懂你是什麼意思,也不想懂,只想讓你知道,我不可能再變成你心目中的那個尹宸秋,也不想再回到那個時候的我,因為無止盡的等待是會把人逼瘋的折磨,我嘗過,所以徹底的瘋過,如今我終于從這場自我束縛的夢魘中掙月兌。」
敏兒垂細螓首,怔愣的望著合掌輕握的茶碗,幾顆淚珠滴入黃澄澄的熱茶中,泛起漣漪,倒映著她為他感到心疼難遏的悲傷。
「因是我種下的,果卻是由我們兩個一同承擔。」尹宸秋釋然的坦率惹哭了兩名先後在他心中烙印命運痕跡的女子,抑制在心魂最深處的痛苦經由一句句剖心的自訴舒放。「所謂的緣分,應該就是這樣吧!我們注定不可能相守到最後,因為我們羈絆不夠深、不夠濃,因為我們只是靠著幾句承諾、相互信任的師兄妹,因為我曾經被太美好的過往記憶絆倒在原地無法繼續向前,而緣分早在我們分離的那一刻便消逝。」唯有將潰爛的傷口徹底割除,才算是真正的解月兌。
「師兄……」辛芙兒雙眶泛紅,略帶哽咽。
他搖了搖頭,「你錯了,我已經不是你的師兄,我是來自昆侖太虛殿,繼承黑茅道術的尹宸秋,注定與白茅道誓不兩立的尹宸秋。」
「不是的,這不是宸秋哥哥的真心話……」敏兒哭著撲進早有預感她會有此莽撞舉止的胸懷,胡亂的扯弄墨黑道袍,「你明明不是這樣想的,你想念小師妹,不是嗎?因為她的討厭而難受,不是嗎?對宸秋哥哥而言,小師妹就象是這世上僅剩的親人,不是嗎?」
「你走吧!」辛芙兒倔強的撇開隱忍著悲傷的秀顏,憋著眼淚不肯掉。有些人、有些事,變了便是一去不返,他早已踏上了注定不能回頭的路,回不來了。
縱使回來,也不再是從前,徒留惘然。
「敏兒,你以為我對小師妹仍然存有留戀,是不是?你以為我的心依然停留在這里,是不是?你錯了。」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難受……」
「現在能令我難受的人,只有你一個。」
心手相系的一對比肩背影穿梭過雜沓的客潮,拎在大掌里的斑斕紙鳶飄動彩尾,交錯紛飛,喧鬧聲里依稀仍可听見鋼鐵般堅毅的肯定。
曳著精繡牡丹圖繪長外褂的俊彥男子跨過拱門,與他們錯肩而過,旋即驚愣的轉頭,眼角余光僅捕捉到頎瘦男子溫柔的凝睇。
待辜靈譽認出縴細人影逆著薄暮所綻放的甜美笑靨,不禁微微的笑了,長久以來的愧負終能釋然。
其實他是該向尹宸秋道謝的,在昆侖毅然決然的背叛,是出于他對情的貪執,愛上一個從尹宸秋口中敘述描繪出的幻影,是一只狸妖為情而痴的癲狂。
但他知道,在尹宸秋的心里,早鍍了另一尊心象,所以他決絕的反叛了當初兩人的交易。
尹宸秋終于回頭,看見了鵠候在身後的人影。
一個因,結下兩種果,好壞自知。
不過他知道,從此之後,昆侖山上不會再有一只落單的煢影落寞的望盡千山,不會再有另一人痴望另一人的背影,孤單的呼喚無人應允。
昆侖,不再有寂寥的氣息環繞。
氤氳蒸霧朦朧了夜色,紅心桃木制的圓桶滿盛符水,一旁的八卦陣擺置了聚魂該有的法寶,菱花銅鏡、七色彩玉、朱砂黃符、銅鈴白燭,全備齊了。
唉,每逢三日、九日、十六日,便是凝聚魂魄的日子,往往弄得她疲倦不堪。
luo身浸泡在桶中,無奈的探出小臉,撥開半濕的長發,極力想看清陣里的身影,雙頰被熱氣燻得暈紅,卷翹的長睫毛煽呀煽的,困意濃重。
「宸秋哥哥……」
「再忍耐一下。」他輕聲安撫。
她乖巧的泡進燃了符咒的仙泉,充滿歉意的呢喃,「對不住,要是我沒偷偷的離開昆侖,也不會害你前功盡棄。」
回到昆侖不久,她便因為靈氣散失過多而幾度暈厥,長眠不起,宸秋哥哥嘴巴不說,可是心里焦急得很,差點沖上天界,大鬧三十六重天,要不是護使哥哥及時阻止,恐怕又要鬧到玉清宮。
幸而七色彩玉蘊含充沛的靈能,及時補足了她匱失的靈氣,加上瑤池聖水的滋補,她才免于變回原體的危險。
只是宸秋哥哥陰鷙的臉色並未因此而略有好轉,反而是日日緊鎖眉頭,更加努力的埋首鑽研牟兆利遺留下來的艱澀秘籍,從那天起,她游手好閑的好日子宣告終結。
擺不完的陣,試不完的咒法,浸不完的符泉,燒不盡的黃符,唉,她都快悶出病了,偏偏宸秋哥哥就是不達目的不肯罷休。
他要的,無非是幫助她將靈犀轉化為與凡人相同的魂靈魄體,如此一來,雖然受限于本體以及天規,她還是不能任意離開昆侖,但是至少不必再擔憂什麼時候會變回本體。
宸秋哥哥曾經在她假裝熟睡時,不小心泄漏心事,凝重的神情和焦憂的口吻,抑郁的訴說他害怕再度失去的惶懼,寧願了斷性命,也不願再孤身獨影徘徊在空寂的昆侖。
他說他喜歡她,喜歡到連自己都害怕的地步,無法再承受渴望得到卻又在眼前失去的煎熬,他會發狂,徹底墮入魔道,毀天滅地也在所不惜。
她的宸秋哥哥呀,真的在意她,是打從心底疼惜、愛護著她。
「敏兒……」一只鐵臂適時撈起險些滅頂、渾身透著粉澤的玉人兒,讓她仰靠在桶緣稍作喘息,暈紅的雙頰襯映一身皎瑩,映入微微黯然的漆黑瞳眸。
「呼,好險,差點就溺斃在浴桶里,說出去肯定笑掉人家的大牙。」她交肘撐在邊緣,仰高遍染紅霞的心型小臉,露出燦爛的笑容。
「把手舉高。」
「喔。」她像個無法自主的小女圭女圭,任人照料,听話的舉高柔若無骨的雙臂。
尹宸秋用一件深赭色罩衫包覆住姣好的身段,抱出浴桶,這個時候,他從不避諱的深邃眼眸總會出現片段的閃爍,宛若一朵出水芙蓉的沾露花顏太過迷媚,稍一失神,他怕自己會遏止不下沸燙的情潮,做出嚇著她的舉動。
「宸秋哥哥,你的臉色好難看,是不是病了?」被托送到床榻跪坐的嬌艷小芙蓉俯身向前,臉頰貼著心神不寧的俊顏,測探體溫。「好燙,你該不會是染了風寒?」
咦?染風寒的人是他,怎麼換成她天旋地轉、頭昏眼花?
一眨眼,他便翻身壓覆在她的上方,雙肘分撐暈頰兩旁,在她迷蒙雙眼欲看清之前,熟悉的薄唇已然欺近。
「唔……」宸秋哥哥的嘴好燙,蹭著她的唇好麻、好癢,不知道是不是風寒的緣故,自他鼻尖拂來的氣息燥熱難耐,侵襲過的每一寸雪膚象是瞬間燎起星火,裹在罩衫之下的身子莫名的驚惶,四肢虛軟,癱成一汪玉泉,無法施力。
「別怕,我不會傷著你。」察覺她眸中亟欲藏起的懼意,他無奈的嘆息,只好按捺過度放縱的唇舌,決定放棄進一步擷香的沖動。
修道之人最忌縱情過度,他不能為了一時的歡愉而壞了根基……但這一時的歡愉是他以過人自制的定性忍來的,所謂一時,卻是已經渴望許久的點滴累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