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書 第五章 忐忑

作者 ︰ 利語琦

待在月眠的最後一夜,翟老板為他們準備了一頓豐盛晚餐,連鄰居都跑來給他們餞行;適逢周末,一伙人興致勃勃地嚷著不醉不歸,場面熱鬧。

「晴晴姐姐,我吃飽了咧,你呢?」

放下筷子,溫報晴拿紙巾幫曉柔擦嘴。「吃飽嘍。你想出去?」

曉柔點點頭,一雙小臂膀緊緊纏上姐姐的縴腰,小臉在她背後蹭了蹭,亮晶晶的圓眸偷偷覷著姐姐身旁的男人。

「好吧。」她模模曉柔的頭,牽起她的小手,起身走出了餐廳,帶她去便利商店買好零食後,又溜回月眠的後花園大快朵頤。

「晴晴姐姐明天就要走了哦。」曉柔舌忝著小美冰淇淋,笑眯了眼兒。

「曉柔舍不得你。」媽媽都不給買零食的,她真的好舍不得姐姐走喔。

「是喔。」咬著芒果干,溫報晴哼哼笑。「那你怎麼都不來看看我呀?」已經好幾天沒過來找她了耶,還敢放話說舍不得?這小表越來越貧嘴啦。

「是翟爸爸況不要打擾你和沈叔叔的。你天天都和沈叔叔一起出去一起吃飯,我和小偉看到都不敢過來了嘛。」扁起粉唇,曉柔一副無辜狀。

「人家翟爸爸在開玩笑,曉柔那麼聰明也當真了?嘖嘖嘖!」

搖搖頭,她又從袋子里模出一塊芒果干。「這個很好吃喔!你要不要?」

曉柔搖頭,繼續舌忝她的冰淇淋,看姐姐一臉的無動于衷,竟困惑地蹙起眉心。「晴晴姐姐不喜歡沈叔叔呀?」

「偶像劇看太多了是不是?曉柔啊,要讀書厚!不讀書將來會變廢人耶。」小表頭,說什麼喜歡不喜歡!板起臉,溫報晴忍不住傍她訓話一下。

「晴晴姐姐,你干嘛學馬麻講話呀?」嘻嘻兩聲笑,曉柔把冰淇淋舌忝個干干淨淨後,小嘴爆出驚人消息︰「小偉跑去問過沈叔叔了耶,他說他喜歡晴晴姐姐。」

「嗄?」瞪著眼前認真的小臉,溫報晴傻眼,腦袋突然有點小當機。

「沈叔叔真的喜歡你哦。」眨眨眼,曉柔用最天真的童嗓嘆息,「好可憐哦,沈叔叔會不會想不開呀?萬一跑去自殺怎麼辦?」電視都這樣演的,她好擔心捏。

溫報晴駭笑。「救命啊!你到底都在看什麼電視劇?笑死我了!」這麼輕易就鬧自殺?劇情會不會太弱了呀?

「沈叔叔死掉怎麼辦啦?」厚,她很認真的耶!居然被姐姐當笑話!

她又差點笑岔了。這小表,到底在那邊擔憂個什麼勁兒啊?

「好了好了,你作業寫好了沒?後天就要上學了喔。來,把嘴巴擦一擦,我要帶你回家嘍。」趕快趕快帶她走,免得她一直在這兒胡思亂想個沒完沒了,扔掉零食的殘骸後,溫報晴和曉柔手牽手步出後花園,才走到月眠門口,就踫上剛買啤酒回來的兩個男人,看著那道快步而來的偉岸身軀,她怔忡了下。

「又出去?」

「曉柔該回家了。」抬臉看進他透著關切的深眸,她想起了剛才那些童言童語,不知怎地,臉頰居然燙燙的,「這個給你。」拉過她的手,沈書行把袋子里的東西塞進她手心。

低頭,看見是自己最喜歡喝的酒,她傻傻一笑,心跳怦怦,說了聲謝謝,馬上牽著小孩開溜。

「原來是買給晴晴的啊。」翟教然瞟了他一眼,他都不曉得楮晴愛喝這種東西咧。進去把啤酒放在吧台上,他隨口問︰「真的喜歡晴晴?」

「有這麼明顯?」沈書行挑了挑眉,把啤酒放進冰箱。

「我又不是瞎了。」拿出兩罐冰好的啤酒,他掏出香煙包。「抽煙嗎?」

「唔。」沈書行坐上高腳椅,燃起煙蒂,跟翟老板一起污染空氣。

「你要有吃癟的心理準備。」拉開拉環,翟教然灌了口冰啤酒,說︰「晴晴很難追喔。」這麼好心提醒後輩,是因為他和老婆細心觀察過沈書行了,對他印象頗佳,也放心讓他追晴晴,他想,溫爸爸也會同意吧?

他頷首認同,倒也自信道︰「明年我會和她一起回來跟她爸過生日的。」

翟教然愣住。「過生日?」

「她不是每年都想回來跟爸爸慶生?」

收起臉上所有的笑意,翟教然皺緊眉,一陣沉默後,才道︰

「她爸不在了。」

「什麼?」不在了?

「她爸去世好久了。」看著眼前錯愕的俊臉,翟教然嘆了口氣。「晴晴不是故意要騙你,她只是……唉,苦中作樂吧。」

難怪她這趟回來特別開心,原來是趕上了溫目朗的生忌……這件事要是讓他老婆知道了,大概會很心疼吧。

沈書行這下終于弄懂她說的那句「他走嘍」是什麼意思了。

他才疑惑她怎麼不回自己家住,反倒住進了月眠,原來……是爸爸不在了。

「這孩子啊,就算摔倒流血了,也要蓋著傷口不讓人看見,明明痛死了還笑著說沒事……唉,好倔,跟她阿嬤一樣倔。」他搖搖頭,咕嚕咕嚕灌著啤酒。還好他家小鳳不像晴晴那樣壓抑,開心就大笑,傷心就大哭,像晴晴那樣就傷腦筋嘍。

沈書行想起了第一次看見她的情景,她的確好倔,一副不讓人幫忙的樣子;又想起當她難過得哭了,竟然把眼淚賴在饅頭上……她到底在死撐什麼?那些笑容都是假的?她根本不是表現出來的那麼快樂?

「我以為她過得很快樂。」擰起眉,他跟底有著淡淡的懊惱,發現自己根本不了解她,對她的事,知道得太少了。

「她是很快樂沒錯啊,比以前快樂太多了。」彈掉煙灰,翟教然望向他眼底的不解,隨即皺眉攔截他的滿月復疑問。「別問她以前的事,我今天講太多了,被晴晴知道了,肯定會怪我多嘴。唉,她的事啊,還是由她親口告訴你吧。」

翟老板說得沒錯,她的事不該由第三者旁述;而他,也希望她能對他敞開心懷。

「反正不用太擔心晴晴,她比誰都要看得開,我這老人還得多向她學習呢。」雖然他到今天仍很後悔當初沒把晴晴留下來,眼睜睜讓她被叔叔溫目陽送去宜蘭,但看她即使吃了那麼多苦也沒放棄自己,已是欣慰。

沈書行逸出微笑,像她這麼豁達的人,的確不用別人操心,可他卻想成為她所倚仗的人,在她摔跤寸能夠呵護她,也讓她有個可以喊疼的對象。

爾後兩個大男人繼續酗煙拼酒,喝到茫了,翟教然竟大聲叫囂︰「有機會和晴晴發喜帖的話,別忘了我的份兒啊!」

沈書行听了,爽朗大笑,醉醺醺地回應︰「一定有你份兒!」

和晴晴八字都沒一撇就談婚論嫁?看來翟老板對他期望甚高喔。

娶她?唔,很不錯的提議,他不討厭,也不排拒這念頭。

第二天傍晚,溫報晴返家沒兩個小時就接到宜萱的電話。

她挑了幾張圖就立刻出門,來到麥當勞,一眼就尋到那道花枝招展的身影。

「不是怕肥嗎?還吃這種東西?」嘴巴這麼說著,可她坐下來還是把托盤上的薯條直接喂入口。

「心情不好。」不顧儀態地大啃特啃,墉宜萱把漢堡當仇人,狠狠咀嚼,激動怒吼︰「臭雞蛋到處放話說我勾引嚴世昌,媽的!

她勾引不成就跑來找我晦氣!硬把我拖下水,搞什麼咚咚!沒見過比她更賤的女人!」

「冷靜冷靜。」看她氣得麗眸噴火,溫報晴忙不迭雙手遞上可樂,給她澆澆怒火,「你到底生氣多久了?算算看死掉了多少細胞?會加速衰老耶。」

墉宜萱什麼都不怕,「衰老」是她唯一的罩門。從包包里翻出粉盒,她緊張兮兮地戳著臉頰,嚴肅檢視皮相。「你看這邊肉是不是有點垮了?我想去打肉毒。」

「拜托你給我安分點。」唉,一波未干一波又起,伸手搶過她的粉盒,她皺眉道︰「打什麼肉毒!都美艷動人到被臭雞蛋嫉妒成這樣了,你不怕被她害死啊?」

「哎喲,干嘛講這樣,討厭啦!你吃什麼嘴巴變這麼甜?別以為這麼說就能哄到我了喔。」瞧她嘴角抖得咧,明明爽翻天了還在那邊裝。

「我是真心的。」為了姐妹淘的錢包著想,要她更諂媚假仙一點都無所謂。

看晴晴滿臉誠懇,宜萱笑得更得意了,嬌媚的歡顏自信又自負,「喏,我假期的成果。」趁她大小姐心情大好,溫報晴趕快辦正事,把圖交到她手上。「如果不合適的話要盡快還我,新莊那邊月底有辦比賽。」

宜萱一直想把她引薦給「童謠出版」的嚴總編。當畫家是她的夢想,能以畫為業更是她所渴望的生活模式,如果有機會的話,她一定會把握。

「能不還你是最好的。」小心收好晴晴的心血,宜萱蹙起眉。

「真希望能把你弄進來,把臭雞蛋踢走了就天不太平。」多一名黨員,她就多一個人對付臭雞蛋,而晴晴也能得益,這種雙贏的事情她自然會用力促成。

溫報晴失笑。「既要進你公司,又要爬上主編位置,哪那麼容易!」

再說,人家嚴總編看不看得上她的圖也是個大問題,之前她給過不少圖,人家都沒有回應,唉,「只要努力,肯定有機會。說真的,你畫得比臭雞蛋好看多了,不然我也不會拿你的圖去試看看,我覺得你一定有出頭的一天。」她從不做沒把握的事,她是真的認為晴晴具備童謠需要的實力。

「謝謝你。」揚起笑臉,溫報晴動容道︰「你知道的,我沒那方面的學歷,老覺自己低人一等,有你這樣支持我,我真的好幸運。」

「那當然嘍!多少人天天排隊巴著我,我都不理他們咧。你喔,簡直幸運炸了。」她哼哼笑,拐個大彎夸自己,突地靈光一閃,問︰「听說你交了男友?」

溫報晴沒好氣。「講了八百遍不是了好不好?」看!她才回到台北幾個小時,流言居然蔓延至宜萱耳邊了?真恐怖。

「哈,二姨他們很興奮呢。」她笑著問︰「哪個同事跟你這麼有緣?」

「就那個美術總監啊。」上回在檔案室被抓包的事,她有跟姐妹淘提過。

「我叫你小心提防的那個人?」

溫報晴不以為然,出言辯護︰「他人真的很好,沒什麼好提防的。」

「你什麼時候學會這種只有小鳳才說得出口的天真台詞?」

宜萱驚訝到連講話都忘了要換氣,當她們听完抓包事件,小鳳一直嚷著「那個總監大人人好好哦」,她則再三叮囑晴晴得小心沈書行,而當事人也點頭同意了呀!

「安啦,他不會害我的。這個假期他教我很多東西哩,感激他都來不及了。」

宜萱挑起眉。「這麼說,你真的跟那個總監天天膩在一塊兒?」

「你看我這回畫的圖就知道了,他教了我——」

「干嘛給我答非所問啊?」瞪了瞪想企圖瞎混過去的溫報晴,宜萱眯起的美眸透出一抹精光,覺得她心里有鬼喔。

晴晴看似熱情,其實冷漠,憨氣親切只是她的保護色,跟人哈啦打交道也只是她在職場的生存伎倆。當下班了後,她跟同事是零聯系;當別人想更進一步親近她,她從來只有躲開的份兒,又怎會像二姨講的那樣跟沈先生天天形影不離?

「沒有啊……」逃不過那雙精明的法眼,溫報晴眨眨大眼,給她裝無辜。

「晴晴,在台北除了我和小鳳,我沒看過你真正信任一個人。」

她怔住,霎時間無言以對,赫然發現自己對他其實存著異樣情感。

「該不會真的被二姨講中……你喜歡他?」

真是難以應付的大問題。

前晚被曉柔那麼一說,昨晚又讓宜萱那麼一問,她連續兩個晚上失眠,早上差點爬不起來。

長假後的第一個上班天,她處理好堆在桌面上的文件後,便隨便找來同事寫好的會議記錄Keyin;然而,她敲打鍵盤的指尖越動越沒勁兒,倒打起盹來了。

好困好困喔……好想趴下來睡一會兒,還是學其他同事那樣躲進廁所偷懶?

猶豫不決之際,outlook傳來新郵件,她點開來,發現寄件人是沈書行,她眼楮一瞠,背脊一挺,心狂跳著,剎那間所有瞌睡蟲都被他嚇跑了。

唯一一次跟他用outlook通訊是為了要傳歷史故事給他挑,幫他完成皇朝御酒的案子,他今天……呃,敢問大人有何貴干?

強咽緊張,她順順呼吸,如臨大敵又忐忐忑忑地打開了郵件;畫面映入眼簾的那刻,她呆住,小臉綻出了笑容,差點沒大笑出來。

那是一張簡單的漫稿,綠色小島上坐著個手持魚竿的女孩,她閉目呈睡著狀,嘴角還滴著口水,迷你字樣圍繞在她頭頂上,跟坐在電腦前犯困的她相映成趣。

你怎麼知道我在釣魚?嚇死我了……,我沒有流口水好不好?不要亂畫哦。迅速回復,她托起腮,等他回信。沒兩分鐘,他就傳來了回復︰我剛經過A區,差點想當面叫醒你……昨天你在車上不是應該睡飽了?怎麼還那麼困?你昨晚又沒睡好?還是又偷偷熬夜畫東西了?這樣不行,要注意身體。

噢!她渴睡的模樣一定很難看,真丟臉。她困窘著,但看他句句關切,又禁不住微笑,心花朵朵開。

我身體很好呀,你不也是天天加班到很晚才回家?說熬夜,大家彼此彼此啦。

看你伶牙俐齒,精神很不錯嘛……要不要喝咖啡提神?你要的話我就多煮些。

明顯的示好,令她心頭一暖,縱然不大喝咖啡,她也馬上點頭。

好哇,謝謝你。

要不要過來茶水間?

這下,她愣了好久,直到outlook又發來郵件,她才回過神。

在忙?

嗯,有點小忙,等下要跑銀行。

那我先去煮,你回來了自己去斟。

好,麻煩你嘍。

結束對話,她呆坐了半個小時才敢起身踱進茶水問,拿起仍燙著的咖啡壺,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感覺自己的心情像咖啡一樣,濃郁苦澀。

小偉跑去問過沈叔叔了耶,他說他喜歡晴晴姐姐。

只要想起曉柔的話,她就好像……怪怪的,要自己別把那些童言童語當真,卻又明白曉柔不可能對她撒謊。

昨天回台北睡死在他車里才躲得了那一時尷尬,現在他們都開始上班了,隨時都有踫面機會,她……並不討厭看到他,只是面對他時,總有些失措的慌亂。

隱隱覺得,有些東西正在慢慢發酵、漸漸失控。

不敢承認自己對他有任何感覺,她一直對愛存著疑慮和恐懼;過去,連親人都可以把她出賣了,更何況是毫無血緣關系的人?當那個跟自己血脈相連的人把她打得遍體鱗傷時,她對其他人也失掉了所有信任。

她不確定自己能否再次不顧一切的交付真心。狠狠摔過那一跤後,她已經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早已學乖了;但一想起他,又難耐迷惘,完全亂掉分寸。

婉拒同事的慶生安排,溫報晴選擇和姐妹淘一起過生日。

「約了八點,小鳳可能會有點小遲到。要準時喔,當壽星還敢遲到的話,會遭天譴的喔。」先給她撂狠話,免得要她墉大小姐等人。

「再毒一點沒關系啦!」真受不了,什麼烏鴉嘴嘛。溫報晴看看手表,剛好五點半,她哼哼笑。「我已經在收東西嘍,這樣也能遲到的話,是奇跡。」

「哈,我今晚不想看見奇跡。」宜萱呵呵笑,又嬌聲說︰「親愛的晴晴,生日快樂,先掰掰了喔,啾啾啾——」

激動的啾吻聲惹得她哈哈笑。收線後,她把桌子收拾干淨便離開公司。才搭上捷運,手機又響了起來,她一看,是沈書行,心頭一陣驚訝。

「沈先生?」一開口,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滿期待听到他的聲音。

「可以來淡水一趟嗎?」

「嗄?」

「有事想請你過來幫忙,見了面再說?」

口氣透著強硬冷淡,貫徹他嚴肅的撲克臉形象,她听著,想念起他在墾丁度假時總是帶著笑意的嗓音。

「沒空?」

「呀,你等我一下。」她裝忙,想爭取多點時間思考,但才三秒就作好了決定,她問︰「哪里等?」大不了不回家換衣服,一定趕得及姐妹淘的飯局。

「我在淡江大學。你呢?在捷運上?」他听到捷運的廣播。

是她的錯覺嗎?他的聲音听起來……好像變高興了?

她笑著跟他約好在大學門口等。二十分鐘後到站,她一路興匆匆趕過去,遠遠地,就看到他挺拔的身影,她揚起唇,很開心能在生日這天看到他。

看見她來了,他嘴角抿出輕笑,但視線在觸及她雙手捧著一大袋東西時,又皺起了眉,「我應該直接開車去接你的。」說著,主動取餅她手上的袋子。

「又不重。」稍露不悅的臉色沒嚇到她,反倒讓她覺得窩心。

不重?果真是力大無窮的家伙,他這大男人都覺得重了。

他莞爾。「你知道文資藝術中心怎麼走嗎?」

「嗄?」她困惑地蹙起眉心。「什麼什麼中心?」光顧著看沈先生英俊的臉,她完全狀況外。

「文資藝術中心,記住了。」他重復了一遍,抬腕看了看表,又說︰「我把東西放上車,你先去,我等會兒就到。」語畢,馬上掉頭走人。

看他旋風式地離開,她呆立原地,整個大傻眼。

搞、搞什麼東東!居然就這樣撇下她了?厚!

扁起唇,她感覺泄氣,但還是提起精神問路;當她到達藝術中心後,卻發現里頭正在布置裝潢中,她目光往上移,懸在橫梁上的區篇霎時震撼住她所有的知覺。

國際口足書藝協協會書展謝坤山題。瞪著那十四個字,她心情激動,差點尖叫,那是她最喜愛最喜愛的畫家!那是她期待了好久好久的畫展……噢!她要落淚了。

「要不要進去?」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她回神,轉頭看著身旁的男人,難掩亢奮的情緒。「你是找我來幫忙施工還是做別的事?別客氣,你盡避說!我會幫你的!」只要能進去盡點綿力,要她去掃廁所也可以啦!

沈書行大笑,瞧她激動的,眼角還泛著淚光咧。自然而然地,他牽起了她的手。「走,我帶你進去。小心地上的釘子,別踩到了。」

一路叮囑著,也一路小心著,她的手讓他的大掌牢牢握住,而她也听話地盯著地上瞧;他有力的牽引及溫煦的包圍烘暖了她的手,也燙紅了她的頰,在這短暫的路途中,她感覺得到,似乎有什麼也被他緊緊掐在掌心了。

來到準備室,她被眼前整齊陳列的油畫弄得眼花繚亂。「哇……好壯觀!」連聲驚嘆間,她甩開他的手,奔到愛畫前,如獲至寶般忘形觀賞。

被她甩在後頭的男人苦笑了下,然後尾隨她的步伐,與她一同欣賞滿室畫香。

「這幅《向日葵》是我心中的冠軍,以前都只能在書報或網絡上看看到,沒想到今天會看到真品。」說著,她忍不住伸手撫了下畫框,滿眼感恩。「我還能模到它咧!」

注視身旁那張快樂的笑顏,他有說不出的滿足,好久沒這樣花心思去博紅顏一笑了,這滋味,真不賴。

在墾丁的那一個星期里,他把她的喜好記得一清二楚——她最愛的畫家是謝坤山先生和楊恩典小姐。回到台北就馬上接到他們協會準備舉辦畫展的消息,真是天助他也,他當下就趕緊過來湊一腳,好讓她能及時收到這份生日驚喜。

「徐主任接了這個協會的宣傳案子,我正在煩惱要挑哪幅畫作主題,這麼突然把你叫來真的很抱歉。」明明就是巧取豪奪,偏還要裝紳士,他真的好會演,哈。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抱歉,我很開心咧!」她兀自笑得燦爛,殊不知早就掉進他的圈套。「剛看到外面裝潢的樣子,還以為你是找我來幫忙施工哩,哈哈哈。」

「你幫我挑圖就好。」他哪里舍得讓她干粗活!可以的話,真想直接把她拉進懷里疼她、親她,光明正大地討好她、憐惜她,但他不敢追得太急,怕嚇跑了她,他沒忘她對愛情存有怎麼執拗的質疑。

「好,我到處去看看嘍。」難得有機會先睹為快,她樂得四處晃,說不定還會挖到尚未對外發表的新作咧。

看她雀躍得像個小孩子,他臉上的笑意加深,心情忒好,隨手拿來桌子上的章程,翻了翻內容,說︰「起初我還以為這個協會是家慈善機構,深入了解後,才知道原來是家按商業原則成立的企業。」

親自洽談案子時,他很驚訝地發現了這點。

轉身看著低頭研究章程的沈書行,她走過去,跟他一同挨靠桌沿。

「協會最簡單的口號就是『請無需憐憫我們』。我很喜歡他們成立協會的理念,其實那些口足畫家除了身體上的殘障,他們跟平常人根本沒兩樣,都足以自立為生活目標。」

沈書行點頭贊同。「他們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支持。我很欣賞協會的做法,將買賣收益按月薪分配給畫家,讓他們能無後顧之憂,全心致力于創作。」

「是啊,能這樣兼顧到畫家的生活真的很好。」她微笑著說︰

「第一次看到謝先生的畫,我真的像被雷打到。瘋狂迷上他的作品後,才知道原來他是傷殘人士,朋友都以為我只是在同情他但我是真的從他畫作里看到那種希望的顏色,很美,美得很耀眼。當然,他殘而無疑理想的奮斗精神也是很值得崇敬的。」

她很佩服那些畫家並沒有因為身體的缺陷而失去對生命的熱忱和期望;他們其實是最有資格說悲傷的人了,但他們卻沒因此厭世絕望,更沒被困境捆綁住希望,反而更積極地經營自己的人生,這樣的堅毅常常感動她、鼓勵她,也啟發她。

「沒錯,只要想到他們即使失去雙手也要用口餃筆、用足夾筆地去畫,那種不屈不撓的精神就夠讓人動容了,身處逆境還能擁有這麼正面的人生觀,真的十分難得。」他看著她品亮的笑眼,薄唇噙著笑意,低聲說︰「謝謝你。」

「嗄?」她被謝得一臉莫名。

「沒有你的話,我一定會錯過這些人生啟示。」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開闢出他從未走過的絢爛道路,一直默默教導他惜福的道理。

揚起溫柔的甜笑,她很沖動地伸出手來,主動覆上那只撐在桌面的大掌,直接給他安定和煦的溫度。「加油!一定要不斷努力、不斷進步喔。」

怎麼辦?感受她手心傳來的暖意,听著她誠摯而鼓舞的柔嗓,他差點就要攬過她那小小的肩膀,捧著她的臉,狠狠吻住她,放肆地深入汲取她最真實的芳暖……他想象著、渴望著,眸色緩緩變深,體溫熾熱了起來。

他該怎麼做,才能擁有這個女人?

她像太陽,有源源不絕的力量去暖人心扉,他從未遇過像她這樣的女孩,時刻把快樂過渡感染給旁人;明明不是個養眼美女,他卻是越看越愛,越愛越深,整個如陷泥淖,徹底被她迷住,「好,我們一起加油。」反握住她的手,他用力纏緊,「挑好圖,今晚我請客。」

「呀!」抬眼看著沈先生眼底溫煦的笑意,她表情微訝,臉蛋發燙,被他有力的觸踫弄得不知所措,這是他第二次握她的手哩……今天跟他是怎樣?一回生兩回熟嗎?她不習慣耶。

「怎麼?今晚沒空?」他皺起眉,難道她今晚被人約走了?

「不是啦,我只是在想……AA制就好。」使力保持笑容,不想讓他看見她的慌張。幸好今天化了妝,粉底應能盡責遮掩她充血的膚色,不然就糗爆了。

「這次是我欠你人情,我一定要請。」他堅持,知道她不習慣讓人請客;在墾丁時,和她出去玩都是各付各的,但今天是她的生日,說什麼他都不讓她亂來。

「可是——」

「沒有可是。」他語氣霸道,說︰「我出去找負責人談點事,你慢慢挑,我十五分鐘就回來。」說完,立即消失,不留一點商量余地給她。

看他又突然把自己撇下,她鼓起腮,瞪著那道專橫得過分的背影,該生氣的,卻又抵不住那股甜蜜突襲心房。

倏地發現,原來那道頎長高大的身影已不僅佔據了她的視線,還讓她越來越無法忽視他在自己心間膨脹的速度。

徐徐踱步,她把室內三十幅準備展出發售的油畫逐一用心挑選,享受這場極致的視覺饗宴的同時,她想著,這無疑是她最難忘的生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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