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三十五章 剖心

作者 ︰ 鳳今

「太皇太後責柳妃身邊的人服侍不周,致柳妃為刺客所害,除了她身邊服侍的宮娥太監,還杖殺了兩個當夜值守的侍衛。」步惜歡哼笑了一聲。

暮青皺了眉頭,「柳妃死了也就一個月,消息從汴河傳至盛京,旨意再從盛京傳回來,時間夠?」

「八百里加急,汴河至盛京走一趟只需十日。你進宮前兩日,懿旨便到了行宮。」

暮青眉頭皺得更緊,「八百里加急?」

步惜歡六歲登基,至今無子嗣,傳聞他十五歲好上男風後便沒再納過宮妃,太皇太後為此勞心動怒,奈何步惜歡性情荒誕不羈,盛京宮中的妃嬪,太後年年賜,人年年死,听聞都是受不住帝王的喜怒無常荒yin無道,生生被折磨死的。帝駕今年來盛京前,太皇太後又賜了位宮妃,便是柳妃。

柳妃不負太皇太後所望,一朝得了帝寵,隨駕~前來汴河游玩。太皇太後將延綿龍嗣的期望落在柳妃身上,未曾想人一到汴河便死在了龍船上。

太皇太後為此震怒,要責難宮人,這本在情理之中。可懿旨需不需要八百里加急下往行宮?若懿旨急下是為了督促緝拿刺客的,倒還能叫人理解,可下一道懿旨來就為了殺人?

宮娥侍衛都被怒殺,案子的蛛絲馬跡還有法查嗎?

暮青並不知道十八年前上元宮變的細情,她只听爹說過,娘的母家當時是盛京士族門第,鐘鳴鼎食之家,一朝傾覆,男丁皆被誅殺,女眷落為官奴,娘從士族千金落入奴籍,被發配來古水縣,險成了知縣後院的賤妾。娘對當年之事所提甚少,爹一介仵作,身在江南小縣,對朝中之事所知甚少,他所知的也就比天下間的傳聞多那麼一點兒。

天下事,朝中事,暮青一直覺得離她與爹的生活甚遠,因此一直懶得問,今日倒有些後悔,她只能根據從爹那里听來的一點點當年事來推測了。

傳聞當年先帝駕崩那夜,左相元家聯合大興屬國南圖發動宮變,以弒君之名斬三王、七王于宮宴,血洗宮城。太皇太後當時身在冷宮,宮變之後便自冷宮出來,主持宮中大局。當時,先帝膝下皇子雖只剩五王、六王,太皇太後膝下無子,便將六王嫡子召至宮中,撫養于膝下,力保其登基為帝。

當年時局,先帝尚有一姐一弟在,瞧著元家從宮變到把持朝局是水到渠成之事,實則暗流涌動阻力不小。太皇太後能在這等局勢之下穩坐宮中,並挑了個先帝的孫輩,年僅六歲便保其登基為帝,並讓元家輔政至今,其心思手腕定非尋常女子。

既如此,柳妃死了,太皇太後當真會怒到不問刺客,只一道懿旨殺了宮人侍衛出氣?

暮青不信,這道懿旨怎麼瞧都有問題!她瞧向步惜歡,他就這麼讓太皇太後把人都殺了?

但隨即她便明白了,他是知道殺她爹的元凶是誰的,也可能知道柳妃的死是誰所為。既然知道,那些宮人侍衛留不留對他來說都無所謂,但對她來說,這些人死了就等于線索斷了。

暮青轉身,望一眼地上的尸骨。費了一夜將尸骨處理出來,她還打算看看今日天氣,若是天氣好便蒸骨驗傷,看看柳妃死前有無嚴重撞傷。若有,再將附近值守的侍衛或宮人尋來問問當夜有無听到或看到什麼,許能看出有嫌疑的人來。可如今,人都死了,線索斷了,一晚的忙碌只得了這麼點結果。

看了眼手中斷成三截的舌骨,暮青蹲,將骨合在一起歸位,隨即她便細細查看起了那些骨骼。

「還要驗?」步惜歡挑眉問。

「驗!」暮青細細瞧著地上骨骼,頭也沒抬。以往驗尸,也並非一驗就能有結果,線索斷了,重新再驗是常有的事。

她就不信,找不出新的線索!驗完這骨,她想再去龍船上看看。

金烏初升,少年蹲在地上,明知線索已斷,卻偏細細查著面前的骨,仿佛一根一根地數,一根一根地看,便能看出爹沉冤昭雪的路。山林深處漫來金輝,渡到少年背上,忽覺堅毅。

背後,男子望著她,漫不經心的眉宇換了抹沉色。山風拂著那廣袖,袖下手指奪了玉色,緩緩抬起,欲落去少年肩膀。

那肩膀單薄,肩上蘭枝晨光里如覆著清霜,男子指尖觸上,忽然一顫!

似被那清霜刺了手,他倏地將手收回,低頭,看向自己的指尖。

方才,他想告訴她凶手是誰……

這本是一場交易,她為他所用,他替她指一條尋凶的路。

然而,為何僅一日,他竟險些……

男子定定望住自己的手,玉指浸了寒色,眸底驚起暗涌。

初見她,古水縣官道,他並未將她放在心上。她讓一個水匪替她送信,另一個無用之人竟也留了性命,如此心軟,必難成大器。然而終究錯看了她,刺史府一見,審時度勢,隱忍蟄伏,一舉而發!

女子之身,卻叫他恍惚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自己。

所以刺史府中放她走,想瞧瞧她能走出一條怎樣的復仇路來。未曾想她撞進有他的這條路,從那時起便不想再放她走。

江山皇權,步步殺機,他需要她那察言觀色之才為他所用。深宮寂寥,長夜漫漫,十八載春秋寒暑,從來只他一人,頭一回想尋一人相陪。然而,親手尋來的人,不過伴了一日,他竟險些放她走。

終究是那句「本是明君」入了他的心。

貪念也好,利用也罷,他告訴自己,以她的性子,若知凶手是何人定會冒險報仇,像夜探刺史府那般。與其落入他人之手丟了性命,不如陪他行這懸崖之路,待他君臨天下,待她大仇得報。

男子望著那背影,那背影卻忽然回身,晨光里眸中神色叫他忽然醒過神來,放下袖中的手。

听她問︰「陛下可有寵幸過柳妃?」

他一怔,听她神色清明地問出這話,心中不知為何有種從未體驗過的情緒,他一時不知那情緒該叫什麼。

「不曾。」他答,心底竟升起淡淡喜悅,期望見到她亦歡喜。

她卻一副理所應當的神色,語氣有些古怪,「柳妃是太皇太後新賜給陛下的?」

「是。」他終于听出不對勁,「怎麼?」

「可她……分娩過!」

她望著他,那眼神,他看懂了——你被戴綠帽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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